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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隱者?有狐(8)

順寧十四年元月,周陵川和顧長安抵京。他們本要先造訪陳府,拜師學畫,但剛到沅京地界,周家的老僕就迎上前:“老夫人日日盼著你呢,這幾日你園子裡的臘梅也都開了。”

周陵川遂攜顧長安先回家一趟,顧長安方知,周陵川口中那個“治學嚴謹,愛惜名節的老古板”是當朝太傅周天徹。這恬淡的讀書人出身名門,可自己呢,一個在棺材上刻壽字的鄉下人!顧長安手心冒汗,本能想逃,被周陵川拉住手:“不會耽誤太久的,再說,你認個門,以後跟我走動也方便。”

不出半個時辰,到了周府大門。顧長安從馬車上跳下來,映入眼簾是一幅楹聯: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還是讀書。周陵川的兩個哥哥已等在門前,他和哥哥們笑著說了幾句話,正待介紹顧長安時,回轉身,那少年竟不見了。

顧長安落荒而逃。並肩同行大半載,夜深人靜想了又想的妄念,暗自在心裡攢了又攢的勇氣,在門前的楹聯前轟然灰飛煙滅。他徹底明了,周陵川身上純淨的讀書人氣質從何而來,二十年後,他也會長成他父親那樣的人吧,博學,威嚴,受人尊敬。

在某個剎那,顧長安想起幼年的一樁小事。那時姑姑還未出嫁,父親每晚都會講故事,顧長安睡前脫襪子,在床沿磕一磕,扔到一邊,學故事裡的人吟一句:“今朝脫去鞋和襪,不知明日穿不穿。”父親喝止他,“小孩子怎能講這種生死無常的鬼話?”

可是,他何嘗說錯?只會塗幾筆麻雀,連箍桶手藝也沒學到家的鄉野閒漢,不過是有一日過一日罷了,對於將來,兩眼一抹黑。

顧長安在一間小酒館劈了大半個月木柴,攢了點路費,一步一步離開了沅京。他回禾城取出姑姑和海平屍骸的那一日,順寧帝駕崩,太子永寧繼位,次年改年號為雲初。而他回到顧家莊,已是雲初元年二月了,和周陵川分別一年有餘,但無論會試殿試,他都沒能聽到周陵川高中的訊息。

太傅之子卻榜上無名,太傅想必臉上無光吧,他律人律己都很嚴苛,周陵川在家還待得住嗎?顧長安想著,暗笑了自己一回,回了父親住過的半山木屋,從此不再關心這人世的任何事。

清明時,顧長安拎了兩壇酒到祖墳山祭拜父親,墳頭已青青,他把酒都倒給地下的父親喝了,在酒香裡坐到天黑。他開始懂得,父親為何會迷上酒。因為人生你總得有個可以去躲一躲的地方。有的人找到了酒,還有些人,他們為自己找的是煙葉子,琴棋書畫,賭,色慾……諸如此類。

顧長安歸來顧家莊的時候,父親顧添福就已經不在了,具體是哪天過世的,已無可考。除夕那天,秀叔想著顧長安沒有回來,顧添福要孤零零過年了,就特地多做了幾道菜,到山上喊他一起吃年夜飯,但木屋裡沒人,秀叔就尋到祖墳山去,卻一眼看到起了四座新墳。

顧添福躺在棺材裡,已死去多時,棺材裡有幾壇喝光了的酒。秀叔疑心他還活著的時候就躺進去了,甚至不忘把棺材蓋合上,他喊來秀嬸合力把土培上,讓顧添福入土為安。

顧添福墓穴的左側,依次是顧細柳和海平的衣冠冢,他自己沒立碑,但為他倆都立了。海平的小棺材裡,有好幾件小玩具,一看就是顧添福親手做的,但他沒見過海平,沒能送出。

千辛萬苦,想瞞住姑姑的死訊,但這樣大的事,又怎麼瞞得住?顧長安看著第四座墳,猶豫著問:“是我的嗎?”

他是過繼子,本姓張,父親肯不肯讓他葬進顧家的祖墳,他實在沒有把握。秀叔和秀嬸對視一眼,長嘆道:“你也大了,我們也不瞞你了。這座墳應當是你爹爹為真正的顧添福修的,裡面有個瓷罐子,想必是骨灰。”

秀叔和顧添福是兒時玩伴,多年後,顧長安的父親回到顧家莊,秀叔就已認出,這個人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顧添福,儘管他們確實有幾分相似。不光是秀叔秀嬸,想來不少村人都陸陸續續也發覺了,但沒人拆穿。秀叔說:“他是個勤力人,待瞎眼老孃很孝順,平日話語也不多,你姑姑不點破,我們這些當鄰居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有些事,糊塗也有糊塗的好。眾人都猜,真正的顧添福可能早就死了,這男人為了避禍,頂了他的身份,順勢也擔下了本該屬於他的責任。他們拆穿他,毫無好處,若心照不宣,預設他就是顧添福,就算他身上當真背了什麼罪案,將來官府追究,他們都能推得一乾二淨,何樂不為。

顧長安在顧添福的墳前守了一夜,過往歲月中所有的蛛絲馬跡拼拼湊湊,他想他洞悉了一樁隱情。姑父口口聲聲稱姑姑有私情,姑姑不曾辯駁,卻也不曾投奔,或許是因為,那個人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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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當初,皇帝大赦天下,父親從牢獄出來,但家人早已死散,他已舉目無親,便惦念起獄友顧添福的心願,來到顧家莊,替他探望他的親人。

在獄中,顧添福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長得像,又談得來,見者無不以為是兩兄弟,他也樂得有這麼一位親厚的手足。可顧添福身體不好,沒能捱到出獄,臨終前一直在唸叨著老母和妹妹,他答應顧添福,若有天能活著出去,一定要去看看她們。

是個有陽光的午後,他輾轉來到顧家莊。隔著籬笆小院,他望見盲眼的老婦人在摸索著曬筍乾,遲疑著要不要瞞下顧添福的死訊,老婦人聽到響動,顫巍巍地摸過來,他咳嗽了一聲,老婦人立刻就愣了,然後,她哭了。

她喊他:“兒啊——”雙手顫抖著摸他的眉毛,摸他的面頰,哽咽了,“瘦了。”但摸到他的胡茬,卻笑了,“我兒的鬍鬚修得真好。”

對著那樣一雙空洞乾涸的眼睛,他開不了口。後來,就不再有澄清的機會。他抱住老婦人,沙啞地說:“娘,我回來了。”

這一生,已沒有福分見著自家母親七十歲的模樣了。他一下一下地撫著老婦人瘦骨嶙峋的脊背,輕聲說:“娘,我再也不走了。”

老婦人抖索著,哭哭笑笑:“我兒這一口官話,有派頭。”

顧長安懷疑祖母沒多久就認出歸人並非她的兒子了,他印象中,祖母待他父親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客氣,但何苦說破?說破了,誰來給她養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