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莫比章詩翎先一步回到了這裡。
他盤腿在草原上坐下,看著躺倒在地的言雨。
“你知道嗎?”他說道,“你在魘裡面是做夢很多的那一類。”
“……真的假的?”
“我猜的。”徐莫笑了,“你老是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緒。”
“不,只是……有太多的事而已。”
“也許是吧?”徐莫用單手支著臉側,“你在求證什麼?”
言雨沒有回答。
似乎是這個問題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望著天空,眼睛沒有聚焦。
“在戰鬥前收集情報,這是你的風格。”徐莫繼續說,“但你在意的卻似乎不是火魔女的力量。”
——他最想知道的,其實是她又在哪些地方出現了。
言雨的唇角微微顫了顫。
“你在想什麼?”徐莫看著他的眼睛,“我可以知道嗎?”
“我只是在想。”言雨說,“如果一個人被暗示成為另一個人,那麼,暗示他的人,會不會擁有那段時間的記憶呢?”
這是個徹底答非所問的問題。
徐莫嘆了口氣。
“不會。”而後他說,“被塞進軀體裡的意識碎片隨著暗示結束也就消散了。”
“是嗎……”言雨閉上眼睛,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是嗎……”
過了一會兒,章詩翎也前來他的夢中,他們把手上的資訊一一彙總,最後各自離去。
“我週六再去找你。”臨別前,言雨對章詩翎說道。
女孩兒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她“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言雨不知自己該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她。
就像徐莫所說,或許他不應該給予她虛假的希望。
……說到徐莫。
“我還有件事要你幫忙。”在章詩翎歸來前,言雨曾這樣對他說道。
“……?”
“就是——”
…………
他還有半周時間。
……
週三,他趴在學校桌子上打著哈欠。
言雨在學校並不是受人歡迎的那種人,卻也不算是十分差,普通得完全沒有惹人注意的點。
他最好的朋友坐在前桌,章詩翎的手機號就是他拿來的。
“喂,你英語週報做了沒?借我抄一下唄。”言雨在第一節課上課前戳了戳他的後背。
“拿去唄,真少見你會借作業。”前桌連身都沒有轉就丟下一張報紙。
“總會有的嘛。”言雨笑了笑,“——謝謝。”
“?這麼鄭重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說說看而已。”言雨笑著把話題帶了過去。
週四,他回家時手上拿了一束花。
“附近新開了家花店。”言雨面不改色地對自己的母親說,“路過的時候剛好看到了,上個月的零花錢也有剩。”
“就算是這樣,你買花幹什麼?”母親好笑地看著他,“下次別這樣了。”
“嗯……那下次買菜吧?”
“那更不用,你好好學習就好。”她一邊說著,一邊笑盈盈地從櫃子裡翻出了花瓶。
週五,他打電話給嚴鈴子。
“就後天,如果你沒事的話……”他說,“嗯,嗯,買好了,那就說定了?”
手機的觸屏冰涼涼地貼著臉頰。
“好,後天見。”
電話結束通話。
他看著手機介面,長久地沉默著。
嚴鈴子的手機號他已經知道很久了,可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與她聯絡。
雖然時間倉促,但她終究還是同意和他一起在週日出門——這大概算是他們的第二個,約會?
言雨想笑。
那笑容不知該算是什麼滋味的。
他覺得若是一段時間以前,他甚至不會有詢問電話號碼的勇氣。
畢竟發生了這麼多——
也是該終結的時候了。
他默默地、將這句話刻印在了心上。
週六,琴行裡。
肖邦的夜曲剛剛落下,彈琴的女孩爾從鋼琴後抬起頭。
她個子太嬌小了,鋼琴幾乎遮蓋了她全身,但她還是努力探出頭,向著言雨的方向看來。
“你果然來了。”她說,“聽到剛剛的嗎?是升C小調的夜曲。”
“嗯……”言雨點頭。
其實他著實聽不出不同夜曲間的區別,只是想附和章詩翎的話。
“古典音樂有名為夜曲和小夜曲的兩個曲種,雖然有兩個字是一樣,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肖邦有十九首經典的夜曲傳世,而莫扎特寫了不少小夜曲;夜曲大多是鋼琴曲,而小夜曲則多寫給弦樂隊……
她說了很多,言雨也不知自己聽了多少,他們沒有任何目標地並肩而行,章詩翎看起來相當開心,也不知那表情有多少是偽裝而成。
“小夜曲呢,大多是戀曲,而夜曲……”
“……?”
沒有後續。
言雨停下腳步,看著本應走在自己身邊的章詩翎。
之所以是“本應”,因為她停下腳步後,就落在了他身後。
“不繼續說了嗎?”他問。
“我們上次幫你收集情報……是在週二吧?”章詩翎垂著頭,看向地面,“那之後,你什麼都沒有說。”
言雨安靜下來,聽著她的話。
“你已經證實了你的猜想……是嗎?”
依然沒有回答。
言雨只是看著她,預設了她的說法。
“你知道蝴蝶為什麼要告訴我……你和鈴子,會和火魔女有關?”
“嗯,我知道了。”言雨說。
“現在你在這裡,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是的。”
“這幾天裡,你做的事,也是——”
言雨衝著她笑了笑,說:“聽說前面有家不錯的甜品店,要不要去試試?”
週日,陽光高懸在他的頭頂。
在出行的日子裡有這樣的好天氣其實並不合適,陽光有些燦爛得不合時宜的,他在公交站等著嚴鈴子。
以他的水平能想到的 約會無外乎電影院和逛公園,但今天下午他不打算執行其中的任何一項。
他們居住的城市有一條貫穿全城的河流,河流上每天都有遊輪往來,其中就有一天或者半天的短期遊輪。
言雨買好了票,在這裡等待著喜歡的少女。
抬起頭,天空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簡直如此夢中的景象。
他茫然片刻,而後輕輕地笑了。
不一會兒公交車開到,他抬頭就正好看見嚴鈴子的身影。
她從公交車上走下,看到她,揮了揮手。
他於是迎了上去,兩人走到一起,沿著道路行走。
——這一切就像是個童話。
不知什麼時候他拉住了嚴鈴子的手,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像它本該如此。
他們一起登上遊輪,將面上風大,吹過了兩人的髮梢。
嚴鈴子站在船頭,浪衝上甲板打溼了她的鞋子,而她毫不在意。
言雨看不到她的表情。
“喜歡嗎?”他走到她的身邊,聲音裡多少帶了不確定。
“嗯。”嚴鈴子轉頭,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過,你怎麼會突然想約我來這裡?”
“如果你喜歡的話,那我們以後再來吧?”言雨問。
那是他從未想過能出口的話語,對於將來、不確定的承諾。
他不知道嚴鈴子是否聽懂了他話語下隱藏的含義,只是話音落下時,嚴鈴子笑了。
“好啊。”她說,嘴角揚起的笑彷彿江面上的風。
這一天的陽光好像太過絢爛,讓言雨一陣暈眩。
——可是“以後”,那是個多麼遙遠的詞彙。
出口的瞬間彷彿就已不會到來,破碎如同蝴蝶的羽翼。
約定什麼的,反正從來就不會有人去完成。
走在回家路上他恍如隔世。
明明是平日裡熟悉的道路卻在此時變成了某種遙遠的事物,言雨深深地吸了口氣,微寒的空氣灌進了鼻腔。
他站在黃昏的道路上,沒有人的道路,夕陽的光影從遠遠的地方投射而下。
只不過是短短幾個月時間一切就已變得不同,童話故事也該有完結的時候,所有故事的終結都不會是期待中的圓滿。
遠處天空與街道相接的地方泛起了燦爛的色彩,層層疊疊的漸變色推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渲染成了最深的顏色。
言雨站在那裡,視線似乎也被那樣的顏色吸引,在夢中發生過的所有猶如走馬燈在腦海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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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他所知的光景——那些被他歸納和羅列出的關於火魔女的故事——那些由他們的選擇而被剝奪的道路。
他已經知道了許多事,可有時候,他寧願什麼也不知道。
言雨站在路上,眼底平白地酸澀了起來。
……疼痛。
章詩翎說,那是災難。
從左胸處傳來沉悶的疼痛,壓迫著神經與呼吸的疼痛與沉重,碾壓過那裡的無力無可抗拒的質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流淚。
他只是覺得痛苦,被悶在水下般壓抑著模糊不清地疼痛。
“哈……哈哈……”言雨靠在電線杆上,趁著四周沒人時,輕聲笑了。
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從眼角劃過。
如同一柄利刃,將他的虛假與現實從內心剝離。
痛苦如同塵埃般沉淪在了某個黑色的所在,天空中最深色的雲——
在那裡,有什麼與現在的他徹底相反的東西跑了出來。
——殺意。
第一次地、他認認真真地,從他的心底,捕捉到了殺意。
……他。
要殺死火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