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後門內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請問是哪位？”這個聲音和奧雷里奧期望的，正好一樣。
“馬爾加諾。”
門內傳來腳步聲，又過了幾秒，門閂被拉開的聲音響起，隨後房門被開啟一條縫。從門縫裡，歌洛莉婭探出頭來。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捋著有些凌亂的頭髮，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沉默片刻後，她說道：“為什麼叫我全名，這麼正式？”他們兩個相識不過兩天，但是已經一同出生入死，並肩作戰過好幾次。女騎士覺得，他們至少也能算是朋友關係，大概不應該表現得這麼生疏。
“你沒有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只叫名字顯得太親暱，如果敲錯了門，就會很尷尬。”
“原來如此。”歌洛莉婭點了點頭，“但你也沒敲錯啊。”
“我猜的。”奧雷里奧說道。
“你猜得挺準。要進來嗎？”
“不了，就兩句話。抓緊時間去吃早飯。”說罷，他掏出懷錶，向對方展示著。“再不去就過了時間了。”
“我知道了！不小心睡過了，真對不起！”女騎士回應道，“我這就穿好衣服。”
“你最好快一點。”奧雷里奧提醒道。他知道女人花在打扮上的時間有多長。“還有，今天很悶熱。只是練習，別穿盔甲，可以穿涼快點。”他臨走前，又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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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洛莉婭關上了房門，奧雷里奧則返回自己的房間。他拿上之前沒有讀完的《加瑟裡亞》，又提著自己的法杖，來到了一樓的廳中。早飯時間已經接近結束，廳中的人變得稀少。這幾天近乎於假期，士兵們都沒有訓練的任務，大多數時間都是無所事事的，所以他們一用過早餐，便返回自己的房間。
奧雷里奧仍然坐在角落，開始閱讀起帶來的書。這個座位面朝樓梯，其實算是顯眼。他沒讀幾頁，樓梯處就傳來了“吱吱”的響聲。他一抬頭，見歌洛莉婭正沿著臺階走下來。他哪有料到，女騎士穿戴整齊，竟然會這麼迅速。
她身穿一條天藍色的短袖連衣裙，裙子下襬剛過膝蓋。這條裙子看起來很樸素，色彩和裝飾都不張揚，但它的材質卻是昂貴的真絲喬其紗。在利帕裡亞大陸上，絲綢是極為稀有的。絲綢製成的衣料，自然是貴族的專屬品。不過把這麼高階的布料，設計得那麼素雅，實在是很稀奇。
“貴族小姐們多數非常庸俗。”奧雷里奧心想。塞倫西亞的貴婦們和小姐們，要是用昂貴的衣料做衣服，一定會要求華麗。衣服上必須要有繁複的飾品，顏色也要鮮豔又張揚。
但男人們卻有一套不同的審美觀念。他們一般都只穿著單色的長袍。雖然這些袍子材質也未必便宜，但是看起來並不起眼。也許他們在還沒成年的時候，會穿得花花綠綠，但一到二十或二十五歲，馬上就會換上這種長袍。
全國的成年男子裡，只有元首一人為了彰顯“國格”，會穿得華麗一些。在出現在公眾和他國人面前時，身著繡有金絲的黑袍，頭戴綴有數十顆寶石的冠冕，手握黃金的權杖。
奧雷里奧幾乎不能把視線，從女騎士身上移開——這件衣服令他印象深刻。這種款式簡單的衣物，看起來的觀感，倒勝過那些繁複的。
歌洛莉婭沿著臺階緩緩走下，動作輕盈又優雅，給他一種不同於之前的感受。裙子的上半身良好地貼合了她的身形，穿盔甲時被隱沒的曲線，此刻被凸顯出來。肩臂部和下襬只有單層的布料，較之雙層的部分更為通透，像是為她攏上了一層薄霧。
這種如同半隱於雲中之月般的美感，只持續了幾秒，就被她打破了。她才就走下臺階來到平地上，就迅速恢復了一貫的步伐。她昂著頭，邁著有力的步伐，向著奧雷里奧走去。她之前穿著鎧甲，像這樣的動作，與著裝正相適應，不讓人覺得奇怪。但此刻的反差巨大，卻令人感到滑稽。奧雷里奧見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笑什麼？”歌洛莉婭朝著他走來，拉開椅子坐下。她拉椅子的動作也半點不柔美，做派也十足地像個男人，和一般士兵也沒有兩樣。
見了她氣勢十足的動作，奧雷里奧實在控制不住，露出了這些年來，最明顯的笑容。她就像是個假扮少女的男人一樣，雖然形象上扮得完美無缺，但是一動就暴露無遺。
“還以為你不會笑的。”歌洛莉婭滿臉疑惑地坐下，絲毫不瞭解他笑的緣由，“不許笑了！！”
“抱歉。”奧雷里奧說道。他也在奇怪，為何自己看到她時，竟會笑得那麼開心。
“你覺得我很奇怪？”歌洛莉婭問道，“雖然整天都站在一大堆男人中間……但我也是個女人啊。”
“並沒有。”奧雷里奧答道。他同時在心裡想著：“你和其他女人又不一樣，至少品味高不少。繁雜的裝飾穿戴在美女身上，篡奪了人的美；在醜的人身上，又折煞了本身的價值。”
歌洛莉婭問道：“你吃過了？”
“當然。”奧雷里奧說罷，繼續著
歌洛莉婭取來一份早餐，迅速地進食。她不願意多讓人等候，因為她自己最清楚等待的痛苦。她刻意加快了速度，十分鐘後就用餐完畢。
奧雷里奧為同伴推開廚房旁邊的院門，來到院中。這所旅舍有兩個院子，他們去的是較小的那個。大院子裡有幾個騎士在加訓，小院子裡目前沒有其他人。
今天的天氣確實悶熱，好在天上雲量不少，幾片較大的雲，不時遮住太陽，還能讓人忍受。女騎士深呼吸幾口，笑著說道：“剛才還頭疼呢，現在好多了。”
“你喝了太多酒。”奧雷里奧撇了撇嘴，說道，“學習的速度肯定會受影響。”
“不會的！”歌洛莉婭堅定地回答，“我會努力的。”
“好。”奧雷里奧凝望著女騎士的眼睛，見它們極為清澈、明亮，沒透出醉意。他點了點頭，開始為對方介紹今日授課的內容。
（三十三章完）
奧雷里奧說道：“這個魔法非常簡單，一週就能學會。學習魔法，只有兩個難點。”
“是什麼樣的難點？”歌洛莉婭問道。
“是……”奧雷里奧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十數年前，老師教導自己的情形。每當他問出類似的問題時，老師拒絕回答。他在心中揣測：“也許他怕會打擊我的信心。”
他稍加權衡，答道：“不行！哪有一上來就說難的。等學到那裡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如果你其他部分做得好，困難的部分，也不算什麼。”這幾乎也是德?列託先生的原話。奧雷里奧從老師那繼承了教授頭銜，但其實只是徒有虛名他沒有帶學生的經驗，也自感造詣不夠高，不足以為人師表，必須要藉助前人的智慧。
女騎士催促道：“管它難不難！快點開始吧。”
“好。”奧雷里奧點了點頭，心中開始不安。這個法術已經儘可能地精簡過，但是是否簡單到能讓別人輕易掌握，他現在完全不能確信。他在心中責怪自己的魯莽：“你平常的慎重都去哪了？怎麼隨便就誇口？這樣怎麼完成老師的事業？”
這種事足以為戒。他記下這次的教訓，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更要考慮再三，不能因為益處巨大而被矇蔽。但是話既然已經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他牙關緊咬，在心中鼓勵自己：“一個星期，一定能學會。她也是有點基礎的。”
“怎麼了？”女騎士問道，“還不開始啊？”
“沒什麼事。”奧雷里奧答道，“又考慮了一下教學計劃。”
“計劃有變？”
“沒有。”奧雷里奧不動聲色地否認，“還是原來的最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那麼現在開始。先要認識咒語的構成部分。”
歌洛莉婭點點頭，滿懷期待地望著他。奧雷里奧從旁拾起根樹枝，然後蹲在地上，在鬆軟的泥土上書寫著。他書寫的同時，說道：“咒語用的語言比較特殊。”
“嗯，我知道，聽你念過，好像很繞口。”歌洛莉婭也蹲下身，湊到他的身邊。她指著他剛畫出的怪異圖案，問道：“這是它們的字母？”
“對。”奧雷里奧繼續著書寫，“一共有二十二個字母。”
他一筆一劃地書寫著，不敢有絲毫疏漏。這些字母的字形極其複雜，筆畫的粗細變化，更是特別反覆。他生怕若不認真書寫，有些許的小錯誤，就會使無法掌握。他一覺得筆畫稍有不對，就會站起來用腳擦去整個字，然後重寫一遍。
樹枝不是良好的書寫工具，處理較粗的筆畫時，不得不使相當大的力氣。他才寫了一多半，就已經滿頭大汗。他全神貫注在書寫上，沒空閒去擦一把汗，一顆顆汗珠，滴落到土地上。
“這次的咒文，只用到其中的十四個。”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
“好。”女騎士剛說出口，又開始搖頭，“不對，我覺得不好。我覺得全都記住，會有助於全面的理解。要是還想學習更高深的魔法，那八個也得用上吧？”
奧雷里奧只寫了這十四個字母，就已經累得不輕。他掏出一塊乾淨的白色棉布，在額上擦了擦，整塊布便被汗水浸透。但是女騎士野心如此之大，正中他的下懷。如果能把她說服，當年廢止的計劃，或許還有重啟的機會。“這點疲勞，算不得什麼。”他心裡想著，轉向歌洛莉婭，向她點點頭，然後又蹲下去。
“要不……還是算了吧？”歌洛莉婭說道，“你都累成這樣了！”
“不。”奧雷里奧說道，“能碰上一個好學的學生，是我的幸運。而且累成這樣，完全是我自找的。我要是早上把它們寫在紙上，也不會累成這樣。”
“我去拿紙和筆？”
“不了。”奧雷里奧拒絕道，“這次辛苦一點，下次才會長記性。”他蹲在院子裡，又用了十多分鍾，才將其餘八個字母寫下。
歌洛莉婭目光在字母表上一掃，問道：“這是困難的部分之一嗎？”
奧雷里奧並未直接回答：“記住它們的字形，這只是基礎。”
“居然……”歌洛莉婭有幾分驚訝，說道，“沒關係，我不怕難。”
奧雷里奧點點頭，指著每一個字母，逐一告訴對方，它們的讀音。
現今利帕裡亞大陸上使用的各種人類語言，大體上都是由子音和母音共同組成，詞語的發音也由它們共同決定。但這種怪異的語言卻截然不同：每個字母都有各自的發音，這個發音中，又通常包含一個母音和複數個子音。將這種語言的字母排列起來組成詞彙，其讀音就是依次發出各字母的讀音。
在塞倫西亞語中，四個音節的詞語一般有六到八個字母；可這種語言，某兩個字母，本身就有四個音節。而且其中子音明顯多於母音，讀起來時常氣息阻滯，聽起來也詭異又難聽。而最可怕的一點在於，不論一個字母發幾個音，都只佔一個音拍。這種語言的發音，聽起來極富疾徐變化，很有音樂感，卻令人發笑。
接觸到這麼顛覆常識的語言，歌洛莉婭不禁嘆了口氣，問道：“這到底是什麼語言……”
“託維語。”奧雷里奧答道。
“你是指……精靈語？！”歌洛莉婭大吃一驚，眼睛瞪得大大的。
“沒錯，就是精靈語。”奧雷里奧答道，“五百年前，某位先賢從精靈語典籍中，破譯出來的。”
“也就是說，你們這些法師……全都懂精靈語？”歌洛莉婭問道，“如果我學會了魔法，也能懂精靈語嗎？”
“沒這種好事。學院那麼多精靈語古籍，我們要是懂了才更好。”奧雷里奧搖著頭說道，“早在一千多年以前，精靈就已經滅絕了，他們的語言也死了。沒人見過他們怎麼說話。這只是對精靈語發音的猜測，很可能就是錯的，至於意思……那就更沒人懂了。”
“那麼，咒語裡的那些詞的意思……你們也不懂？”
“它們是不是有實際的意義，都尚且未知。總之，能有效引導施法就行。”
“那引導施法，一定需要用精靈語嗎？”
“精靈是魔法的發明者。”奧雷里奧答道，“精靈語和魔法能力聯絡密切，他們基於自己的語言，發明了法術。後來人類設計的法術，和他們的同屬一個框架，不大可能棄用精靈語。”
“但是這也太複雜了。口齒不清楚的人，根本沒法施法吧！”
“不會的。”奧雷里奧解釋道，“聲音並不重要，主要的是思考的過程。人類能夠使用粗淺的魔法，遠遠早於破解精靈語。之前只靠冥思苦想，也能進行施法，只是效率非常低下，無法保證效果和規模，也不能確保成功。但是設計出咒語之後再施法，就像是出門時帶了地圖和羅盤一樣，有所指引因此非常容易成功。”
“原來如此。”
“所以只要保持思維的順暢，聲音自然也會變得流暢。”奧雷里奧說道，“我個人的感覺，精靈語與其說是從口中發出的，倒不如說是腦內發出的。不要糾結於發音，記住它們的形態，接受形態的指引吧。”
歌洛莉婭點點頭，說道：“我懂了。雖然是懂了，但我還是希望，有一天能用母語來引導自己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