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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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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玄麒真人所言,冰魄寒潭位於靈山密境,此處天生異象。它雖不在北方苦寒之地,亦不在高巒雪山之巔,而是處於山間深谷之中,但卻終年被冰雪所覆,縱使三伏夏日,那厚厚的積雪,也不曾消融半分。

華光散盡,四人聚形。放眼望去,只見山間銀裝素裹,樹木無半片綠葉,只剩嶙峋枯枝,枝上覆著一層寒霜,枝下掛著頎長的冰稜,宛若一把把明晃晃的利箭,反射著森冷寒光。一陣寒風吹過,震得枯枝震顫,那些冰匕便如暴雨般落下。好在四人皆非常人,小竹抽出腰間雙劍,歸海鳴揮舞蟠龍槍,陸靈抄著半月戟,畢飛祭出熾火符,將冰稜一一斬落。

穿過那蒼白枯林,前方是一片雪原。落雪皚皚,白霧茫茫,遮天蔽日,不辨東西。若是常人,定會迷失在這寒霧之中,一路彷徨,直至氣空力竭而死。不過這在四人面前,亦非難題。小竹捏了一個“馳風訣”,只見虛空中蕩起徐徐清風,吹散了迷霧,尋出一條通路來。

踏過雪原,在那漫漫寒霧的盡頭,立著一個黑暗幽深的洞窟,洞口由堅冰所覆。那堅冰如鋼似鐵,即便用刀槍劍戟斬擊,也未必能磕出一條細縫兒。歸海鳴激發妖力,祭出“鳴霄之焰”,幽冥闇火,終是將冰壁吞噬。四人踏入洞窟,只覺洞內冰寒刺骨,走過一段不見五指的暗道,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之後,眼前景緻,豁然開朗——

只見洞窟深處,是一個偌大的地宮。周遭石壁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冰柱,而那地宮中央,則是一口深邃寒潭。潭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仿若明鏡。而堅冰下的潭水,卻緩緩流動著,映出幽藍冷光。

在那晶透銀鏡之下,在那寒潭冰水之中,躺著一個烏髮白衣的清秀身形。潺潺冰水,漾起他如烏檀一般的細碎髮絲,幽藍流光,映在他闔起的雙眸之上,也映在他一貫上揚的唇角之畔。

“師父!”

小竹驚聲道,她快步上前,湊至潭邊,望向寒潭中墨白的身影。這一看,便讓她眼角飛紅,險些落下淚來:潭水中人,與記憶中的師父,別無二致。若非他面無血色,她簡直以為師父只是在此偷懶小憩。而東海之濱的那場惡戰,師父在應龍焚火中灰飛煙滅的那一幕,似乎只是她的一場噩夢罷了……

“哭什麼?若是救不回來,有的是你哭的時候。”

耳邊忽傳來沉鬱聲音,小竹抬眼一望,只見神將滄溟不知何時已立於寒潭之側。他身形魁梧,身穿青色戰袍,背一把玄鐵重劍,面目俊朗,英武威嚴。他攥著一個酒嗉子,仰首灌下一口,隨即瞥向小竹,冷聲道:“丫頭,讓你尋的東西,帶來了沒?”

“嗯!都帶齊了,”小竹重重點頭,她忙將紫霄劍遞了上去,一邊小聲詢問,“滄溟師父,你方才所說,難不成師父他能否救回,還是未知之數?”

“少說廢話,一試便知。”

神將眉間成川,沉聲道。他隨手將酒嗉子拋向一邊,跌得瓷片四分五裂,酒香四溢。下一刻,他“喝”地一聲,運氣於指,右手猛地一揮,頓時,那紫霄劍衝出劍鞘,在虛空中兀自轉動不休,熒熒紫光,與冰晶之華相互輝映,流光溢彩,是為奇景。

滄溟左掌一翻,乾坤鼎、窺天幡、定魂珠三樣法器,竟似得到召喚一般,從眾人行囊中破風而出,徑直聚攏在神將周身,三物齊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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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滄溟掌推袖揚,那窺天幡首先動作,幡子無風自展,霎時間化為一張銀光大網,竟將整個地宮籠罩於其中。畢飛見狀,不由嘖嘖稱奇:“原來如此,這窺天幡,竟是用來阻絕神法的。有此幡遮蔽,便是天界神祇,也瞧不見此間的景象了。”

就在畢飛讚歎之時,神將左掌一沉,那浮空的乾坤鼎,便轟然落下,穩穩落於冰面之上,激起雪塵紛紛。滄溟冷眼一瞥,先右掌一推,將定魂珠送入鼎中後,從腰際解下那只翠玉葫蘆來。他將翡翠葫蘆攥緊在掌心裡,以指腹摩挲了片刻,終究將它拋入了乾坤鼎內:

“天道八荒,日月玄羅,返命封闢,琅環化生!”

伴隨著滄溟朗聲唸誦,乾坤鼎內金光大作,那沉重銅鼎,竟隨之震顫起來。金環流轉,定魂珠亦浮現五色流光,忽然,那翡翠葫蘆中飛出一黑一白兩道光影,猶若太極魚一般,圍繞著流光閃爍的定魂珠,陰陽相生,追逐遊動。

“起!”

滄溟厲聲道。那定魂珠被金光所託,自乾坤鼎中飛出,緩緩遊移至冰魄寒潭之如鏡冰面上,正懸浮於墨白軀體的上方。眼見那黑白靈氣,小竹攥緊了拳頭,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息。她瞪大琥珀雙眸,望著滄溟高舉右臂,忽如雷霆斬落——

“破!”

他話音未落,那紫霄劍已如落雷一般,自上而下狠狠貫穿了定魂珠,將之插在寒潭冰面、亦是墨白心門之上。只聽一聲脆響,定魂珠應聲碎裂,陰陽魚鑽入冰下,瞬時融入墨白身軀之中。而被紫霄劍穿透的冰面,亦發出破碎之聲。未幾,寒潭冰層龜裂,細紋斑駁交雜。忽然,破碎的冰片竟然飛騰而起,繼而碎作冰屑,粼粼飄散下來。

一時之間,冰華散落,仿若九天星辰,降臨人間。

在那漫天星屑之中,忽立起一道清瘦身形。冰華落在他發上、肩上,濯濯幽光,映出他唇畔上揚的弧度,也映出他輕輕顫動的睫羽。只見睫羽微揚,露出一雙墨色星眸,他目光流轉,透露出隱隱笑意,燦若星河。

小竹瞪大了眼,她怔怔地望著面前熟悉的容顏,訥訥不能言。直過了良久,她才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寒潭冰面,泫然欲泣道:“師父……真的是你……”

她剛踏上寒潭,便被人一把拎住了後領。只見滄溟面色一沉,冷聲道:“嚷嚷什麼?就他現在這副破身板,給你這一撲,又得躺回潭裡去,我可沒工夫再救他一次。”

“哈,我說好友,”那帶著笑意的清朗聲音,徘徊在冰窟之中,只見墨白揚唇輕笑,緩聲道,“原來堂堂神將所捏造的化身,也不過爾爾,如此不經事呀。”

神將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一隻酒嗉子,昂首灌下一口酒,方才冷冷道:“哼,不過說這丫頭半句,你便出言迴護。小黑白,我看你該改個名字,姓‘護’名‘短’。”

“護短又何妨?我護得光明正大,”墨白笑意更濃,道,“不像某人口硬心軟,口口聲聲說什麼‘不會插手半分,自求多福’,實則暗中出手,迴護舊友。”

“囉嗦!”滄溟截斷話頭,揚手將酒嗉子拋了過去。

墨白伸手接過,笑著飲下一口。不料一口酒剛剛下肚,他周身便升騰起白色輕煙,霎時間,便化為一隻黑白相間、胖墩墩圓滾滾的大熊貓,一屁股墩坐在冰面之上。他打了一個酒嗝,搖了搖毛絨絨的腦袋,抱怨道:“我說好友,你捏造的這化身也太不中用了,簡直是一口就倒。我看往後還有誰能陪你喝酒嘍。”

兩人唇槍舌劍,小輩們一時插不上話,只得幹看著。小竹剛才還泫然欲泣,此時看見熊貓師父化為原身,又破涕為笑。歸海鳴、畢飛二人,亦是面色輕緩,露出喜悅之意。唯有陸靈垂首不語,她望著那散落的定魂珠殘片,一臉為難。片刻之後,她忍不住開口道:

“仙君,神將,請恕陸靈冒昧。但眼下‘定魂珠’破碎,我無顏面再回師門。還請墨白仙君明示,那雲生鏡究竟藏在何處,我要帶回雲生鏡,封印應龍,也好將功贖罪。”

陸靈這一句,竟令墨白與滄溟二人,同時默然。兩人對視一眼,滄溟冷笑道:“你自己搞出的爛攤子,倒看你如何收場。我可管不了。”

聽神將這句話,陸靈柳眉微蹙,疑竇頓生。卻見墨白緩緩搖首,道:“對不住,陸姑娘,我剛剛返靈化形,此刻頗有不適,關於雲生鏡一事,我一時無法作答。但你放心,定魂珠損毀,是因我而起,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師父,你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小竹忙上前扶住墨白的胳膊,焦急地道。

墨白那藏在黑眼眶裡的大眼睛,掃向眾人之後,緩聲道:“丫頭,你我師徒倆許久不見,為師有話要對你說。”

聽出他弦外之音,歸海鳴、畢飛、陸靈三人,自是不便逗留,只好退至洞外等候。而滄溟則瞥了墨白一眼,在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也消失了身影。冰洞之中,只剩下墨白與小竹二人。小竹剛想為師父施展氣愈之術,減輕他的病痛,卻被墨白以一雙大掌,摁住了肩頭:

“丫頭,你聽我說。”

頓了一頓,墨白深吸了一口氣。他目光流轉,望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姑娘,沉默良久之後,終是緩聲道出驚天秘密:

“小竹,你就是雲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