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悅深吸了一口氣，攥緊手指，尖銳的指甲插入掌心，當刺痛將自己不該有的紛亂思緒排除，才敢接話。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洛宸低頭，嘴角抿起，不悅之色顯而易見。
"如果你自小就好好地留在輝月王城，大概，就不會如此輕易地被那種普通人類的示好給迷了心竅。"
洛宸抬眼，燦金色的瞳眸望向安悅，除了不甘與憤慨之外，其間竟有些自責愧疚之意。
他今天，是跟著李雯雯從學校走到織茶坊的。
只因放學之後，安悅就拋下了他，到學校演播室找方淮去了。
就這訊息，還是李雯雯在不經意間，透露給他的。
洛宸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安悅姍姍來遲，換了工作裝守在收銀臺前，卻是心不在焉。
是他來得太遲了嗎？
還是沒能來得及阻攔旁人在她心裡留下痕跡。
"你、你怎麼知道？"
安悅猛然一怔，今天她和方淮之間所說的那些話，明明她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此刻回想起方淮的那個擁抱，她再一次臉頰緋紅，眼神躲閃。
"我去前臺交接點單的時候，看到了你手機裡的簡訊。"
洛宸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濃墨在那一片燦金之中擴散開來，逐漸地變作陰霾。
他不想看見安悅因旁人而露出這種小女生的嬌怯，可這一幕，已然真切地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即使他不願意接受，也只能看清事實。
她的心裡，壓根就沒有他留存的餘地。
"安悅，你不能愛上他。"
洛宸強壓心頭湧起的難過與深刻刺痛，將一切的一切，都藏在短短幾個字中。
"為什麼？我就不能擁有我的愛情了嗎？"
"難道你是希望，我為了所謂的王室遺孤身份，就此孤獨一生？"
"還是說，你也和那些人一樣，希望我，變成延續血脈的工具？"
安悅想起了先前與洛宸的談話，想起了靈界那些躲在暗處猙獰可怕的生靈。
與他們相比，方淮溫柔又可靠，他像是一顆欣欣向榮的白樺樹，樹葉間散落的全是光明。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不該去貪戀安寧，可她無法抑制自己對於光明的嚮往，對於未來的憧憬。
"不是。"洛宸搖頭否定，臉上閃過一絲受傷，卻轉瞬就將自己的傷痛以冷漠表情掩藏。
"那是為什麼？你倒是告訴我啊！"
安悅不明白洛宸對於自己感情的掌控欲，他明明在別的事情上都對她稱得上是千依百順，唯獨見不得她與方淮有所進展。
如果他們是戀人，這還能說得過去。
可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什麼都不是。
洛宸只是讓她認清自己身份的引路人，而且，他還有著自己的心上人。
既然如此，她的感情，為何不能由她自己掌握呢？
對她一向以禮相待的洛宸，在她的質問中，一步步向她靠近。
只是一個轉身、幾步路的距離，洛宸都走得無比艱難，抿起的嘴角泛白，露出了即使在被冥泉凌虐、幾乎逼入絕境時，都沒有過的絕望表情。
"阿月..."
只一個稱謂，就讓安悅猶如冰水澆頭，在冬夜的冷風中，只覺得寒涼入骨。
她朝後退去，靠在了街道的牆壁上，清秀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安悅本以為，洛宸看到的是如今的她，是真實的她自己。
可他的稱呼，顯然證明了，他由始至終所看見的，都只不過是那段只存在於靈界的回憶。
洛宸的動作還在繼續，他伸手，輕輕落在安悅的臉頰旁，順著曲線而上，停留在她的左眼位置。
在那一片湛藍之中，隱藏著他們曾經彼此深愛過的證明。
而如今，那片湛藍被它的主人精心掩藏，她已將一切全然遺忘。
洛宸恨不得動用自己所會的一切手段，讓安悅記起那些他們之間的故事。
可是，就算是他透過自己的記憶共享，讓她去看到他們的曾經，可是她仍然不會真正記起他們之間的感情。
只有當安悅真正復甦了記憶，他們才有再續前緣的可能。
可是，他真的還能等到哪一天嗎？
洛宸心底沒由來地一陣恐慌，他怕在那之前，她就已經烙印上了屬於他人的印記，再無機會回到從前。
正在洛宸猶豫著要不要告知安悅內情的時候，懵了半晌的安悅，猛然回神，用力地將他推開，眼中隱含淚光。
"你說過的，無論是暗月還是安悅，在你眼裡，我都是我。"
"那時候的我，信了。"
安悅的聲音在風裡顯得柔弱又無助，她回想起洛宸同她說這話時，溫柔而堅定的眼神，只覺得分外諷刺。
於是，她笑得格外悽慘，有淚水從眼角滑落，"可是，你眼裡的我，只不過是一段回憶的載體。"
"暗月已經不存在了，活生生的安悅，卻始終得不到你的認可。"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少女柔軟的音色在風聲裡幾乎微不可聞，洛宸卻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事情，他從未將暗月與安悅分割。
可同樣的，他也未曾去考慮過，對於安悅而言，暗月是她毫無印象可言的過去，是已經消失了的存在。
現在的她，只願意，也只想要作為安悅存活。
"你能擁有你的夢中情人，我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安悅幾乎是賭氣似的質問著洛宸，乾淨透亮的眼眸在此刻被悲傷覆蓋。
洛宸僵在原地，沉默看著她，想要替她拭去淚水，卻被安悅擋開了手。
這還是她第一次以如此強硬的態度對他，卻只是因為一個渺小如蟲蟻的普通人類。
"你真的這麼喜歡他？"洛宸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艱澀。
安悅懷著報復似的快感，胡亂抹幹眼淚，故意笑得溫柔，"至少，在他眼裡，我不是什麼回憶，不是什麼過去。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完完整整的我！"
說到最後，偽裝出的平靜變成了嘶吼。
安悅心底的委屈如潮水傾瀉，她看見洛宸的表情在聽見自己的話之後，變得陰鬱無比，明顯在因此而難過。
她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說出更加過分的話來，轉過身扭頭就朝著自家的方向走。
等她的情緒恢復穩定，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一段距離後，都未曾聽見身後有洛宸的腳步聲響起。
安悅想要轉身，看看洛宸是否還停留在原地。
可她一回頭，視線對上的，卻是一張形似骷髏的漆黑面容，空洞洞的眼眶裡，唯有兩點藍綠色的磷火在跳躍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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