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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漩渦(六)

相比掌握本地自行衍化來的卡斯拉語分支,掌握這個強壯的屠夫要簡單得多。在這個外部皆為無盡黑暗所籠罩的封閉村落裡,戈巴爾對他來說和孩童沒有任何區別。

在村落祭司的原始宗教信條的指引下,村民們都對外來者滿懷戒備,彷彿被圈養起來的牲畜恐懼圍欄外的世界。然而,如今他虛弱的像一捆稻草,皮膚煞白,滿身是泥,四肢和臉上還有摔落懸崖後凝結的血塊——誰會戒備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呢?

在這種情況下,由虛弱而來的憐憫或鄙夷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或許還是最有用的。

戈巴爾告訴杜恩,這個村子名叫諾里,為群山所環繞,是先民遭遇定罪後倖存下的人類聚落,已經有好幾代人沒見過外來者了。而環繞他們的群山,按照祭司們的說法,是聖山。聖山是庇護他們不受外來者侵襲、庇護他們在此繁衍生息的屏障,絕對不可逾越或是冒犯。

考慮到自己在山內的遺蹟中究竟遇到過什麼,這話或許也有其正面考慮。當然,往壞了想,這村落的祭司也可能和那堆穿黑皮衣的邪物關係匪淺。

隨著談話逐漸深入,杜恩瞭解到,戈巴爾既是諾里村唯一的屠夫,也是平日進食肉類最多的村民——或許比祭司和長老的分量都要誇張。他高大壯實得過份,哪怕在杜恩眼裡,也儼如一座恐怖的鐵塔,不過他本人,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卻希望以遠離其它人的方式生活。

具體是什麼方式呢?

這方式相當簡單明瞭:戈巴爾把他的小凳子叫做“黃昏”,把他的鋸肉刀叫“黎明”,他不擅長和人對話,表現得沉默寡言,卻總是和它們倆對話,一說就能說個一整天。在外人聽起來,這更像是精神病人瘋狂的自言自語,必定會讓人感到恐懼,或是可笑。除此以外,杜恩也瞭解到,屠夫並不明白“黎明”和“黃昏”的真實含義,這都是他在祭司宣讀神聖經文時聽來的名諱。

“祭司們講到這兩個詞的時候,表情很莊嚴,就像在說某種非常聖潔的事物。”屠夫這樣告訴杜恩。不過,他眼中所含的並非期待,而是困惑。理所當然,一個對白晝毫無概念的人怎麼可能期待黎明呢?

上一個紀元都過去一千年了。

杜恩最初掌握戈巴爾的語言,就是透過對方這種漫無盡頭的自言自語。一開始,屠夫把他當作屠宰房的裝飾物,或許還會當作不懂人言的牲畜。然而沒過多久,杜恩就透過講述對方的話語把他嚇得不清,甚至跪倒在地上,陷入迷信的恐懼之中。屠夫的內心和他令人畏怖的外表相比,實在是纖細得可悲。

是的,這個屠夫,或者說每天都要聚集起來聽祭司宣讀經文的村民,他們都是被迷信的恐懼所掌握的奴隸。說到底,因遭受欺騙而產生的無知,不就是一種奴役嗎?然而在這世界上,即便是工業革命之後的年代,除去探究至高之理的密教僧侶以外,也沒有哪些人是不受迷信奴役的。人們總要為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找出一個可以理解的詮釋,不管它是對是錯。

村落外的一切是不適合他們的,屠夫會告訴杜恩,離開諾里就意味著災難。儘管他自己也不知道災難是什麼,卻對此深信不疑。畢竟,從他小時候開始,祭司和長老們就是這樣對他說的。

這種深信不疑可是個相當、相當脆弱的東西,至少對他來說如此。

很快,洞悉屠夫的思考方式並理清了這個村落的文化、習俗之後,杜恩開始著手左右此人的情感,代替他靈魂中屬於迷信的那部分恐懼,——以及敬畏。

村落以敲鐘規定時間,他則看著對方在每天很早就來屠宰房,處理獵人的收穫,這時杜恩會指教他如何透過簡單的材料配比來儲存骨頭,讓它們不至於泛黃發黑,失去白亮的色澤。到了安眠之時,屠夫和其它人不一樣,經常會很晚才回他只有一個人的家。這種時候,他會在杜恩的指導下學習用皮草縫製外套和長褲,切切削削,縫縫補補。雖然此類生活細節看起來微不足道,然而這樣能夠增添信任,以及情誼。

其它村民依舊將他稱為“砍肉的”,不過杜恩卻用他的名字來稱呼對方。除此以外,杜恩也花費了一段時日去掌握屠夫擺放骨頭的方式和審美,並且理解了對方要藉此表達的情緒,理解了對方是如何藉此安慰自己的心靈。

他甚至開始反過來指導對方,如何才能把骸骨擺放得更有藝術感。

以這一天為界線,戈巴爾終於把杜恩放了下來,讓他坐在從樹林裡劈來的硬木墩上。雖然出於對祭司的敬畏,屠夫還不敢解開捆住他的鎖鏈,可至少,他身體重心的分佈錯位和大腦充血的問題能夠逐漸恢復了。

在戈巴爾有時累到睡著,或是用村落自釀的酒喝到酩酊大醉,栽倒在地時,杜恩確信,自己能從鐵鎖中掙脫而出,重獲自由。然而與這種小事相比,還有某些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只能在此確定,並且得到真相的。

祭司們所謂的“聖物”究竟是什麼?依扎蘭的搜查隊又在哪裡?

至於期待依扎蘭的理由,自然是因為在他眼裡,這種破敗的山村可稱不上是舊世文明的延續。

而且,他也沒有徹底掌握這個蠻力不小的屠夫,讓此人能對其它人提刀相向,更沒有確認祭司和長老具備的威脅性,確認他們和那邪異之物的聯絡。

未明的真相太多了,未明的威脅也太多了。相比於獨自在外界徘徊,至少這個屠宰房能給他解決食物和光源的問題。

於是,他依舊像個無助的俘虜那樣蜷縮在屠宰房中,靜候機會,靜候所謂的“節日”的到來。

......

某天,安眠之時,諾里的小教堂敲起鍾來,戈巴爾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只有杜恩沒受到影響。這鐘聲的音色相當詭異,尖細得過份,有時候忽然停下來,像是人的心臟破裂了,轉瞬之後,又會忽然鳴叫起來,聲音更加尖銳,給人以無邊絕望的感受。在杜恩聽來,此地敲鐘的聲音很像是扭曲和哀怨的叫喊。

看到屠夫走得比他想象中更早,於是他輕巧地解開緊緊捆住自己的鎖鏈。審視半響之後,杜恩找了幾塊釘死在牆壁上的骨頭,把生鏽的鐵鎖掛在上面,作出能輕易恢復捆綁的結構。然後,他在屠宰房陰鬱的火盆光芒下遊蕩起來,恢復這段時日損壞的肌肉。

他還很虛弱,遠比他剛從墳墓甦醒的時候虛弱。

從屠宰房高處狹窄的小窗往外窺探,可見外部是一個幽暗的院子,靠幾根火把照明,中央有一眼雜草叢生的古井,四下則以密集的鐵籬笆圍著少許看不清輪廓的家畜。他的對面正是那口古井,左側是石頭院牆和繞過古井的小路。這條小路是通往村落主道路的。右側是一座倉庫,倉庫的門總是鎖著,和屠宰房一樣靠孤僻的屠夫戈巴爾看護。

屠宰房也好,倉庫也好,祭司和長老都不準任何人進去,只有戈巴爾和他們自己例外。

正好,可以試試我的開鎖技巧是否生疏了。

他看到戈巴爾剛從倉庫出來,正在上鎖,卻有人敲響了院落纏滿藤蔓的鐵柵門。

“希爾?你來幹什麼?”屠夫似乎只聽到腳步聲就知道了來人是誰。

“是我,叔叔,開門!”

叔叔?我可沒聽過他還有個侄女,杜恩想到,在窗戶後面無聲地笑笑,——人們越發隱秘、越發不想傾訴的事情,對他來說就越有意義。

一個紅頭髮的少女走進院子裡,跨進院落之前還戒備地四處張望,彷彿知道自己在做村落規定不允許的事情。只見她穿著黑襯裡打底的白色絨衣,在火光下有些泛黃,手裡還提了把短弓,腰間別著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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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

起初,他們倆在倉庫旁邊談了一陣,然後又來到古井旁,但都沒有發覺杜恩,因為他躲在狹窄窗戶背後的陰影裡,只在他特意擦拭過的汙泥縫隙間露出眼睛。

屠夫的侄女一屁股坐在井臺的邊沿上。

看著這人的相貌,杜恩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來他在昏迷間隙斷斷續續的記憶,——他彷彿在雪地上醒過幾次,意識到自己正在什麼人身上顛簸,然而這種斷續的清醒都不會很久。因為,他總是在意識朦朧的時候被人抄起棍子打在後腦勺上,被一棍子給掄昏過去。

這種重擊至少也有四五次。

從這點他確認,他絕對不是被當成落難者拯救了,而是被當成了路上撿來的獵物。這村落的人在祭司藉由原始宗教經年累月的指引之下,道德基準和當初差得實在太多。

雖然他也沒什麼資格評價其它人的道德就是了。

杜恩皺了皺眉,把懷著負面情緒的注視投去。相比屠夫來說,他的侄女要活潑得多,嘴角總是掛著淺笑,還在小聲哼著不成調子的古怪歌謠。橙紅色的眼睛很亮,如同琥珀。未經梳理的紅色短髮又很凌亂,由於疾跑沾滿了汗水,貼在前額上垂落下來,遮住了一側眼睛。單從性格來看,這傢伙和戈巴爾本人完全是相反的兩面。

“這麼說,叔叔,你也聽說關於很多外來者冒犯聖地的事情了?”少女說,這話頓時讓杜恩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