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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和謝列寧的第一次見面,老實說並不愉快。這位體格健壯,像拳擊手多於像一名知識分子的土地測量師,對於美國記者的採訪並不像拉戈任斯基等代表這麼熱衷,他把佩奇的採訪視為一種對於自己工作的干擾。

特別是知道了謝爾蓋上尉的密探身份後,他的神情就更為冷淡了。負責介紹謝列寧的書記瑪尼洛夫根本壓不住這位土地測量師,畢竟對方可是專業技術人員,並不是他手下那群沒有什麼技能的抄寫員,他的工作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取代的。

而且謝列寧身後還有一個土地測量師協會為其撐腰,哪怕是拉戈任斯基等第一要素代表,平日對他也比其他低階辦事員要客氣的多。畢竟這些知識精英們才是撐起自治會日常事務的骨幹,也是俗稱的自治會第三要素。

在拉戈任斯基沒有在場的狀況下,大家交談的又不甚愉快,謝列寧於是無視了身邊的書記起身對著佩奇說道:“如果你想要正式採訪土地改革的話,只需在自治會里看一看檔案記錄就可以了,沒必要跑去鄉下,去和那些地主、富農談話,我不認為他們會說出和這裡的檔案記錄不一樣的話語。現在正是農村最忙的季節,我可不願意帶著你們四處閒逛,浪費他人和我自己的時間。”

瑪尼洛夫終於憤怒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謝列寧怒喝道:“謝列寧.克雷洛維奇,這可是拉戈任斯基代表交代下來的任務。你拿著自治會的薪水,就這麼對待自己的工作嗎?我要把你今天的惡劣表現完全報告給代表。”

謝列寧撇了他一眼,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帽子回道:“自治會付給我的薪水,是讓我測量土地,我可不知道還包括陪人閒逛的工作。瑪尼洛夫請你放尊重一些,你只是一個書記,無權安排我的工作。而且這只是拉戈任斯基代表的決定,本縣首席貴族於爾斯泰男爵知道這個決定嗎?在沒有得到男爵閣下意見之前,我拒絕接受這個任務。”

謝列寧說完之後,便不再看向面紅耳赤卻又不敢介面的瑪尼洛夫,就這麼離開房間揚長而去了。面對這樣的結果,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房間內一時出現了短時間的靜默。

過了片刻,還是最不關心採訪的謝爾蓋上尉吹了一聲口哨,開著玩笑說道:“這傢伙可真是條漢子,如果是在彼得堡,我一定要請他去喝杯茶,看看在密探局裡他是不是也能這麼硬氣。”

瑪尼洛夫原本對於謝列寧的滿腔怒火,頓時化作了滿心的惶恐,他一邊拿著手帕擦著額頭不斷冒出的汗水,一邊向上尉道歉道:“謝列寧.克雷洛維奇平日裡就是這幅德行,仗著自己是彼得堡大學畢業的,一貫瞧不起我們這些同僚。

拉戈任斯基先生恐怕也沒能料到他會這麼狂妄,連你們這些彼得堡來的貴客都不放在眼中。我一定會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向拉戈任斯基先生報告的,還請先生們再等上兩天,到時代表一定會讓他親自來向各位道歉的。”

謝爾蓋上尉轉了半個身子,微笑的看著佩奇問道:“開普蘭先生,你怎麼看?”

雖然佩奇心中頗不痛快,但他還是平靜的說道:“雖然有些小小的缺憾,但我在本縣的採訪總算是開了個頭,不管開頭是好是壞,我相信結局總會是好的。

謝列寧先生的抱怨,我還是能夠理解的。我相信不管是誰,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工作計劃被打亂。但這終究只是一個溝通問題,我相信拉戈任斯基先生總能為我們安排好這件事的。而且即便是看在幾日前伊芙諾娃夫人的親切招待上,我們也應當給拉戈任斯基先生一點時間處理這件事。不是嗎?上尉先生。”

聽到了自己剛剛搭上手的愛人瑪絲繆娜的名字,謝爾蓋上尉終於打消了想要藉機鬧事,讓美國記者和縣自治會的辦事員對立起來的想法。

上尉轉頭盯著瑪尼洛夫看了將近半分鐘,看著這位書記都快把頭低到胸口了,方才出聲說道:“好吧,請你務必完整而無遺漏的把今天的事報告給拉戈任斯基先生。我可不希望因為一場誤會,而失去了對拉戈任斯基先生好感。或者,這也許是我的錯覺,沒有了利奧.於爾斯泰男爵在本縣的坐鎮,縣自治會好似就失去了控制…”

當謝爾蓋上尉等三人離開了自治會大樓之後,恭送著馬車離開的瑪尼洛夫這才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剛剛上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終於讓他想起對方可不是一名普通的彼得堡官員,而是擁有著莫大權力的密探。

雖然沙皇陛下允許了地方自治會的成立,但一直以來沙皇都把自治會視為了對抗政府的自由主義的基地。特別是1905至1907年間爆發的民眾革命,各地自治會在革命中起了骨幹的作用,甚至一度建立起了全國自治會聯盟,試圖把地方自治會上升為俄國的議會。

而斯託雷平就任主席大臣之後,發動六三政變強行解散第二屆國家杜馬,從而正式終結了革命。彼得堡對於地方自治會的權力限制和監視就越來越嚴密了,斯託雷平甚至還積極扶持地方行政長官,試圖從地方自治會中收回管理地方的部分行政權力。

為此,這位主席大臣不惜派出了大量的密探監視著地方自治會的首腦人物,試圖抓到他們的把柄,從而威脅這些首腦人物對彼得堡言聽計從。當然,這些密探主要還是監視省自治會和一些大城市自治會的首腦,像克拉皮文縣這等小縣城,他們一般是顧不上的。

不過從07年到現在,斯託雷平主席大臣對自由派分子的打擊,並不比對社會革命黨人的打擊弱多少。即便是克拉皮文縣這樣的小縣城,聽到密探這兩個字也是人人緘默,生怕被那些密探盯上,成為政府監視的物件。

瑪尼洛夫雖然很想同彼得堡的貴客親近,但也絕不希望上尉把本縣自治會視為一個自由主義氾濫的地方。一旦密探局開始對縣自治會的自由主義思想進行調查,天知道會辦成什麼樣的大案。

思想上的審查,就和男女間的調情一樣,簡直毫無準則。同樣的一句話在不同的人的口中說出來,喜歡的人說來就覺得是真心話,厭惡的人說來就感覺對方在諷刺著什麼。瑪尼洛夫可不願意把克拉皮文縣搞得烏煙瘴氣的,到時候還不知道便宜了誰。

就在書記瑪尼洛夫想著如何善後的時候,那邊三人乘坐的馬車剛剛拐出一個街角,謝爾蓋上尉就叫停了馬車,對著佩奇和吳川說道:“我今天中午和人有約,就在這裡下了。關於下鄉採訪的事,不如再等上兩天,我已經讓人給男爵傳話過去了,過幾天應該會有訊息傳回來的。”

佩奇對他點了點頭道:“你忙自己的事去吧,現在這個狀況也只能等一等再說了。不過反正我們還能回旅館整理下從自治會抄回的檔案,倒也不算是浪費時間…”

佩奇在車窗前注視著上尉跑向街對面的女士裁縫店後,方才敲了敲車廂壁讓馬車繼續前行。吳川並沒有發覺這個小插曲,他不僅有些發愁的向佩奇說道:“那個俄國工程師態度這麼強硬,看來接下去我們的採訪工作就不怎麼好做了。”

佩奇卻意味深長的回道:“我看問題也沒這麼嚴重,謝列寧剛剛說的話重點在於,正式採訪、帶著太多人和地主、富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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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是想要告訴我,想要獲得土地改革的真實狀況,正式採訪是沒什麼效果的。而且有上尉跟在身邊,不會有人跟我說什麼真話的。至於那些地主和富農,他們都是一夥的。”

此時吳川方才後知後覺的遲疑說道:“那個俄國工程師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嗎?我還以為,他並不待見我們,從拒絕協助我們採訪的呢。”

佩奇撇了撇嘴道:“你要是和我一樣,幹上兩年記者,就能聽出這些話語中的含義了。這世界上哪有鐵板一塊的團體,總是有人會對現狀不滿,想要做些什麼的。我們做記者的,就是尋找這些對於現狀不滿的知情者,然後把他們的聲音傳遞給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