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節
二人離開方家一路急趕，天黑時回到了山寨。進到屋裡，幾乎所有人都以詢問的眼光迎接他們，只有剛從岳父家趕來的天賜，關切地注視著他們，打聽道：“爹！舅媽！你們回來了，家裡情況怎樣啊？”
“比原來估計的還要糟。幸虧今天回去看看，要是等到下一場雨再回去，東西肯定全毀了。”
寶財的介紹，讓迎接的人全都心頭顫慄。秀梅忍不住問道：“糟成什麼樣子了啊？”
“不知那些人到底怎麼想的，把那些好的東西拿走了就拿走了吧，還硬是把屋裡的東西扔得院子裡、天井裡到處都是，我們只好又把它們扔回屋裡去。”
見玉英進來一直不言語，以為她想不開，方平於是走近她安慰道：“玉英，出現這種情況，這比我出來時預想的要好得多，必竟那些菸葉還在，只不過是回去以後多些麻煩。家裡這麼多人，打算花半年時間來整理它們也還是值得的。”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最怎麼不開心也沒有用，去了的不能回來，還在的這是曉幸，你不用安慰我。只是你自己要開心點，你要是不開心，我就失去了方寸。”
“好！我們都開心點，好好過下去。”知道玉英並不是心痛失去東西，方平這才放下心來。
這個時候，不知方香怎麼突然想起方啟的一家來，她既疑惑又擔心地問道：“四哥，怎麼不見大哥一家逃過來啊，莫非日本人沒有經過他們那裡？”
方香的一句話，竟讓方平立時全身發冷，不自覺地顫慄起來，臉上剛剛有的一點笑容，傾刻之間消失了，換上了一臉的焦慮和不安。
見方平的情緒如此激動，玉英連忙安慰道：“方平！這個時候什麼都還說不清楚，你別太擔心了。既然他們上次知道逃到這邊來，如果這次沒有更好的去處，他們也應該想到這裡。也許是嫌逃到這裡來的路程太遠，吸取了上回大哥的教訓，因此就近找了藏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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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方平只是一言不發，好象對身邊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在意，更象傳說中丟失了魂魄的殭屍一般。
見唯一剩下的哥哥被自己無意中的猜想急成這樣，方香既懊悔又難過。心裡雖然擔心大哥一家，但她更擔心眼前的四哥。這麼多年來的交往，眼見四哥對其它事情雖然看得開，但他唯一難以釋懷的是親情。如果他為了這份情而在心裡打上個結，他還能把這個結解開嗎？方香想到這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竟咽咽地哭了起來。
見母親如此激動，天賜連忙上前安慰道：“媽！這瞎猜的事你幹嘛這樣傷心。事情沒個明了，什麼樣的可能都有，象舅媽說的，明明一個安全的地方不來，一定是有了更好的去處。你想想看，我們如果有了又近又安全的地方可以躲，也沒必要躲到這種地方來啊。象我岳父家，他們就在山中的破窯洞裡躲過了一場場災難，大舅他們那裡應該也有這樣的去處。”
“天賜說得對，我聽說那裡很多地方都有蘆葦，不管多大的東西，只要躲藏到蘆葦叢裡，就是皇帝派兵也難尋到他們。”寶財也抓住機會勸解方香。
志清和方平都到過方啟家，他們知道那裡屬於平源地區，不如山裡這樣容易躲藏。為了安慰方香，志清強裝平靜地解釋道：“姑媽，姑爹說得對，那地方確實到處都是蘆葦，就是我們平時運菸葉的船藏到裡面也很難尋出來，人藏在裡面就更加沒法尋了。”因為心疼香兒，方平這會也醒過神來，以贊同的眼神向她表示肯定。
方香本來是為哥哥擔心，透過人們不明真象地勸說，又見四哥並不是牽掛大哥家，於是感嘆道：“我真後悔剛才說這麼一句話，本來好好地，是我的這句話讓四哥傷心了。”
“香兒，你別這麼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記得大哥，我應該感謝你才是。”方平表情沉重，語氣悲涼而無奈。
為了讓大家不再繼續為這個猜想而傷心，玉英用堅信的語氣勸道：“天賜說得對，現在還只是一個想象而已，你們又何必這樣為他們傷神。將來要是知道他們都好好地，這不是白白害了自己一場嗎？從今天起，我們大家都多打聽一下長沙那邊的情況，仗打贏了我們好早點回家。方平，在山上的這些日子你多和周家兄長說說眼前的事，或者說些你們以前的事也好。你們以前總是難以會面，現在相距這麼近，又天天沒事，趁著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把心裡想說的都說一遍。”
方平只是靜靜地聽著，面上無一點表情。玉英打量著他，站起來向志清吩咐道：“志清，你送你爹到周家那邊去，你也和他一起去散散心。”
“好！我這就陪爹一起去。爹！走吧，我也想去看看志敏。”志清說罷，扯上方平走了。
透過與周家人半個多月地往來，方平的心情漸漸好了些。熬過這漫長的等待，山下終於又傳來了喜訊，中國軍隊再一次取得了勝利，日本軍隊又失敗了。有了這樣大的喜事，大家當然是歡天喜地，把以前不愉快的事通通丟到了腦後。要回家了，方平和志清一同拜謝殷寨主。也因為志清的原因，寨上還派了四架躺椅送方家人。由於戰爭取得了勝利，大家一路高高興興，中午時候就已經站在了方家大院的門前了。
院門還是緊緊關著，沒有再次破壞的跡象。志承上前推了幾下，門板紋絲不動，玉英向他解釋道：“必須要進到裡面把那兩根抵住門板的木頭挪開，在外面沒法推開它。”聽她這樣說，不知情的人還是不解。她也不去理會，回頭看了看躺椅上的抬槓，對正在門前徘徊的志承喊道：“志承啦！你把這椅子上的槓子搭到院牆上，沿著它爬上去。上去以後，把槓子搭到那一面，順著槓子滑到院子裡，進到裡面去把那兩根頂著門板的木頭拿掉。只有這樣才能將這院門開啟。”
“這院牆還沒有那桂花樹高呢，只要從這邊上去了，那邊可以直接跳下去。”在志承說話的同時，有兩個抬槓子的人也聽懂了他們母子的對話，早幫著搭好了竹槓。志承上了牆，很快消失在院牆的那一邊。不一會兒，大門開了，志承笑著站在門裡迎接外面的人進屋。
玉英進到裡面，快速將屋子檢視一遍。屋裡還是上次料理過的模樣，象是沒有再來人動過。她安排大家揀拾屋子，自己趕忙給大家做午飯。
剛吃過午飯，大家都還站在前廳，寶財趁機向玉英告辭道：“嫂子啊！我的那個家裡也不知弄成了什麼樣子，我想趕快回去揀點一下。雖說沒什麼好東西，要是隨便少了一樣東西也不方便。弄好了家裡我就不過來了，直接去城裡。城裡那店子肯定也亂了，那些菸葉也不知還在不在。”
“這樣好，你料理好家中的事情再去城裡。不管怎麼樣，過些天我們送兩千斤菸葉過去。還有天賜，你也先回去幫幾天忙，現在志承在家，他能幫你教幾天孩子。”天賜本來想跟舅媽說要送慧蘭回去，沒想到舅媽卻提前安排了。
“你舅媽對你們的好啊，我這個做娘的都趕不上。” 看著沉浸於幸福中的兒子和兒媳婦，香兒感慨萬分。
等李家人走後，志承面對母親半真半假地責怪道：“媽！我還要到學校去呢，你問都不問一聲就這樣許他。他要是半月不來，我不就要等他半個月？”
“家裡被弄成了這個樣子，你就不想幫幫家裡啊？那書比家裡人還重要嗎？”
“您看呢？”志承笑著反問母親。
“媽！讓我和五哥一起到城裡去讀書吧，我們一同去，一同回。”才十四歲的志達又想著要出去了。玉英凝神地看著他，然後又看看方平。此時的方平正用意外而疑惑的眼神盯著志達，默默地、也沒有說話的意思。玉英看了一會兒後，又將目光移向志達和志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志承帶著點嘲笑的意思，向志達解釋道：“這時節有哪個學校要你？要等過了年，透過考試，考上了，學校才會收你？”
“那說好啦，過了年你帶我去！”還沒有得到父母的批准，志達就已經為此而歡天喜地了。
“志達，你做這樣的決定不徵求一下你爹的意見嗎？”玉英忍不住問志達。
志達滿面稚氣地轉向方平，迎著他的目光肯定式地反問道：“我知道爹一定會同意的。爹！您說是嗎？”
見志達用這樣的方式徵求意見，方平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後回答道：“你想讀就讀吧，我誰都不攔你們，我只要求你們自己好好斟酌。”
“媽！我說的沒錯吧，爹就是這麼偉大。” 志達高興得立即跳起來，神情中充滿了得意。這個時候，只有玉英知道方平心中有多麼矛盾，還藏有多深的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