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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一劍,鮮血噴湧而出,燭陰放肆笑了一聲,盤踞在那人身上飽餐一頓,片刻之後,那人便化成了一具枯骨,鈴鐺孤零零地掉在他的身邊,毫無生氣。

張忱翊的臉上都是血點。

他只感覺臉上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滑落,不知是血,還是淚。

"老孫!"身後籠子裡的那群人見陰陽家斃命,更加憤怒,"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逆賊!"

說完,妄圖合力將這籠子衝破,只可惜重明鳥的結界太堅固,他們怎麼掙扎都沒有用。

張忱翊站在牢門前,靜靜看著眾人憤怒扭曲的面孔。

為什麼,當時沒有一個人為他的父親叫苦鳴冤?

沒有一個人為了他們一家而憤怒,不平?

地上那具枯骨,不知為何讓他想到了他的父親。

這具枯骨,身後也有一個家吧。

張忱翊轉身走了。

...

房間裡,子桑越還在深深昏迷。張忱翊放下劍,一言不發走到他面前給他換了乾淨的衣服,擦乾淨了靈骨處的血。

他這才看到,子桑越的脊骨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痕,猙獰,刺目。

張忱翊看著刀痕愣住了。一陣冷風進,他才意識到子桑越這樣會著涼,趕忙給子桑越披上了衣服。

這時,寧青推開門走了進來。

"張千誠。"

張忱翊頭也沒回,輕輕給子桑越掖好了被角。

"我叫張忱翊,不是張千誠。"

寧青聽張忱翊語氣不善,眯起了眼睛。

"你這是在怪我沒制住張澤,讓他傷了子桑越?"

"是我自己無能,怎麼怪的到你頭上。"張忱翊順了順子桑越凌亂的發,"我還要和悶蛋借你這念寧莊歇息幾天,順便再殺幾個人給這只惡龍開開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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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不知道這燭陰是我的東西?"

"知道。它跑了,你很著急吧?"張忱翊坐了下來,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寧青,四百年了,你到底要見什麼人?"

寧青聽出張忱翊的嘲諷之意,怒上心頭:

"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張忱翊挑了挑眉,"也是,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也沒打算給你改生死簿。"

"你!"

重明鳥一道金光劃破了張忱翊的手臂,有幾滴血滴在了桌子上。

"你就算在這殺了我也沒用,狐狸小像沒在我手裡,有我的血也無濟於事。"

寧青抱著拓本,一語不發。張忱翊卻隨手把真本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像在示威。

"要是這生死簿原本的主人知道你這麼不愛惜,還不得活生生剝了你的皮。"

燭陰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陰森森的說道。

"原本的主人?"

"這主人,張千誠你難道不認識?"燭陰冷笑。"第一個和生死簿中神獸檮杌結契的九尾狐仙,孟落。"

張忱翊愣了一下。

"是他?"

"你這語氣怎麼如此不耐煩,這狐狸當年為了救你廢了雙眼丟了九條尾巴不說,只為等你,還甘願替檮杌守在黃泉永不得脫身,你都忘了?"

張忱翊攥緊了拳頭。

"我不是張千誠,我當然不記得。"

"真是負心,負心,怪不得諸神皆言九尾狐仙自作自受悽慘至極!"燭陰似乎笑了,"你可知道這狐仙為了你受盡仙界恥笑?"

"我說過了,我不是張千誠,我從沒叫誰等過我,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

話音剛落,生死簿真本猛地震顫了一下,一頁一頁被翻動,最終不再發亮,成了一本死書。

"喲,狐仙生氣了,你真本可是沒了。"

"是我的總是我的。"張忱翊起身準備送客:"沒事的話,寧青你還是迴避一下吧,畢竟這屋子裡就我和子桑越兩個大老爺們。"

寧青瞪了張忱翊一眼。

"燭陰,你是鐵了心要離開蒼梧山?"

"不然還要本神為你一個平凡女子白白送死?"

寧青咬了咬牙,摔上了門。

她的手中有一個淡色的光球,光球中心有一點血,正是張忱翊滴到桌子上的血。

寧青狠了狠。

她現在只需要一個狐狸小像,便可以肆意篡改生死簿。

...

屋內。

燭陰盤踞在張忱翊身後。

"如果你不願意殺人,我也可以妥協。"

"妥協什麼?"

"每天給我一點子桑越的血,我要的不多,一盅就夠,只要..."

"你他媽做夢。"

燭陰似乎很無奈。它甩了甩尾巴,又鑽回了張忱翊的靈骨。

"那就每天一個活人,若是我喝不到血,你和子桑越都別想好過。"

說罷,張忱翊的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連帶著昏迷的子桑越一起通感。子桑越吃痛,皺了皺眉。

"你真他媽是個混蛋。"

"呵。"

但這疼痛只是為了示威。

...

三天裡,張忱翊去了大牢三次,去時面色沉靜,回時也面無表情。

反正多的是陰陽家,反正多的是人,殺多了就習慣了。

張忱翊看著自己手上的血,久久說不出話來。

"燭陰,帶我回南山。"

一聲長嘯傳來,燭陰便飛了出來。

張忱翊抱著子桑越,坐在了燭陰的背上。寧青留在念寧莊裡,似乎在盤算什麼。

用來壓制重明鳥的燭陰逃脫了,壽命本就所剩不多的她現在更加岌岌可危,更嚴重是她需要忍受重明鳥的反噬——心口滾燙,一陣一陣刺痛根本不間斷。

半晌之後,寧青終於鎖定了目標。

去南山,奪取狐狸小像,用張忱翊的血,修改生死簿,給自己續命。

也,讓那個人活過來。

...

燭陰飛到一片林子上空時,張忱翊卻突然停了下來。

落地,他發現這林子裡有張澤的痕跡。

匆忙慌亂帶血的腳步,還有那只九尾狐濃郁的妖氣。

張忱翊蹲下身,發現樹邊有一片碎布。

文案精巧,花紋繁複,上面是一朵一朵盛開的牡丹。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官服。

"張澤背後還有朝廷的人?"

燭陰倒是在旁邊樂的得清閒。

"不如你去蘭陽搜,我帶著子桑越回南山。"

張忱翊拿著那片碎布,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它。

"讓你送還了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我告訴你,讓我殺誰都無所謂,你要是敢碰子桑越一下,我讓你徹底消失。"

"呵。"

張忱翊隱隱猜到了張澤身後的人是誰,不過他放棄了這個追上去的機會,抱起子桑越,和燭陰回了南山。

...

本以為南山會是一如既往輕鬆悠閒模樣,誰知映入張忱翊眼簾的,卻是一片白色。子桑霖也不再是以前那般不拘小節的落拓樣子,他一身黑衣,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鮮豔的顏色。

"老頭,這是..."

"鳴鳳長老不在了。"

"鳴鳳長老,就是那位擅琴的長老?"

子桑霖點了點頭。

"被人毒害,房間裡只留下了這個。"

子桑霖轉身到了書桌前,拿過了一張面具。

銀色的桂紋面具。

這是銀面具赤裸裸的挑釁。

"媽的,又是這他!"張忱翊憤怒地將面具踩碎:"他到底想幹什麼!"

"殿堂之上,注意言辭!"

張忱翊噤聲了。

"長老,陸公子教了我可以召回遊魂的曲子,我可以..."

"沒用,"子桑霖攥了攥拳頭,"鳴鳳長老中了滅魂散,魂飛魄散。"

兩人沉默許久。

"長老,您能告訴我,子桑越靈骨上的刀疤是從哪來的。"

子桑霖愣了愣。

"越兒不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

"越兒是蘭陽的一個棄嬰,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靈骨就已經廢了。"子桑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咬了咬牙,"是被人生生用刀割開的。"

"哪個混蛋?"

"一個一歲多的小孩,能在劇痛的折磨之下在寒冬街頭活三天,"子桑霖搖了搖頭,"難以置信。"

"我把越兒帶了回來,和其他幾位前輩勉強保住了他的命,然後給了他靈力。"

"給?"

"你知道,風華的劍靈一直沒有覺醒,這是越兒的瓶頸,而且,他無法突破。"

"就是說子桑越的修為...不會再精進?"

"嗯。越兒的靈力不會自然增長,他所有的那些靈力,全都是我和其他幾位前輩最初給他的那些。他的靈骨最多只能負荷那麼多,我們也只能給這麼多。更糟糕的是,他的靈骨現在再一次受傷,靈力只會不斷流瀉,無論是你的靈力,還是我們的。他的靈力,只會越來越少。"

"那怎麼辦?!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子桑越靈力盡失?!"

子桑霖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又咽了回去。

...

張忱翊回到房間,看著桌子上的千誠琴發呆。

"是不是子桑越跟我在一起,就只能受苦?!"

他只會害了子桑越?

"別想了,命裡注定就是這樣,你跟他待在一起只會害他。"

燭陰又冒了出來,張忱翊聽了,氣得將桌子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滾!"

"與其這樣,不如讓我一口吃掉他,這樣你自在,他也痛快。"

一把劍毫不留情的插進了燭陰的背。然而燭陰只是甩了甩尾巴,絲毫沒有被受到傷害。

"我絕對不會讓子桑越有事。"

"其實也很簡單,不需要靈骨也有力量的方法多了去了。"

"有什麼?"

"像你一樣,和生死簿結契,拿自己的一些東西來換。"

"拿什麼換?"

"那我就說不準了,也許是親人,也許是命,也許,也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

"不過就算是他現在想結契他也沒機會了,和生死簿結契的人只能有兩個,除非你殺了另一個,他才有機會。"

"不可能,我不會讓他和生死簿結契的。"

燭陰陰笑一聲,消失了。

張忱翊看著凌亂的屋子,愣了半晌。

終於,他做了決定。

他撿起地上的碎片,胡亂收拾了幾件衣服,打點好了行裝,然後出了門。

他推開子桑越的房門走了進去,門內,子桑越還在昏睡。

"傻子。"張忱翊輕輕拍了拍子桑越的頭:

"我是你什麼人啊,搭上命來救我。"

子桑越皺了皺眉。

"你啊,傷的這麼重,萬一真有點什麼事我還不得愧疚死。"

他拿過一條乾淨的巾給子桑越擦了擦臉,然後趴在了床邊,側著臉看子桑越的睡顏。

"喂悶蛋,我要走了,你會不會捨不得我啊?"

"嗯...我胡說什麼呢,你怎麼會捨不得我,真是。喂悶蛋,我跟你說,我要是你,我就後悔死了。當初我就不該留在南山,要不,省了現在一堆破事兒。"

"啊...悶蛋!我跟你說,我要去蘭陽找我二叔報仇,然後再去問問其他高手有沒有什麼辦法救你,對!我還要找到把你丟在大街上的人,給你報仇!"

"至於你,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了,就乖乖的在這山裡當你的三師兄,要是你靈力越來越少最後誰也打不過了,有人欺負你,你就給我寫信,我張大俠絕對快馬加鞭,嗖——的一下飛回來給你出頭!"

子桑越沒有醒,手也是揪心的涼。

"你啊,你就應該多笑笑,在夢裡都不笑的嗎?"張忱翊戳了戳他的鼻尖,"你這樣,以後怎麼找得著好姑娘。"說到這,張忱翊猶豫了猶豫,他又趴了下來,把頭埋在手臂裡,小聲呢喃了一句:

"要是為了姑娘你才笑,那你還是別笑了。"

"不想讓你找別人。"

張忱翊挪了挪位置,貼近子桑越,兩人不過咫尺之距。他細細地看著子桑越微微顫動的睫毛,手想要去輕輕碰一碰,然而到半空,卻又停住了。

"我是不是也曾經這樣逗過你?"

"記憶裡,好像是有的。"

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夢。但張忱翊記憶裡的子桑越和現在一樣,沒有發冠的束縛,沒有醒時冷冰冰的模樣。

張忱翊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一樣。

他看著子桑越的側臉,心中就好像有一抔火,推著他向前走。

不由自主的想去觸碰子桑越。

張忱翊也許是真的糊塗了,也許也是心裡的感覺太強烈。他微微起身,手輕輕撥開了子桑越的長髮,在子桑越的額頭上小心翼翼的留了一吻。

"砰"的一聲,張忱翊的心中綻開了一捧煙花。

子桑越動了動,張忱翊以為子桑越醒了,心裡一慌,趕忙轉身。但子桑越並沒有醒,他只是翻了個身。

張忱翊松了一口氣。他走到鏡子前洗了把臉,總算是冷靜了點。他深吸一口氣,也不敢再去看子桑越,生怕自己又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在床邊,看著窗外發呆。

那個窗邊的繩結已經被子桑越摘掉了。

...

三天之後,張忱翊決定離開。

他收拾好行李,然後敲了敲子桑越的房門。子桑越已經醒了,只是還不能下床,此時只是靠在床上看書。

"悶蛋你醒了呀,吃飯沒有?"

"沒有。"

子桑越見張忱翊來了也不再看書,只盯著張忱翊看。張忱翊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心裡還想是不是三天前子桑越根本就沒睡著。

"好的,小的給你拿點吃的去。"

說著,便要往門外走,但子桑越卻直接拽住了他的手。

"幹嘛?"張忱翊更心虛了:"你手這麼涼,給我縮回。"

"不許走。"

"啊?"

"你在收拾屋子?"

子桑越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張忱翊下意識就回答了。

"沒啊...啊對!我在收拾屋子!"

張忱翊順著他的眼神看去,突然想起走廊上還放著自己的行李。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進門的時候子桑越就注意到了。

"你在騙我。"

"沒,沒有!那個,屋子裡東西太多,我才放在走廊上的。"

子桑越卻不聽他的辯解,依舊死死的抓著他的手。

"不準走。"

"你這是幹什麼,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了。"

子桑越抬起頭,凝視著張忱翊。

"萬一呢?"

"什麼萬一?"

"萬一你回不來,怎麼辦?"

"什麼怎..."

"萬一你回不來,我怎麼辦?"

子桑越就這麼緊緊拉著張忱翊的手,揚起頭看著他。陽光照進屋子,子桑越顯得有些蒼白孱弱。

"我...不會的,我一定會回來的。"張忱翊索性也不再裝了,"你看,我這麼厲害,我有雲天,還有千誠琴和生死簿。我..."

張忱翊還想繼續說,卻被子桑越打斷了。

"你去哪裡,我就追到哪裡,不管多遠。"

"我..."

"別留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