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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水百年間

林中緩風輕送,涼意入骨。“沒有”兩個字,輕飄飄的從優嘴裡說出來,卻如磐石般重重的砸落在地,驚得律猛抬頭,用力看向眼前人。

夜色深冷,有幽幽熒光透過縫隙,灑在林間。律試圖在優臉上找出半分虛假來。可尋了良久,目光觸到的,只有一片冰冷和堅硬。

優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為什麼?

夜色中,律臉上帶著難以置信,徐徐起身,半響,抖著聲音問道:“優神可是大限將至?”

參選內閣,有壽命限制。如若歲數過高或所剩歲數太少。都不能獲得參選資格。這是為了避免,參選成功的內閣團隊,在短時間內覆滅的情況。避免百年內再度勞師動眾的開放選舉。

如若大限將至,那便無力回天了。

但優乾脆利落的答:“不是。”

律松了口氣,再問:“可有承過無法參選之諾?”

“不曾。”

“或是顧慮黑袍強勢,難以應對?”

這是問優是否擔心護衛隊的勢力阻撓。因護衛隊的統一裝扮,一概都是斗篷長靴,血蓮黑袍。故有些人會用著裝代指隊伍。把護衛隊稱為黑袍。

而優冷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只神色中帶了輕蔑嘲弄。

長期部下,律也讀懂了優的眼色。那是在說黑袍無足掛齒。於是他臉上的疑惑更甚。

即非大限將至,也無更多顧慮。卻無參選之意。

“那是為何?”

烏雲下,優撇了律一眼,清淡的吐出兩個字來,“不想。”

不想?

“為什麼?!”律猛地踏前一步,滿眼俱是哀怒,“當年優神離隊已是大錯,為何還數度退讓!難道五百年的沉寂還不夠嗎?拱手讓人的主君之位,還不夠重嗎?!”幽靜夜色中,律憤然的語句迴盪在交錯縱橫的枝葉間,飄飄搖搖。

優沉默著不說話,但律彷彿還沒有說夠。再上前一步道:“即便您不考慮自己,不考慮我們這些跟隨您退出的隊員。也考慮一下蒼生百姓吧?您看當今天下,大族干政,水禍四起,黑袍殺戮,哪裡有我們期望的半分景象?千百年後,還有誰會記得,我們當初為之捨命拼搏,理想中的優遊王朝?!”

“閉嘴!!”一束刺眼強光閃過,熾熱的烈火一下刺入律右肩井部,直穿而過。轟一聲打在他身後的灌木叢中。律白衣刺繡圖紋上,猛地濺開一大朵鮮紅血花,夜色下尤為顯眼。

血色刺眼殷紅,滴落在腳下枯葉上,別樣妖豔。律倒退兩步,面色蒼白,唇角有血絲溢位。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優,只見優眸子含了一絲怒意。

無視那朵刺眼的血花,站在夜風中,優冷冷的說:“世間哪有什麼優遊王朝,有的,只是聖遊國!”

電光火石之間,思緒一閃。就算紙蓉再遲鈍,也想起當朝的內閣主君。

單名,一個遊字。

《遊雜聞》

聖遊國

優和遊的過往……

是了,世間哪有什麼優遊王朝。有的,只是奉遊為主君的聖遊國。

一剎那,律臉上血色全無。夜風刮過,他捂著嘴劇烈的咳嗽起來。

暗夜幽深,光線迷濛。幾簇螢火蟲從兩人身邊飄忽而過,拖著淺黃流光的影子,帶了草木清香。寂靜中,只有律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的響著,像是悲切得不能自已,傷心到了極點。而一旁的優就這麼冷漠的看著他咳,看天邊迷霧漸淡,雲層愈濃。

好半天,律的咳嗽聲才停了下來,手拿開時,掌心已是一片血色。他的身體很不好,經不起太多的勞累和心神的波動。

咳血。嘴角的血絲被律自己毫不在意的抹去了。

“優神……”律有氣無力的開口,還想再勸說些什麼,可囁嚅了半天,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以為,所有人都會認聖遊國,只有優不會。

他以為,優的心裡,還記著當初一起勾畫描繪的優遊王朝。

他以為,沉寂百年,如被放逐一般消失過的優神要回來,要在新的戰場上重現以前的輝煌。

於是他扔下任務,匆匆趕來,只為效犬馬之勞,重歸優的麾下。

想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可是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話。優說的話,下的手,都太重了,打擊得他從內而外都鮮血淋漓。

幾顆水珠從空中落下,是先至的雨水,稀疏打在葉間,似晶瑩的淚。濃厚的雲層積攢已久,終於要落下雨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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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終究還是不甘心。“但是……聖遊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律努力擠出來的話,被優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不就是想說聖遊國亂象叢生,治理不當麼。”

“……”律倔強的昂起頭,咬著牙不說話。

優目光劃過他帶血的肩,似乎有些不忍,偏過頭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那我問你,前朝大肆殺戮的五大家族,現今如何了?”

律定了定神,答:“珉末、十方兩家歸附朝中,虛雲、言氏、化雪三族,寧死不降。”律深吸了一口氣,情緒又激動起來,“可朝中不僅不誅殺三族,反下詔任命城主!這些族長,哪個不是手上沾滿鮮血,身上背滿人命?最後卻落得統領一方城池,榮譽無上!自古以來,城主任命一向都是原內閣戰隊下屬中……”

律還沒說完,就又一次被打斷了。

“答非所問。”優說。

“我……”律噎了一下,悲憤道:“屬下明明如實回答,若優神不想聽,那也就罷了。”

如若優不想聽。他可以不說,但是他心中的事實就是這樣。律就是這麼覺得的。

但優懶懶揮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突兀的轉了話題。

“報一下新生代的死亡率。”

律聞言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後,老老實實的回答:“二十年內,新生代死亡405人次。”

“與前朝相比如何。”優問。

“…………”律不答。

“嗯?”

“天壤之別……可是。”律說。

前朝每年每人不死一次就是幸運的了,跟現在相比自是天壤之別。但那是亂朝啊。前朝代君幾十年不理事,怎麼能和那個時候比。

清涼冷風下,優截斷律的話頭,繼續問:“現今新生代的主要死因?”

新生代,指的是畢業典禮後二十年,剛獲得能力的那一代。優在問剛獲得能力的人,主要的死亡原因。 這些內容,作為落英王城的巡衛兵團團長,律即使想裝不知道,都不可能。

律只得再答:“……多為意外事故及野獸傷人致死。"

優得了答案,便再問:“二十年內,因三族蓄意謀殺的死亡人數?”

“……”律默然片刻,答:“零。”

那個字像一聲頹然的嘆息,響在林中。優抬起眼來,看向律,“那我問你,前朝大肆殺戮的五大家族,現今如何了?”

重問一遍,重音一個個落在大肆殺戮這四個字上。律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一時默然無語,風嘩嘩而過,卷下幾片零落紛飛的落葉和幾滴冷雨。律噎了許久,最終咬牙低頭答:“無一尚存!”

所謂……婚姻結拜成家,收徒授藝聚族。天之落英雖無血緣親屬關係,卻有自行選擇的親人,有因而聚集起來的大小家族。家族興旺衰敗,皆有時運。如今流傳下來的,最強盛的,是歷史悠久傳承了幾百年的五大家族。這些家族,在前朝就已經存在了,歷史比聖遊國還要悠久。

這五大家族,隨著前朝內閣衰落而逐漸崛起。在實力逐漸坐大後,開始向內閣奪權。他們侵佔商道,攻陷主城,最後手握重兵,甚至到了無視內閣的程度,就差沒有攻進落英王城裡面去了。

曾經一統天下的內閣,在只剩最後一名輔助系成員後,漸漸的名存實亡。代君勢微,能力不足,生性軟弱,心境淡漠,甚至得過且過。只坐看大家大族勢力擴大,眼看著他們爭奪資源,互相傾軋而默不作聲。彼時的天之落英,年年戰火頻燃,主戰場從小鎮打到主城,席捲整個大地。而毫無實權的君上,只守著王城的一角,無力也無意作為。

死亡人數眾多,加上地盤擴大。很快的大家族們面臨困境。家族內人手不足,老人無力為繼,急需新鮮血液進行補充。於是,不知從何時起,不知以何人為首。大家族開始強迫新生代入族。因為這事關家族內立根之本。所以家長族長們,手段狠辣,雷厲風行。

那時的新生代們,從領受禮後,就要立即選擇站隊,投靠某一家族。若是不選,便會受到各方一致的打壓圍剿。難以存活。但就算是加入某一家,也依然要面臨另四方的偷襲刺殺。

世道艱難,新人更難。根據統計數字顯示。二十年內,新生代攻防窺探三系,死亡率竟高達百分之八百,意味著平均每二十年,每人,死了八次。平均數尚且如此,更別提弱小者,一年死幾次已是常態。多少新人沒有機會成長,就泯滅在那黑暗的八十三年中。

征戰不休,殺戮不止。五大家族的家長族長,乃至高層,說是滿身血汙也不為過。當年最大勢力化雪族門下,護城河水常年泛殷,血腥四溢。原本該是清澈透亮的雪山泉水,一進入化雪城門,立即變得慘烈鮮紅。

將近六百年過去了,律都忘不了那時血漫長街,殺伐不歇的大戰場,忘不了屍橫遍地,浮殍塞路的慘狀。

也許當年的新生代,沒幾個忘得了吧。

五大家族的存在,對天之落英的影響之巨,可見一斑。

往大了說,戰火頻繁,人口驟減,生產停滯,民不聊生。

往小了說,修行不易,能力衰退,輔助猛增,系屬失衡。

往公了說,危朝亂世,血色黑暗,人性泯滅,不堪回首。

往私了說,律作為當時的新生代,四十年內,被五大家族追殺至死,高達三十七次。血海深仇,終生難忘!

當內閣再度開放競選時,除了各大家族的隊伍,幾乎所有的戰隊,都有著驚人一致的目標。

誅滅大族,至死不休!

可如今,遊君功業已成,國家已定。一個朝代即將走到盡頭了,五大家族卻仍然屹立不倒,甚至毅然比聖遊國還要長壽。手沾鮮血者仍存。甚至還風光無限,高坐尊位!這讓律怎麼能夠咽得下這口氣。

多少年了,這仇恨早已根深蒂固。時至今日,提到五大家族,他仍會激動,會憤恨,會有一股澆不滅的邪火衝上腦門。

“無一尚存”這四個字,說出來有多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不管如何,五大家族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今的新生代,大多只知化雪城主,而不知化雪族長。更不知道那段戰爭年代的崢嶸歲月。

五族早已退出歷史的舞臺,也就是說,他的仇恨已經。

過時了。

涼風拂在耳邊,落葉如翩飛的蝴蝶般打著旋。無論律的回答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真的如此認為還是不願在這個話題接著停留。他終究是親口承認了五大家族的沒落。

這個話題剛完。律的心緒還未定。但優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清冷夜色中,優又開口問:“聖遊國建立時,是什麼年份?”

什麼年份?這個律當然再清楚不過了。他雖不知優這麼問的目的何在,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英花歷3247年,大豐年份。”

“那今年呢?”

“3780年,看年景,應是小災年。”

五百三十三年漫長的時光,被這麼一問一答,忽然的拉到了一起。這讓律猛然的意識到了什麼,並難以置信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五百三十三年了。誰還記得清當時建朝時的光景呢。

但是民間農家算年景,有歌謠這麼唱著。一朝之始為大豐,朝終之時有大災。這是雷打不動的年份歷表。雖然一朝的始滅,不如其他的曆法年景用得普遍。但的確是實打實的,不會變更的年景表。

按照這個演算法。今年的光景應該是……大災年。

但……

“……今年怎麼會是小災年……難道……?”律怔怔的看著優,眼中驚駭莫名。

年景不可更改,除非,除非是……?

律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無法說出口來。因為……那太不尋常了。

風捲衣袂,倏忽而過。優輕輕的垂下眼簾,說出了那個答案,“祭祀。”

因為祭祀。

就這麼簡單。

天之落英內閣選舉,當朝主君命連天下。在王城祭壇中,主君可以用壽命祭祀,更改天時,逆轉節氣。這是歷任內個主君的權力,卻沒有哪個主君,想要這樣的權力。

因為代價,是自己的壽命。

參加競選,獲勝為王,能統領內閣。這樣的人,當然是想著千秋萬代,永統江湖。最好能萬歲萬歲萬萬歲了。以壽命祭祀,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在殺雞取卵,飲鴆止渴。完全不可取。歷朝歷代,真正這麼做過的主君,用手指都可以數的出來。而且都會在史書中大書特書,大加褒揚。

可不知為何,遊君卻這麼做了。而且沒有人知道。

天時從大災改至小災年。一人之力,逆轉天時,不知耗了多少命數。縱然如此,人們還依然怨著水禍肆虐,農業歉收。說著一定是主君昏庸無道,觸怒農神。

歸根結底,只是大家日子不好過,非要找一個物件來埋怨罷了。

也就是罔顧主君為犧牲,還非要把髒水往他頭上潑。其實說到頭來,多少人只是想著一時罵得痛快淋漓便好。有多少人是想真正知道始末經過,會認真思考頭尾因果。

很少罷了。

少有人真的想睜眼看看這太平盛世,有誰之功,誰之過,誰日夜操勞,重責加身,誰苦心籌謀,殫精竭慮。

也難怪本朝內閣副君,死前曾嘆過一句,民眾就像白眼狼,愚蠢不忠又短視,還偏生了一副俐齒尖牙啊。

烏雲下草木灰黑,卻映得律臉色一片慘白。

此時此刻,這話就像是專為罵他而說的一樣。

農家年景的歌謠,傳唱不廣。關於朝代的年表,更是很少用到。雖然知道,可他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然而這就是事實。

所以律太年輕了。縱然是再謹慎聰穎,心中卻偏見太深。因為私下的仇怨,便容易一葉障目,再也看不到事實了。

夜色中的天賜之林,死氣沉沉的。偶有幾聲蟲鳴劃破清冷,又很快歸於沉寂。潮溼的空氣,粘稠得像是黏住了所有的聲響和顏色。站在林中的優,眼一抬,看向面色灰敗,無話可說的律,輕輕搖了搖頭,“至於黑袍這群廢物,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優說著,語調中,含著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乃至淡淡的無奈和鄙夷。“只想著民心所向,那個蠢貨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偷竊者了吧。”

律愕然,怔怔無語。

民心,民心二字何其重。

律一直跟著優和遊,對偷竊者自有別樣的信任和崇拜,便難以理解為何主君放任護衛隊橫行,廝殺偷竊者。

作為一個對偷竊者有好感的人,律看著一個個偷竊者倒下,看著偷竊者研究手記被銷燬,看著原本光明璀璨的偷竊者之路被攔腰斬斷,心裡就不免會堆積不滿和怒意。埋怨主君的不作為,怒恨黑袍橫行無道。

但其他人不同,平常人對於偷竊者,有的只是深深的忌憚與不悅。畢竟偷竊者太逆天了。所謂槍打出頭鳥,誰願意有人比自己厲害那麼多呢。何況他們還帶來了丟失能力的威脅。大約只有被偷竊過能力的人才會知道,自己一向依賴的能力,忽然消失,會是何等的驚慌無措吧。

於是,人們對偷竊者只有憤怨。當護衛隊站出來誅殺偷竊者時,不少人還歡喜鼓舞,拍手稱快呢。

時過境遷已久,紙蓉也曾不明白,作為偷竊者的主君,為何能容忍護衛隊的存在?楓葉曾有過陰謀論的猜想,覺得主君是在借刀殺人,以防能有比肩他的強者出現。

其實不止楓葉一人這麼想過。這種觀點有段時間喧囂塵上,甚至有說護衛隊就是主君暗中掌控的,實際是為了排除異己。甚至找出了護衛隊的把柄,舉證他們殺的某些人,根本不是偷竊者,而是主君往昔的仇敵。一時輿論大譁,矛頭直指內閣主君。

但關於這些,主君由始至終,都沒有給過正面的解釋。甚至七大城主聯名請奏,詢問是否要阻擋護衛隊進駐主城時,主君也依然沒有任何指示。任憑議論紛紛,不做任何打壓。

沒有指示,就是默許。就是放任。因而護衛隊得以進駐主城。得以發展壯大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護衛隊的實力已是眾人皆知。但大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主君要這麼做?

流言謊話真假難辨,傳聞猜想遍地都是。在今天,在密林中,曾經跟主君關係最密切的人,給出了一個簡單至極的答案。

民眾之意。

民眾不欲偷竊者再存於世,主君便不去打壓護衛隊。護衛隊手段殘忍,主君也不能支援。於是就成為一副默許的姿態。默許、放任。一如大部分人對護衛隊採取的態度一般。

不聞不問,默然無語。只因為眾望所歸,就這麼簡單。

“這蠢貨,都不知道鐮刀都舉到自己腦袋上了嗎?”優似輕蔑的說著。風蕭蕭而過,吹起幾片枯葉,有無聲無息的落下。幽林夜暗,像有人在深處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