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紙蓉憑藉升空定位回到房中,已經是這天的深夜了。
整整一天,主君去世的訊息傳遍了整個天之落英。如同凋零季的寒風吹過山間田野一般,這訊息給世界各地,搖下了一地冰霜。
言城,長著貓耳的女生抱著膝蓋,蜷縮在屋中一角。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口中喵嗚喵嗚的拼命嗚咽著。淚珠砸在石質地板上,嗒的一聲。
化雪城,雪山腳下。有人茫然的望著屋外肆虐的暴風雪。許久,把手中的杯子一傾,濃苦的茶水全數倒在了木地板上。艾橫、微辛。熟悉的味道。
衛城郊外,一座簡陋的石屋中。屋主人徒然一驚,手中正裝飾著的簪子鐺一聲落地。還未收線的彩色寶珠咕嚕嚕滾了一地。回過神來後,那婦人忙起身,拾起簪子來,往手背上狠狠劃了一道。皮膚割裂,血液冉冉流出。她把血一滴滴滴入一個三足爐子中,滿屋飄出味道奇特的香氣……
夜色深深。各大主城升起奠祭旗,點了許多盞孔明天燈。一盞盞小燈搖搖晃晃的飛起,映著漫天星光燈火,璀璨得如同一條發光的髮帶。白色的旗幟迎風飄搖,城下,護城河水中滿載了追思的河燈。蓮花、誘冥花形狀的小燈緩緩飄蕩,映亮了幽深的河水。
整個天之落英,都陷入了一片哀痛的沉寂之中。然而,應該是最先接到訊息的落英王城,卻沒有任何動靜。
大殿外,報信的風城特使,還在不停的敲著大門。他從黎明敲到白日,又從白日敲到夜晚。手上都磕出血來,一下一下的印紅了石質門扇。口中喊著的聲音早已嘶啞,心中更是充滿絕望。
五服以下的執官不見,那除非是城主親自來啊。但提燈城主正護送引魂燈,怎麼抽得開身呢。
封殿,封殿。可這是主君的死訊啊。
再不把訊息送進去,就要來不及了……
按照儀式規定,海葬前,代君要親去棺木前,點燃往生燭火。依禮,燃燭人只能步行前往,不得藉助任何外在工具,以示心意至誠。
藏玥是空間屬輔助系,又是最後一命了。從王城到降生口,體力極弱的情況下,不能用空間轉移的能力,再怎麼緊趕慢趕,也要走上五六天吧。
三天又五天。第七天停靈,當日海葬。燃燭人還要守一天的夜,這怎麼趕得上啊!
一急之下,乾涸的喉嚨裡咕咚一聲,特使錘著門,喊得更大聲了。
宮殿裡,宮門口,有宮人聽著敲門聲面面相覷。
“要不要去通知君上……”一個叫窗鏡的小侍女怯生生的問。
“呵……”任三司六禮執官的子衿正好在旁邊。聽了輕輕笑道:“說不定主子早就知道了。”
主君剛出城門,藏玥轉身就封殿三天。這封殿還沒過一日呢,就傳回主君的死訊…………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封殿是主子下的命令,我們只是聽命行事,誤了時辰怎麼也怪不到我們的頭上。”一身紫服的子衿揮揮手,“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下面的人點點頭,作鳥獸散了。只餘門外聲聲淒厲的喊聲,整日不絕。
裡院,藏玥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陽臺邊上,咬著唇,望著一片死寂的宮殿。
一天了……一天了。
五服以下的執官不得入殿。
但主君若是回來……
必暢通無阻。
藏玥心裡還守著不可能的僥倖。明知護衛隊佈局籌謀已久,已是面面俱到,萬無一失。
但她還是想期待萬分之一的可能。
“況且。”藏玥抬頭,望著屋外沙沙作響的命義樹,蕭瑟的笑了起來,“你期待的燃燭人。”
也不是我吧……
夜風一吹,話語飄飄渺渺的融入清淡的夜色中。再也聽不清了。
疾走二級到三級,這是紙蓉第一次升級。因此直接昏迷了近三天。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事趕事的出了各種么蛾子。縱是沒有經歷過春夏秋冬的落英晚報主編,也深深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多事之秋。
主君過世後,落英各地大事頻出,小事不斷。再加上落英王城詭異的沉默,在駐王城記者無法調回的情況下,還要往外派。因此,落英晚報編輯部把所有有經驗的記者都派出去了。甚至是只負責過一個新聞的,也直接獨自上前線。留守的只有些剛進來的實習生,來整理稿件排版和發報。
在這個時候,忙得四腳朝天的主編,也沒有心思精力審稿了。從頭到尾就一個原則。
只要你敢寫。晚報就敢發。
若是出了什麼岔子,等忙完這一陣後再根據署名秋後算賬。
於是,接二連三的加急版報紙,就這麼一張張的發了出來。也幸好大家都加緊刊的要求向來比較低。最重的不是準確詳實,而是時效性。
透過這些加急刊,能大略一覽這些天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兒。
五大主城同時對本城的駐城護衛隊下了驅逐令。
資訊整理:白曉漠。
主君死後,接到訊息的五大城主,第一時間向本城的護衛隊下達的驅逐令。於是,七大主城中,除了雲虛城和風城的護衛隊還能留守在城內之外,其餘一概被趕出主城。衛城城主孤鶴,更是把護衛隊據點連根拔起,扔進了城外的沼澤中。直接沉底了還不算,又奉送了全程三天的垃圾。說到做到的風範讓人佩服的同時,也十分的汙染環境啊……
比較出人意料的是化雪城城主。寒清城主笑吟吟的親自進入護衛隊據點內。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請隊員們每人喝了杯熱茶。
茶裡下了一克能毒死三頭大象的豔雪毒。
受寵若驚的駐城護衛隊瞬間全軍覆沒。而後據點被炸上了雪山頂的風暴眼裡……
雲虛城與風城護衛隊現狀報道
資訊整理:朵拉
雲虛城是護衛隊的老巢,根深蒂固。這些日雲虛城城主虛空辭閉門不出,似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保持沉默。看來是打算包庇護衛隊到底了。而風城城主提燈,正鎮守東邊降生口。忙著主君葬禮相關事宜,沒空清理門戶。沒有城主的命令,城中便一切如常。只是風城的侍衛日日巡邏,路過集結未散的護衛隊據點前時,均全員拔刀相向。雖沒有直接正面衝突,但敵對之意昭然若揭。
沒有正面衝突,可見提燈城主御下之嚴。敵對之意明顯,是風城的立場鮮明。
落英王城代君繼位
資訊整理:一所懸命
五月9日晨,封殿三日的王城終於開啟了,把門口有氣無力半死不活,邊敲門邊喝飲料補充水分的特使帶了進去。隨後王城敲響了21響的喪鐘。鐘聲冰冷,傳遍落英。同時內閣成員藏玥受封代君,儀式一概從簡。
代君繼位,是為玥君。但這位新晉的代君,沒有即刻出發前往東降生口燃燭哀悼,而是留在王城內,準備即將到來的開選大典。
至於為何此時封殿,根據宮中侍衛的解釋,是為了準備沐浴祭祀,籌備開選大典的一切事宜。
藏玥代君於宮中有口諭如此說。聖遊國從始至終,都以落英為重。開選大典召開在即,逝者可再候數日,宮中不可一日無君。
開選大典
資訊整理:黑龍
5月10日,開選大典,玥君主持儀禮,正式宣佈內閣競選報名開始。各大主城及常住人口達200以上的鎮,均開設報名點……
玥君一身紅衣,莊重嚴謹。雖身體虛弱,面上無光,但渾身散發著代君的威嚴。不辱落英王城君上的威儀。
整個王城內宮人、內執事,全體宣誓祭禮,領命選舉司儀、裁決、調解、判官、內侍、使者、衛兵等職務。將在代君逝去後保證內閣選舉的正常進行……
資訊整理:黑龍
………………
………………………………
夜色暗淡,時光就這麼轟轟烈烈的往前走。幾張寥落的報紙耷在桌角。有人坐在窗前,無動於衷……
等紙蓉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
脖子上微暖有細癢,不用看也知道是升到三級了。
但第一次升級並沒有讓她歡呼雀躍。紙蓉剛醒,就急忙從房間衝出廳去,看看優怎麼樣了。
此時,正是5月11日的凌晨。有微光從天邊,漸漸的亮起來。映在光潔明亮的玻璃窗上。木屋,木地板,燃盡的蠟燭。原本被衝破的木板牆,晃悠悠的從空洞中,落下一層枯葉來。優坐在玻璃窗前,臉側靜靜的渡了一層星光。紅袍散在沾了灰的地板上,猩紅一片。
容顏豔麗,色彩鮮亮。但優卻神色木然,面如死灰。
從優回到屋子裡開始,他就是這麼一副模樣。紙蓉升級睡了三天半,他也就這麼坐了三天半。
一言不發,不吃不睡。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跡象。
莫哀大於心死。空蕩的屋子中,冷風從空洞裡灌進來。優目光渙散的望著前方,原本血紅色的瞳孔已灰白成一層枯白,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師父……”紙蓉喚。優卻一動也不動。
紙蓉小小的腳步,輕輕的走到優身邊,“師父我給你泡杯茶好不好……我不太會泡茶,但楓葉都說我泡的十方茶有種特別的味道……可……可好喝了……”假裝愉快的聲線上揚到一半。強弩之末般迅速頹敗了下來。紙蓉眨眨眼,看著沒有任何反應優,眼底有些溼潤。
“師父你別這樣……”紙蓉扯了扯優的衣襬。卻彷彿扯了一個紋絲不動的雕塑一樣,得不到任何回應。優此刻,凝固在了窗邊,像是想要一生一世就這麼坐下去,再也不起來了。
紙蓉眼裡的水珠轉了轉,迅速壓了下去。她又愉快的再次開口了。
“師父……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師父你想吃點什麼嗎,我找來給你吃。”
“師父你以前很厲害的對不對,什麼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呀……”
“師父……”
整整一天,紙蓉用盡了各種辦法。講笑話逗他開心也好,問他各種問題也好,把房子弄得亂七八糟也好,故意說他壞話也好。但優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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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從黃到白再泛紅。林鳥晨鳴、出巢、求偶又歸巢。連藤蔓都靜悄悄的往樹枝頂端,努力再爬了一點點。但從天明到傍晚。優什麼反應也沒有。甚至連眼皮,都倦怠得不肯眨一下。那灰白的瞳孔顏色,真的就像是死人一樣了。
林中的星光逐漸黯淡。放下手中的棗木梆子,唱完一出喧鬧的秦腔之後,紙蓉真的開始慌了。
她不清楚主君和優之間的恩怨情仇,不明白優受了多大的打擊。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優振作起來。但現在的紙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製毒一件事。
師父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攻擊繫心核能量耗盡,可不是會休眠。
是會死的啊……
“師父你……”黔驢技窮的紙蓉又要過去拉扯優的衣襬。但手指還沒沾上布料,就忽然聽到了一串情悅的鈴聲。
送報的提示鈴……落英晚報。
隨著那串聲音,一張報紙出現在沙發旁邊的半空中。而後沙的一聲,疊在了桌角。工工整整的,就覆蓋在前幾張舊報紙上。紙蓉一愣,而後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話鋒一轉說:“師父,我給你念報紙吧。”
“…………”
………………………………
報紙……?
報紙!
上一張報紙帶來的噩夢還未離開。優忽的渾身一抖。
他不想聽。
但紙蓉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自的念了起來。
“五月十一日 落英晚報。
本日頭條。
內閣競選有關事宜。
資訊發報:諸樊
自五月十日開放競選報名以來,截止今日傍晚,已有五十一人報名成功。其中化雪族,十方家,虛雲族都派有成員報名,實力不容小覷。上屆剛滿四十歲的畢業生們,亦有不少人準備參選,此次內閣選舉,可謂新老齊聚,群雄盡出……”
約莫是主君的死訊和相關的訊息,都在前幾日的晚報上詳盡的報道過了。11日的晚報上,盡是跟競選相關的內容。安全得很。紙蓉便舒了口氣繼續念。
“目前隊伍名單還在迅速增加中。令人疑惑的是,勢力強大,人員眾多的組織聯合會——遊園夢至,沒有任何動靜。衣食書行商五部成員,均沒有前往報名點的跡象。與此同時,根據可靠資訊來源,另一強大組織,護衛隊,則將以駐城小隊為單位,分別參加競選,據統計……”
不過腦的朗讀唸誦到這裡。紙蓉忽然一個激靈,停了下來。
她是笨,但還沒笨到這麼快就忘了主君的死因。
主君死於風城郊外。
死因是護衛隊擊殺……
師父應該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護衛隊的訊息,而她居然……紙蓉真想扇自己一個巴掌。恐慌之下,她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去瞅自家師父的神色。
只見絢爛夕陽灑下,優的白髮染了一層金邊。他原本蒼白無色的眸色,忽的一下轉暗。猶如一大滴黑墨,直直墜入一潭清水中。漆黑猛烈的暈染開來,很快他便雙目純黑,黯得如同深夜中不可見底的冥海急流。
波濤洶湧,詭譎異常。
“哼!”銀髮如瀑,紅袍流瀉,優僵直的身體緩緩站了起來。眼中盡是餓狼撲食般的慘烈。心中恨得喉頭發甜,尖利的聲音卻是在笑,“護衛隊……護衛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笑聲很冷,像雪山上凍了萬年的寒冰。一聲冷哼,一句冷笑,寒意就蹭蹭蹭的冒了一地。紙蓉愣愣的看著師父,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聲音笑了幾聲,而後將身份銘牌一甩,啪的一聲釘在了空中。
“他們休想!!”
怒極攻心。那聲木牌的脆響,幹淨利落。如同一個狠辣的耳光。身份銘牌摔在空中,如同擊上了一面透明的罩子。牌子打到罩子上的瞬間,屋中立時出現一個巨大的結界。帶著刺目的光圈紛繁旋轉,將優整個籠罩了起來。有淺黃色的法陣細碎的鋪了一地。
同時,有莊重清冷的女聲,突兀的響在空中。毫無感情的開始報幕。
“優,變換屬攻擊系,歲數九百六十,壽命剩餘一百一十二,符合條件。”
符合條件四字一出口。屋中的光圈瞬間變綠。滿地的花紋,就像木地板上長滿了淺綠的小草,在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法陣旋轉,那聲音繼續說。
“本人持身份銘牌,於英花歷3780年5月11日刻時,強制登入系統成功,確認參選。”
畫壁,法陣光芒齊放,釘在空中的身份銘牌,耀眼的閃爍了幾下。而後咔的一聲,光圈和結界一齊消失了。屋內又恢復了原來的樣貌。
“……”
站在一旁的紙蓉驀地瞪大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