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百遍我也要說這地方真讓人不舒服，而且他們就不能弄輛車子嗎？”已經跟盧冰在宮殿一樣的總部中轉了將近十分鐘還沒有走到頭的跡象，實在是很不喜歡這裡的徐無用在路上就從來沒停止過抱怨。
“你再抱怨下去就真夠一百遍了，省省你的口水吧。”盧冰終於是給嘮叨煩了，側過頭跟他警告道。
徐無用不算個挑剔的人，畢竟蹲過大獄後人對一切標準都會降低，不管是物質享受上還是道德上。然而讓徐無用渾身不自在的正是因為這裡的氣氛讓他想起了監獄，還是那種新聞中政府經常吹噓的、實際上要比古典監獄更加糟糕的所謂“無人自動化監獄”。
一言蔽之，這片規模宏大的建築群裡根本感受不到人的氣息。
不是說這裡缺乏維護，一塵不染的地面和看不見積灰的窗欞都代表這裡被完美地保養著，自動清潔機器人安靜得像跟蹤獵物的貓，哪怕跟你擦身而過都不太容易被察覺。也許被隱藏在青磚碧瓦之下看不出來，徐無用還是很確定那些古典的建築材料下面隱藏了足夠多的現代化監視裝置，每道牆壁上都塗有為機器人提供引導的反射波材料，每個門楣上也都裝著全頻譜掃描器，這讓身上帶著隱蔽式發信器的徐無用更加緊張，儘管吳笙跟他言之鑿鑿地保證過他發射的頻率不會被偵測到。
二人曾經偶然經過一處有人工作的房舍，帶著VR頭罩的員工躺在人體工學躺椅上呼吸均勻面無表情，比起獨立的人來更像是機械構造中的某個有機零件，也許那些員工自身感受到的要比徐無用這個旁觀者精彩豐富得多，這不妨礙旁觀者為他們身處的狀況感到不適。總而言之這裡是自閉症患者的天堂，至於徐無用這樣普通人怎麼看……那就見仁見智了。
“請稍等。”一路靜默帶領兩人的懸浮引導球終於發出了聲音，這種棒球大小的地效飛行器早就取代了人工導遊成為旅客們的新寵，精藍高科一家下屬企業正是這種機器的主要生產商。
“你說那位總裁不喜歡外國人，我倒覺得她只是單純地不喜歡人類。”確實機器比人類更加忠誠可靠，像精藍高科這樣冷清的總部徐無用還是頭一次見到。
“進去之後你別說話。”鑑於徐無用自從落地就保持著的反常態度，盧冰有理由讓他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噤聲。
“抱歉，我只是……不適應這個地方。”徐無用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話多，自己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也許帶你來不是個好主意。”盧冰意味深長地瞄了他一眼，沒有過多責備他。
“認證透過。”談話間引導球給出了通行許可，厚重的黃花梨木門自動在二人面前開啟。
他們被引領到的是一間規模不小的偏殿，換在古裝劇裡八成會被起個養心殿之類清雅的名字，裡面保持著精藍高科的一貫風格沒有保安和秘書只有服務機器人，引導球最後在某間書房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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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當。”盧冰試著敲了三下門。
“請進。”裡面傳出的回答聽起來冰涼涼的，徐無用莫名覺得盧冰如果生為女人就該是這樣的聲音。
“打擾了。”再加上盧冰本人的聲線，簡直可以拿來當空調用。
先是聞名多年，又見識到了精藍高科無與倫比的資本實力，現在徐無用終於得以面見這位商業帝國的女皇陛下。伏在桌案前正研究什麼電子文件的呂清蘭身著暗金刺繡的黑色旗袍，長髮被妥帖地束在腦後，聽見有人的腳步聲她抬起一張五官不算突出的淡雅臉孔，說是女皇更像古典的大家夫人，或者用老小姐來形容更加恰當，因為這位年近四十的女士至今未婚。
“盧冰，亞太二組的組長，兩年前我們在年度理事會議上見過面，那時候你是亞太區的獵人席位代表，對吧？”淡然掃了一眼兩人，呂清蘭將視線落在盧冰身上確認道。
“您的記憶力讓我欽佩。”盧冰這話大概真心實意，他在造訪之前沒有提自己的名字只是說DDD方面的聯絡員，對方還能一眼認出自己若非準備得當那就是記憶超群了。
“大概是你比較讓人印象深刻，說實話我是個臉盲。”呂清蘭不領情地道出了真實情況，“坐吧，我沒記錯的話亞太二組應該是支援組，你們的日常工作會很繁忙，既然如此還要由組長親自抽出時間來拜訪想必是有要緊事情。”
“如您所說，我這次來是為了一起國家部長被攻擊的案件。”盧冰點點頭，坐到了呂清蘭對面。
“哦？”呂清蘭眉頭一挑，“你的意思是這次攻擊跟我和我的公司有關係？”
“不算完全無關，跟您明說這次攻擊中我的組員沒能阻止對方得逞，他們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情報，而在追查這份情報的過程中線索指向了您的公司的一個專案。”聰明人之間遮遮掩掩沒用處，深知這點的盧冰開門就見山。
“我的公司有很多專案，你指的是哪一個？”呂清蘭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似乎對此完全不知情。
“您沒有向DDD公開的那個。”盧冰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呂清蘭的眼睛，就像他曾經審訊其他人時候那樣冷澈。
“你要知道無端指控一位DDD的資金支持者會給你的前途造成很多障礙。”呂清蘭用同樣冰冷的目光回看對方，兩人目光交匯之處簡直能結出冰來。
“我不是在這裡指控誰只是想把事情真相弄清楚，這是我的職責請您體諒，何況您的公司的確有向DDD隱瞞了些東西。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誰都有不想別人知道的事情，哪怕對於合作伙伴來說亦是如此，您說不是麼？”目光的對峙繼續著，盧冰稍微放緩了措辭，話語依然軟中帶硬。
“啊，我明白了。”呂清蘭忽然想通了什麼似地點點下巴，“是那些半機械化的觀測者對不對？明明她們腦袋裡塞滿了我的公司生產的零件卻被法律規定只能由你們獵人組織來用，世道真是不公平啊。”
“掌握權力是權力機關的事情，您總不能讓兵工廠去主導戰爭吧，那樣子遲早我們會跟美國人一樣衰落下去的。”盧冰坦承自己的確透過觀測者獲得了需要的情報。
“嗯，話說得不無道理，讓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才成就了這個國家的偉大。”這句話似乎很對呂清蘭的胃口，“好吧，既然已經被抓住了把柄我再硬撐就是不識趣，直接告訴我是哪個專案，我會給你想要的情報。”
“一種來自亞馬遜雨林的蘭花，您似乎打算用它製造能夠徹底解決癌症的藥物。”話說出口同時盧冰的瞳孔緊縮了少許，他在等待著捕捉對方接下來的反應。
就如盧冰所料，呂清蘭的表情微變了變，緊張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不方便講嗎？”盧冰以諷刺作為催促。
“每個人都有過去的錯誤，你應該學會不要緊抓著這些不放。”聽來好像很有哲理的一句話，同時暗含了警告和懇求的意思。
“如果這錯誤沒延續到現在就好，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弄清楚它是不是還延續著。”盧冰讀懂了對方意思卻不打算放過，“明白跟您問了吧，您的恩師辛海玲女士，她是不是患了癌症？”
“是。”抵賴沒有用，至少證據俱在的現在沒有用，於是呂清蘭選擇了誠實作答。
“病情呢？”盧冰追問。
“非常特殊的腦癌，全世界可能只有她一個患者，目前沒有任何藥物和手段可以救治。她在開發早期潛夢機型號的時候始終用自己作為實驗物件，大腦受到太多不必要的有害輻射導致了開始並未被本人發覺的良性腦瘤，等我們察覺到的時候腦瘤已經開始惡變，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動用公司的力量為她尋找治療方法。”既然決定要說，呂清蘭索性將自己的所知都講給盧冰聽。
“在我這邊的記錄上你開始這個專案已經十幾年了，我不認為一個腦癌病人能活這麼久。”盧冰覺得對方的解釋說不通。
“你問的正是我說這種癌症特殊的原因。”呂清蘭聽後搖搖頭，“通常腦瘤會造成很多種影響思維行動的併發症，然而這種腦瘤除了輕微頭痛和最終會致命之外對人思維的影響幾乎全是良性的。如果是你患了這種腦瘤你會發現自己的思考能力會變強，大腦反應會變快，整體智商會提升而且記憶力將得到極大加強。說實話我都想得一次這種病，它致命的速度比普通癌症慢得多，唯一的缺點就是治不好。”
“聽起來像是小說裡的東西。”盧冰聳聳肩膀。
“也許吧，但不得不承認正是這種病幫助她把最初只屬於一小撮人的安寧世界變成了現在的三國紛爭局面，某種意義上作用還是很偉大的。”聽得出來呂清蘭對辛海玲的某些做法至今不能釋懷。
“最後一個問題，您現在還打算救治她嗎？”盧冰再次將目光透進呂清蘭的瞳孔。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她是帶我走到這一步的人沒錯，不過那都是過去。現在的我們只是敵人關係，我是個商人，沒有把專案關掉只是覺得就這麼放棄很可惜，講得夠清楚了？”從那瞳孔中盧冰看不出來絲毫遲疑和動搖，如果這個女人是個說謊者他也只能認栽。
“明白，那麼現在您和您的公司恐怕已經被人盯上了。”盧冰點點頭，收回目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