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羅嗦嗦 家常小事理難清
一節
由於長期形成的習慣，昨晚雖然睡得很晚，方平今早還是不早不晚地起來了。他悠閒地慢步走出房間，又走過後院天井邊的臺階，經過前廳和後廳之間的走廊，再穿過前廳，出大門就是院子了。他沒有在這裡停留，而是繼續向著稀稀落落下著雪花的院外走去。
他又站到了他十多年來的這個季節裡、每天站過的老地方，迎著不大的風雪，凝目眺望橫在遠處的連綿起伏的山巒。視線的餘光下，卻是層層疊疊的田野。因為早已過了收割的季節，被風雪剪過的大地上，剩下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地蒼老，沉悶。灰黑色的山體，相襯著白水茫茫*的田野，竟讓人心中產生出一股悲涼。掉光了葉子的黑色的樹幹上，積著星星點點的白雪，恰似落魄老人花白的頭髮，看上去蒼桑滿目，一片蕭條；不知世間為何要創造萬物生靈，又為何要讓他們經歷如此多的蒼桑與磨難。
面對眼前的情景，方平聯想到自己，剛長成的大兒子，就這樣突然地離自己走了。還有六個未成年的孩子，需要做父母的把他們撫養成人。原本以為憑自己家的生意，能讓他們過好青少年時期的生活，得到良好的教養。可是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志清這趟生意能不能做下來都是個未知數。更讓人擔心的是志清的安全。他一旦有個閃失，不單是對不起二哥，這個家也就失去了頂樑柱了。
方平心裡清楚，這點家業雖然是自己一手創造，可是運氣和玉英的功勞佔了一大半。落在如今這樣的情況，自己絕對比不上志清。……
就在方平思緒萬千的時候，覺得頭頂上撐起了一把雨傘，同時聽到秀梅的聲音在說：“爹！雪花落在頭上和身上，一會兒化了也會弄溼衣裳的。您拿著這傘擋一擋雪，也擋一擋風。”
“雪不大，我站一會兒就到庫房裡去。”方平嘴上這麼說著，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秀梅遞給他的雨傘。
見方平沒有回屋的打算，秀梅認真地注視著他，繼續勸道：“爹！這麼冷的天，不會有人送貨來了。等會兒，我在爐子裡生上火，您就在那裡一邊烤火，一邊等著那些送菸葉的客人吧。”秀梅說罷，看看方平還是沒有回屋的意思，她只得冒雪轉身向屋內走去。
方平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只是仄著身子目送秀梅，同時，還向著秀梅的背影囑咐道：“秀梅啊！你帶好你的孩子吧，這裡沒人幫你。至於其它事情，你多叫志明去做。家裡還有這麼多人，你只管吩咐他們就是。”方平囑咐完了，秀梅也走遠了。他仍又轉身面向蒼山，以他自己的方式，細心地解讀著自然的法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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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不多久，志明站在堂屋的大門邊，向著風雪中的方平，大聲喊道：“爹，外面又是風又是雪的，您還是進屋來吧！”
方平回轉身來看了看志明，遲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他再次回轉身來，看著遠處紛紛揚揚的雪花，漂盪在灰黑的山幕上。在這裡站了近半個時辰了，寒冷的北風，透過他厚厚的棉衣，已經浸透到了他的骨髓。而他對大自然的感受，也已經融入到了心靈深處。志明此時喊他，他便舉著雨傘，慢步向院子走來。
早飯時節，各路收菸葉的人員冒著風雪也來了。秋生第一個來到方家。在前廳裡遇上茫然站立在這裡的方平，他便首先招呼道：“平兒啊！今天怎麼站在這屋內？”
方平將秋生迎到屋裡，回答道：“這大冷的天，外面站久了，覺得太冷。”方平說到這裡，轉問秋生道：“你這麼早來，路上不冷嗎？”
“我一路走來，活動了，不冷。不像你，半個多時辰一動不動地站著，那才真要功夫。”秋生從心底佩服方平面對風雪時的那種定力。如果沒有強大的心裡因索，哪能在風雪裡一動不動的站那麼久。
見秋生感嘆，方平淡然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也是慢慢習慣地。從初秋到深秋，再到冬天的大雪紛飛，這得有個慢慢習慣的過程。我每天早晨起來，沒有別的去處，只能到大自然中去找些意趣，開放思惟。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了。也因為這個習慣，造就了我現在愛與山水為伴的性格。”
“你說的這些啊，我既不懂，也不可能做到。”秋生搖了搖頭，滿臉充滿了自覺不如的微笑。
看著秋生既敬佩又不解的表情，方平心裡自覺無趣。他轉換話題，向秋生邀請道：“我們進廚房去吧，應該差不多吃飯了。”
“好啊！香兒一家回來了。昨天又忙著出貨，還沒來得及問問他們回來的願因。”秋生說罷，尾隨方平進到廚房。
方平走在前面，接著秋生的話題回應道：“香兒一家都回來了，還有秀梅也回到了這邊。我昨天送貨去了，很晚才回來，也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瞭解。”
也不知是從何時興起的習慣，有玉英和唐懷在的時候，挨著方平在一起吃飯的肯定是他們兩個。如今唐懷和玉英都不在身邊，秋生自然成了他身邊的坐客。
飯桌上，秀梅特意坐到方平這一桌，向桌上的人宣佈她這次回家的使命：“爹！還有各位大伯，我這次回來，是擔負了媽給我的指示。我在這裡拜託大家，幫我們在周圍打探一下，看有沒有人家要賣掉田地。奉母親的意思，我家想要購進三四十畝水田，也還要購進幾十畝山地，請在座的都留意一下。”秀梅說到這裡，將目光描向秋生，特意囑咐道：“秋生大伯，您對本地的田地比較熟悉，等菸葉的事情了結了，就請您專門幫我去辦這件事去。”
“好，這事可能還只有我最熟悉點。”秋生沒做任何推辭，愉快地答應了。
“等菸葉的事情了結了，我也出去走走看，也幫著去打聽一下。”志明接著秋生的話題，表示了自己的意願。
因為多年形成的習慣，凡是玉英安排的事情，方平基本都是贊成，幾乎沒有過反對。現在秀梅所做的事情，既然是玉英的安排，他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去作多餘的思考。只在心裡祈禱方家不要和香兒家一樣，一夜落得個一無所有。
（解釋；白水茫茫的田野；在解放初期和解放以前，稻田都只種一季稻穀，因為怕蟲子和老鼠躲在田裡過冬，到了冬天，所有的田裡都裝滿了水。這樣一來，不但冬天的冰凍能幫著殺死一些蟲子，也能阻止種上莊稼之前生出雜草來。因此，那時候的冬天看上去除了山就是水，有時候池塘和水田都很難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