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斯特宣告會議結束時，內閣的眾人開始沉默地整理手頭的檔案，又先後離開會議室。唯獨克勞迪奧?莫林一人，出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搭在橢圓的會議桌上。
他簡直像是做了場大夢，他之前做夢都不可能見到，長老派和新貴族，兩方竟會如此和諧。
但並非好消息。
沒有攻訐和爭論，也沒有任何共識。雙方在靜默之下，暗藏著劍拔弩張。內閣最終敲定的財政計劃，和前年幾乎一致，帶給莫林的感受，就像是過去的兩年虛度了一般。他在會上唯一一次開口，提議應該適當削減開支，避免負債規模增大，並未得到熱烈的反響。
十二人離去，僅留下這“多餘”的第十三人。他仍呆坐著，低聲自語：“問題越來越嚴重了，那些小子們……到底發現了什麼驚人的秘密？”直到有人走入室內，提著水桶等準備清潔，他才回到現實中。他匆匆的離去，快步走出元老院大門。
門前共有十二輛馬車，車伕和男僕或侍立在旁，或正協助他們的主人上車。莫林走向自己的馬車，途中經過元首的座駕，見元首上車之後，費斯特也跟了上去。
不久，馬車紛紛載著主人離去。費斯特坐在車廂裡，又小心地按揉腹部的傷痕。一旁的元首富斯科?迪?林德拉，輕捻著下巴上的鬍鬚，兩條散亂的眉毛擠到一起。
“您有什麼苦惱？”費斯特恭敬地發問。人前人後，他有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孔，他的主子也是如此。
“我本來以為不會有變化。”元首答道，眉頭仍在相互擠近。“但那些個老家夥，一句話也不說，讓人擔心。”
“大人，我不明白。”
“蠢傢伙。”元首一聲喝罵，舉起手裡的文件袋，照著費斯特腦頂一敲。“你養過很多條狗，還經常去打獵，是吧？”
費斯特摸向被敲中的部位，只覺得那裡鼓起了一個腫包。共和國的年度財政報告，要是精心裝訂，大概也堪比大部頭。他諂笑著，回應道：“只是一點小小的愛好。”
元首臉一沉。“沒人覺得這很偉大。你知道狗的性子，狗在咬人之前，是不會叫的。”
費斯特用力點頭，但心裡並不以為然。狗咬人之前也會叫，只是叫的方式不同，不是汪汪叫，而是低沉的嘶吼。元首並不真的知道狗的性子，其實只是個自以為是的傻瓜，但他哪敢這麼說出口？“您說得有理。”他違心地說道，“也就是說，您認為那些老家夥，要下口‘咬’我們？”
“沒錯。”元首答道，“他們現在知道巴杜爾要造反，也大概知道我們牽涉當中，但是……”他稍一停頓，輕蔑地大笑。“他們太小瞧那個白毛鬼了。那小子會幫我們殺光那群老家夥。老家夥們還不知道自己會落得這種下場，派來個‘蜘蛛’想戲耍我們。”
“他們不可能得逞。”費斯特應道。
“那是自然，長老派不足為慮。”元首說道，“真正麻煩的，是該死的利貝拉人。他們這時候進來攪局，絕對沒安好心。這個國家，很快就會只屬於我們，絕對不能放縱外國人，特別是利貝拉、薩菲尼亞還有埃克雷西亞。容我考慮一下。”
費斯特點過頭，便端坐在車廂中，不敢吐出半個字。他迫於某些原因，要向元首諂媚，但並不是個白痴。他隱約有幾絲懷疑，這封信函也是長老派偽造的。所以去追查利貝拉人，也許正中政敵的下懷。而元首想要挖掘出國內隱藏的敵人，切入點是女人用的香粉，這也很可能並不成立，香粉可能只是混淆視聽的工具。
但和之前相同，他只敢暗自想一想。他只是傀儡，一切舉動都要依主人的意思。在人前時，元首需要他表現得精明強幹，他就必須精明強幹；而在封閉的車廂中，元首只需要他是個傻瓜。
幾分鐘後，元首冷笑一聲，說道：“調集五百人，在城裡挨家挨戶搜查。再複雜的辦法，也不如直接點有效。利貝拉人也好，惱人的‘蜘蛛’也罷，捉住就處決。我們的國家，可容不下這群混賬！”
“您說得是，最簡單的主意，總之最好的。”費斯特又附和。這回，他是真心支援元首的計劃。若有什麼不滿的話，只會是嫌五百人還不夠多。
他的侄子海盜頭目休伯特，至今下落不明。他的兒子們全數早夭，族長之位終將傳給兄弟，之後再輪到的，便是那位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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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子的死訊尚未傳出，也無被逮捕的訊息。費斯特大概猜測，侄子是被人扣押，藏在一個極隱秘之處。他懷疑過長老派，也懷疑過元首，並未得到定論。但不論休伯特落入何人之手，都令元首掌握了把柄——一旦他侄子的行徑敗露，他也將會受到牽連，除非元首和同僚們，願意設法庇護他們叔侄二人。
但此番搜查，他或許有機會與侄子重逢。假若如此，他只需將侄兒藏起來，接下來便可逃離囚籠，不再為元首所支配。他渴望恢復自由，便不可能反對這次的計劃。
元首還在洋洋自得，似乎未察覺費斯特的心思。他滿意地拍著對方的肩膀，笑道：“很好，既然你沒有意見，那就這麼定了吧。”此時，馬車正好停穩。車伕跳下馬車，為車裡的兩位大人開啟車門。
奧雷里奧站在街邊，裝作某攤位的顧客，冷眼凝望著那兩人。歌洛莉婭站在一旁，用力握著他的左手。“他們上當了嗎？”她壓低聲音。
“還很難說。”奧雷里奧應道，“但也快要見分曉了。信我交到他們手上了，他們也該知道，約定那一天很近了。”
元首與費斯特兩人，先後走入宅邸後不久，便有一個僕人打扮的人，快步跑下門廊。那僕從的肩上，斜挎著一隻布包。他手裡似有封信件，跑出門後行了十數步，沒入街上來往的人群中時，他還僅僅是解開了揹包，尚未將信件塞入其中。
奧雷里奧回過頭，將目光投向巷口，低聲道：“又有你的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