“真是的……為什麼會是這樣啊。”
女孩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遠的像是自己正在深不見底的古井中墜落，而那個女孩恰巧哀憐地從井邊路過，偶然地發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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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
查拉圖仍在墜落，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女孩，我們生活了十五年的世界像是被擱在蒸汽機車的軌道上碾得粉碎，一個邪惡的超凡組織正在追索你和我的性命，我的靈體剛剛被一個危險的傢伙炸成幾塊，你居然還在在意這種問題麼？
但總算是一種關心，心底還是有些暖洋洋的。
“你一定記得的吧，那時候你和我約好的……”
女孩的聲音愈發細不可聞，墜落帶來的驚惶感逐漸消退了，暖意散佈全身的每一塊碎片，緩慢的彌合過程反而讓他有些疲倦。
查拉圖打了個哈欠，回憶像古老的羊皮卷，一點點在他面前攤開。
他當然記得住，十四歲生日那天，為了多分到他切的一塊麵包，斯黛拉發起了脾氣。
他等了五小時又十九分鐘，等到她那莫名其妙的怒火消退，抱了一下害羞的女孩，做了一個來年的約定。
“十五歲那一天，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簡單的幾個字，可那天晚上的無言月光，在如今又灑落在他面前，照在身上，像陽光一樣灼熱。
不知不覺，查拉圖的墜落已經停止了，他蜷著身子浮在半空，像嬰兒在子宮裡一樣平安喜樂。
讓他感到灼熱的，是身前的一簇火苗，頭頂是渺如孤星的井口，身邊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這是哪？”他的疑問來自內心，不由自主地就脫口而出。
“這是我內心的最深處，藏著關於我的一切命運的地方。”還是一樣的聲音，從查拉圖自己的嘴裡冒了出來。
“如果只是如此的話，我要走了。”查拉圖指了指上方，“還有人在等著我。”
火苗陡然暴漲，嗶嗶剝剝地，舔舐查拉圖的衣角。
“我知道的，我不想面對那個真相，我也不想接受我的命運啊。”查拉圖撫摸著火苗，像是撫摸著溫馴的忠犬。
而後他說了一句話，彷彿銀鏈一樣的雷電掠過，將這深不見底的黑暗撕扯得一片龜裂。
“但我叫查拉圖，不是嗎，查拉圖斯特拉，是行走在大地上，一個英雄的名字。我應該去做，也只能去做……”
“一個無懼無畏的英雄。”
烈焰竄得更高了，像是無名的野獸在奔騰咆哮，張開的巨口將查拉圖吞沒。
查拉圖睜開眼，有火焰在他的瞳孔裡燃燒。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疲倦的笑顏，斯黛拉有幾縷頭髮落在他臉上，癢癢的。
查拉圖撓了撓臉，從斯黛拉的膝上起身，房間被沉默籠罩，只有牆角孤獨的一盞破舊的座鐘發著沉悶單調的響動。而窗外的雨點穿過窗縫，小心地落在地磚上，濺起微不可察的水霧。
“多久了？”查拉圖第一時間問道。
看起來還在孤兒院裡，這好像是院長的房間？
“四百六十次呼吸。”女孩仍跪坐在他背後，毫不猶豫地說道。
拜託，這裡不是有鐘錶麼？這抱怨的念頭一閃即逝，查拉圖繼續問道。
“敵人在哪？”
斯黛拉搖了搖頭：“我感覺不到他們，只能就近躲進來。”
查拉圖望去，房門上有一絲熒光，是斯黛拉用能力做過的偽裝。
哎，這無所謂，不管是斯利古德或是之後出現的那個青年人都是很危險的傢伙，他們想要找到自己靠的肯定不只是五感的觀測。
等待是沒有勝算的，雖然蘇先生不可能放著自己不管，查拉圖也不覺得畏首畏尾的黑暗不朽會能在倫敦的天空下擊敗蘇先生。
但自己的家園被毀滅了，自己的朋友和長輩被屠殺了，一切都指望一個戰無不勝的存在幫助自己報仇？
點燃火焰的查拉圖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了。
“斯黛拉。”他溫柔地說道，“我本來不是這麼打算的，我本來有一個更好的計劃，和你共度這一天。”
斯黛拉抬起頭，她的紅瞳也被查拉圖眼中的火光照亮。
“可今天已經不夠完美了，因此，我想和你再定一個約，到明年的此刻，可以嗎？”
——
爆炸聲在白骨的世界中此起彼伏地奏鳴。
斯利古德垮著臉，跟在諾貝爾的背後，看著後者把自己的詭域一寸寸地掀翻，終於忍不住開口。
“小心點，這邊都是純潔的孩子們！”
諾貝爾回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鮮血魔人急忙補充道：“這邊都是由我親手拯救的孩子的骨骸，你就不能輕一點？修復起來很麻煩的。”
諾貝爾滿不在乎，一滴粘稠的黃色油滴從指尖甩出，落地即爆，碎骨飄飛如雨。
“吞下了對方的詭域，結果消化不乾淨，反而讓牧羊人帶著十幾個小鬼繼續躲著，在你自己的詭域裡找不到潛伏的外人，你哪來的勇氣向在下提要求？”
“啊。”
諾貝爾忽然輕喚了一聲：“找到了。”
碎骨和煙塵都出現了微妙的偏移，諾貝爾毫不遲疑，上前一步，用力伸出雙臂，雙掌輕輕一拍。
斯利古德預料中的爆炸卻沒發生，煊赫的火光和震盪在諾貝爾的掌間誕生，卻沒有逸散開去，而是順著十指所指的方向，像千百萬個無形的重騎兵一樣列陣衝鋒。
狂暴的偉力鋪天蓋地洶湧而來，酷烈地將面前的空氣撕碎，露出肉眼可見的黑色裂紋。
諾貝爾收回手，面前多了一個滿面塵埃，嘴角溢血的修女，身後護著十六個驚慌失措的孩子。
斯利古德揚起了眉毛：“居然全都躲在這裡？”
他大手一揮，整個白骨世界的骨頭都活了起來，化成懸空的千萬根骨矛。
諾貝爾面無表情地扭開頭：“恭喜，我最沒用的那個同事，你今天的獵殺數量終於能超過你的獵物了。”
骨矛不可阻擋地攢射，白骨的世界裡多了一片紅色。
諾貝爾頭也不回地離開：“材料應該夠了吧，你在這準備法陣，順便別再用你那些傀儡拖時間，趕緊都處理掉增強你的本體。”
斯利古德愣了一下：“可大人說過……”
諾貝爾停步，在自己襯衣的下襬擦了擦手，把備忘錄拿出來丟給他：“大人剛剛囑咐我，他已經得到了骰子的結果，咱們得儘快收尾。”
——
“我答應你，查拉圖。”斯黛拉有些臉紅，點了點頭。
查拉圖伸手揉著她的頭髮，將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不是現在這個你。”
女孩的身軀輕輕顫抖。
但查拉圖狠心問了下去：“作為靈體的我能看到一切，桑利院長、克蕾雅阿姨、還有蒂妮她們，都是你殺的麼？”
女孩的軀殼飄散成煙，從他的指間流走。
查拉圖轉過身，斯黛拉臉上浮現出荊棘狀的黑色紋理，長髮詭異地擰成數股，在空中漂浮著。
二人平靜對視。
“說起來，我還和萬允屋有筆交易，要喚醒最原本的你，可斯黛拉，我真的猶豫了，也害怕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你當然可以猶豫，也可以害怕，我的哥哥，因為在他們的劇本裡，無論如何，你都能用善和火焰的利刃裁決我，吞食我，成為唯一的查拉圖斯特拉。”女孩溫柔地說著殘酷的話：“可我不想死，查拉圖，死的世界什麼都沒有，尤其是沒有你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