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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陸甲帶著人急匆匆地下樓一看, 果不其然, 客棧門口已經圍滿了閬州的百姓。

幾名成都府的官兵艱難地把守著客棧的大門, 不讓百姓闖入。老百姓們擠在門口, 情緒激昂, 人聲鼎沸。

“這些成都府的狗官要治罪朱州牧,還要加稅!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成都府的人滾出閬州!”

“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陸甲:“……”

為了穩住人群的情緒,拉攏派的官員們正在苦苦解釋:“我們哪有要治罪朱州牧?沒有這回事兒,我們只是奉命來送禮的……”

情緒激動的老百姓卻不肯相信:“騙人!讓你們的長官出來給我們個交代!”

陳武原本還在睡覺,也被樓下的動靜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下樓一看,頓時嚇清醒了:“這這這、這怎麼回事?”

徐乙呵呵冷笑,嘲諷道:“怎麼回事, 陳功曹和陸甲兄難道還猜不出來?”

陳武用力揉了揉眼屎, 看清外頭的人群, 聽清外面的喊聲, 嚇得魂飛魄散。陸甲則臉色黑如鍋底, 不敢作聲。

外面的人越來越多,都嚷嚷著讓成都府的長官出去解釋。然而人們情緒太激動,陳武根本不敢踏出客棧大門。只能趕緊派人去給朱瑙報信求助,自己連忙退回樓躲起來了。

……

陳武的房間裡, 打壓派的官員們齊聚一堂,大眼瞪小眼地聽著外面的呼喊聲。

“成都府狗官快滾!”

“滾出閬州!永不再來!”

陳武聽的面色鐵青, 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起身走到視窗,不敢把窗戶開大,推開一條小縫往外看。只見客棧外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 跟方才比非但沒有減少的趨勢,反而多了很多。閬州城的百姓們聽說了成都府可能對朱瑙不利的訊息,都趕來聲援了,附近幾條街擠滿了人,一眼簡直看不到盡頭。

樓下似乎有人在抬頭往上看,陳武趕緊把窗戶關上,退回屋內。

他用力摁了摁太陽穴,不悅地質問陸甲和他的幾名手下:“你們到底是怎麼跟老百姓說的?怎麼就激起民憤了?”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只不過在民間傳播了一下朱瑙來路不正的訊息,怎麼會激起民憤?他們也想不通啊!

一人小聲狡辯:“沒準這是朱瑙故意安排來嚇唬我們的……”

立刻有人出聲支援:“就是!肯定是朱瑙安排的。他竟能想出如此無恥的招數,令人髮指!”

陳武:“……”

這回他沒有幫著他們說話,反而指了指剛才說話的那兩個人:“來,你們過來,自己到窗邊看看。”

那兩人嚇了一跳,不安地對視。

“過來啊!”陳武又叫了一遍。

兩人只得忐忑地起身,走到窗邊,扒著窗戶縫往外看,立刻被外面壯觀的人群嚇了一跳。

陳武生氣道:“看到了嗎?有男人、老人、女人,甚至還有孩子!你們看看他們的表情,哪個像在開玩笑?”

兩人哪裡敢細看?一眼掃去,人群臉上的表情都是嚴肅凝重的,百姓憤怒的情緒甚至無須看,只須聽,便能感受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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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都快哭了:“我們真沒亂說什麼啊。就是陸大哥教的,說那朱瑙來路不正,應該被罷免。還都是找那些受罰的田奴說的……”

陸甲尷尬不已:“百姓本就易被煽動。沒準是朱瑙發現了我們的計劃,故意煽動百姓反將我們一軍……”

陳武心情無比複雜。

他又在窗邊看了一會兒,眼看著底下的人越來越多,煩躁道:“我也希望這是朱瑙安排的。要不然閬州的百姓只是聽說我們要革朱瑙的職就鬧成這樣……短短半年多,他怎麼可能如此得民心?”

頓了頓,臉皺成一團:“可就這真算是朱瑙安排的,百姓不被我們煽動,卻被他煽動……你們聽聽老百姓說的,他們是怎麼看我們成都府的?他們又是怎麼看朱瑙的?”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屋內一片啞然。民心所向,已無需多言。

陳武聽著震天的喊聲,心中無比沉重。

外面的百姓越來越多,由於成都府的人一直不敢露面,百姓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守門的官兵眼看就要堅持不住,千鈞一髮之際,人群的喊聲忽然小了下去。

不遠處,擁擠的人群自發地讓出一條道路,一隊人馬朝著客棧的方向走來。人群中響起喊聲。

“朱州牧和廂兵來了!”

“朱州牧!朱州牧!朱州牧!”

方才讓成都府“滾出去”的喊聲在朱瑙露面之後,逐漸變成了歡呼“朱州牧”的喊聲。屋裡的官員們聽著百姓情緒的變化,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這下得救了……

……

客棧外,朱瑙聞訊帶著一群廂兵趕到,還沒進客棧,就被老百姓們團團圍住了。

“朱州牧,你沒事吧?”

“朱州牧,聽說成都府的那群狗官要治你的罪,我們把他們趕出去,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朱州牧,求求你留在閬州,千萬不要走啊!”

“朱州牧……”

“朱州牧……”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情真意切,心情激昂。

朱瑙面帶微笑,好聲安撫:“大家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快回去吧。”

人群卻依然不肯散開。他們聽說了“謠言”,嚇得不輕,有太多心聲想吐露。

“朱州牧,你剛帶我們看到好日子的盼頭,萬一你走了,閬州再來一個狗官,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我們都支援你!成都府的人敢來找你的麻煩,我們一起把他們趕出去!”

有幾個激動的人,甚至嚎啕大哭起來。

客棧裡,成都府眾人聽著外面雜亂的說話聲,臉色各異。

朱瑙一邊安撫,一邊慢慢向客棧靠近。人群漸漸讓出一條路。終於,朱瑙來到客棧的門口,與客棧裡的眾人對視。成都府的官員們已紛紛從樓上下來了,此刻都在大堂裡候著。徐乙尷尬地衝朱瑙笑了笑,陳武避開朱瑙的視線,陸甲則站在人後,連個臉都沒露。

朱瑙目光深沉地看著他們。

驚蟄和虞長明走進客棧,看都沒看那些人一眼,徑自搬了張桌子到門口。朱瑙站上桌子,立於高處。外面的人群一看到他,先是一陣歡呼,隨即漸漸安靜下來。

朱瑙環視黑壓壓的人群,高聲道:“諸位父老鄉親,這一切都是誤會。成都府使君是為表彰閬州府治理山賊的功績而來,我不曾聽說他們要罷免我的職位,治罪一說更是無從談起。”

轉向陳武,問道,“陳使君,我說的是嗎?”

陳武忽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點頭:“誤會,都是誤會!”

老百姓們卻將信將疑:“真是誤會?”

成都府眾人先前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會兒終於想起怎麼動嘴,趕緊解釋起來:“誤會誤會,真的是誤會。”

百姓裡不知誰起了個頭,高聲道:“讓成都府的長官出來發個毒誓,絕對不會罷免朱州牧!”

又有人道:“不行,口說無憑!讓這些人立個字據!誰要是敢罷免朱州牧,誰就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成都府眾官員:“……”

面對滔天民怨,他們根本不敢說一個不字。然而就算他們願意寫字據息事寧人,這事兒也輪不到他們發誓。眾人滿頭大汗,只能不停說軟話。

幸好朱瑙願意幫著他們說話,耐心地澄清了幾次。有朱瑙的襄助,百姓的情緒終於漸漸平息。

“大家回去吧,別耽誤了自己的事。”朱瑙好聲勸道。

最外圍的百姓漸漸散了,擁擠的人群亦一點點變得鬆散。

僵持許久,折騰許久,最終還是看在朱瑙的面子上,閬州百姓們離開了使者居住的客棧,危機宣告接觸。

當朱瑙從桌上下來,走進客棧裡時,提心吊膽良久的成都府的官員們多數已被冷汗浸得渾身溼透,面容疲憊。

陳武對上朱瑙的視線,乾巴巴道:“多謝朱州牧解圍……”

朱瑙笑了笑,道:“不必客氣。”

客棧裡的氣氛尷尬不已,半晌無人說話。

危機一解除,陸甲和幾名打壓派的官員們就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們被百姓嚇唬了這一遭,心裡又怕又怨,正想責怪朱瑙治理不利,讓百姓聚眾鬧事。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朱瑙竟先道起歉來。

“讓各位使君在閬州城受驚,是我待客不周。”朱瑙的目光越過人群,在陸甲身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幾名打壓派的官員。

“其實這兩日州府收到過幾名百姓的舉報,說有人在民間散播謠言,稱我的州牧一職來路不正,成都府會因此罷免我的官職。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又想到諸位使君乃為送禮而來,治罪一說應是莫須有的,便未放在心上。沒想到一時疏忽,此事竟鬧得這樣大,更沒想到百姓會前來圍堵客棧。是我顧慮不周,實在對不住各位使君。”

陳武:“……”

陸甲:“……”

客棧大堂內一片靜寂,只剩下眾人愈發侷促緊張的呼吸聲。

此時,虞長明領著一隊廂兵慢慢進入客棧大堂,官員們的視線不由被吸引過去,只見一群站姿挺拔的兵士之中,有一個形容猥瑣的傢伙被兩名廂兵扣押著。眾人再仔細一瞧,頓時大驚失色——這不就是昨天一晚沒回來的小九嗎?!

陸甲失聲叫道:“小九?!”

站在廂兵之中的小九一臉苦相,求助地看看陸甲,又看看陳武,最後心虛地看了眼朱瑙。

虞長明一抬手,兩名廂兵提著小九出列。虞長明嚴肅道:“此人昨夜鬼鬼祟祟在廂兵營附近徘徊,還跟廂兵搭話,打探營中訊息。我的手下以為此人是居心叵測的盜賊,便將他綁了起來。今晨他供述稱他是成都府使君的部下,我便提他來向使君確認。可真有此事?”

成都府眾人:“……”

陳武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燒,硬著頭皮道:“他……是我們的人。”

“哦。那大抵是誤會吧。”虞長明面無表情地看了小九一眼,拱了拱手,“即使貴客,昨夜多有得罪,抱歉。”

兩名廂兵亦將小九鬆開。小九屁滾尿流地爬回陸甲身後,躲起來不敢出來了。

打壓派的官員們一個個面色灰敗,頭低得不能再低,希望趕緊結束這場尷尬的談話。然而朱瑙也不知有意無意,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梭巡,看得他們渾身發毛。

“陸使君。”

陸甲驟然被點名,不由一愣:“啊?我?”

“嗯。陸使君,你這幾日可是約了幾位閬州的富商喝酒?”

陸甲的臉色瞬間變了,驚疑不定地看著朱瑙:“你……你!我想瞭解閬州經商情況,約商人喝酒,可有什麼問題?!”

朱瑙平靜道:“自然沒有問題。此事說來有些尷尬。其實有幾位商人將請柬送了我一份,想邀我一併出席。只是我聽聞酒局乃是陸使君攛的,我又未收到陸使君的邀請,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若陸使君不想我去,我回頭把他們都拒了就是。”

陸甲:“!!!!!”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他的計劃還能這麼出師未捷身先死,臉色頓時幾番變化,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

良久,他用乾澀得不能再乾澀的聲音道:“朱州牧若有興趣,一道參與便是。”

朱瑙笑了笑,道:“陸使君似乎不是太情願,那便算了,我亦有別的事要做。”

陸甲撇開臉,不再說話。

百姓、廂兵、富商。一套三連擊之後,整個客棧大堂的氣氛已降到冰點。打壓派的一眾官員難堪到了極致,簡直度日如年,一個兩個屏住呼吸,努力減弱自己的存在。就連拉攏派的官員們亦是一臉尷尬。而作為帶隊官員的陳武,他已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朱瑙沒有再詰問,沒有再譏諷,沒有任何的趁勝追擊。他只是望著眾人,嘆了口氣。

安靜的大堂中,嘆氣聲傳開,不知為何,竟將尷尬的氣氛消解。眾人心中莫名生悲,心情變得壓抑沉重。

朱瑙出乎意料的仁慈,淡淡道:“若無他事,就不打擾諸位休息,我先告辭了。”

陳武勉強牽了牽嘴角:“朱州牧慢走。”

朱瑙平和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轉身領著驚蟄虞長明等人離去。臨走之前,虞長明停留了片刻,深沉的目光緩緩掃過堂中每一位官員的臉,隨後轉身跟出。

大隊人馬離開客棧之後,成都府的官員們彷彿被抽去了骨頭,一個個癱軟下來。

陳武癱坐在椅子上,望著眾人遠去的背影,耳畔迴響著朱瑙那一聲嘆氣,心情難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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