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是當地頂尖媒婆，只要她出馬說媒，必定十拿九穩。王媒婆說媒是講原則的，標準高著呢，她還框定了幾個不許：門不當戶不對不許；雙方父母脾氣性格不合不許；男不能，女不賢不許；大戶人家的親事，郎無才，女無貌不許。如此眾多的條條框框，她說媒成功機率高，說一個必然成一個，幾十年媒婆生涯說成婚配幾千樁美滿婚姻，王媒婆也就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媒神，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令人敬佩，人們不稱她媒婆，親暱稱她善婆婆，或者福婆婆。
本來，福婆婆約好玉娘，次日到王員外家打個前站，同王家人見過面，喝喝茶，實際上對對長輩們的脾氣秉性之類。當然，這也只是大體問個性格上的子醜寅卯。如果，這條能過，就見男生，待王員外夫婦滿意了，正式將說親的事擺到日程上。
一清早，玉娘精心打扮之後備了些隨手禮，讓侄子備了馬車。儘管從哥哥家到王員外府上就半里路，玉娘還是堅持以車代步。一則顯示對福婆婆的尊重，二則也向王府表明他們柳府算得上有臉面的人家。諸事準備妥當，靜候福婆婆到來。等了半晌，太陽快當頂的時候，傳來一個令人沮喪的訊息，說是福婆婆享福了（死的避諱之語，多為對亡者的尊重）。
福婆婆一般起得晚些，早上，兒媳煮了碗雞蛋糯米甜酒叫娘吃，叫了幾聲無人應話。兒媳婦到床頭一摸，嚇得癱倒在地。
郎中風急火急趕過來，一看就說，福婆婆是到時辰了，準備後事吧。
一家人這才記起，福婆婆前幾天老說胸口疼，渾身流虛汗，走路腿腳不大聽使喚。
畢竟快七十的老人了，一直心臟不好，就這麼平靜地走了。
福婆婆走的是順頭路，按書上說叫壽終正寢，不是什麼不吉利的事情。就像樹木長了幾十年，或者幾百年，自然枯萎一個道理。可不管怎麼說，將老人家離世同說親這事扯在一塊，不能說什麼好兆頭了，玉娘心裡不免有種慼慼悚悚的感覺。也許，天意吧。天意不可違，兒子說親的事也只能暫時放一放了。
回程船是順路搭上的，一條長約三十米左右木船，在當地屬最大的船隻了。攀起來，船主算是表親輩上的人，張口滿嘴的岳陽本地口音。說是親戚，又是順路，船費自然就不提了。四十多歲的漢子，長期江湖浪裡打滾，日曬夜露的緣故，渾身上下一通漆黑，但精神飽滿，說話鏗鏘有力，語速快得像放鞭子。
船主很健談，家長裡短，誰好誰壞，將鄉裡鄉親說個遍。起初，柳毅挺煩，不時瞟他幾眼，暗示他別羅裡吧嗦沒個完。船主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越說越起勁，似乎告訴客人，既然給你們免費了，耳朵就得受累。
父親一直陪著笑臉，不時還搭訕幾句，是呀，對呀，嗯嗯之類，好像很願意聽他天南地北亂彈琴。柳湘桓懂船主的心思，之所以這樣，不僅僅迎合船主，也是為了滿足駕船人。在江河湖泊駕船之人俗稱船孤佬，幹的是寂寞難捱的行當，闖蕩江湖成天只聞風浪之聲，難見人影子，運氣好的話，能聽幾句湖鳥的鳴唱就不錯了，大多數時候，幾天搭不上一個說話的人，心裡悶得慌。
柳毅見父親都能這樣，也就只好忍受。
船主說了一陣，抹抹嘴角唾沫，取下腰間的酒葫蘆抿了一小口，嗨出一聲，那樣子挺享受。然後，很認真看了柳毅幾眼，笑道：“我這表侄一表人才，不知婚配沒有？”
柳毅臉紅了一下，將身子轉了一個方向。
“俗話說，郎才女貌天仙配，我說表哥、表嫂，表弟我現在都想當媒公了。”
柳湘桓嗬嗬一笑，漫不經心道：“表弟，此話怎講？”
一直悶不作聲的玉娘抬起了頭
“我家婆娘有個遠親，都稱他王員外，算是我們當地有名的大戶，王員外為人仗義，養了一個聰明伶俐，長得花一樣的姑娘。”
柳毅心跳加快，臉比先前還要紅。
“是嘛？巧著呢。”
玉娘把話茬接了過來，把回孃家給哥哥拜壽，想見見王家人，也想親眼瞧瞧紫娟姑娘的事說了個通透。
“我說無心插柳柳成蔭吧，這事包我身上了。”
船主打著哈哈笑，爽朗的笑聲順風傳出很遠。
話音剛落，船頭顛了一下，船身也擺動了幾下。
船主手搭涼棚，朝西邊方向看了看，嘭的一聲將吊水通扔進湖裡，吃滿水後順著繩索拎起來，舀了一碗，順風往下慢慢倒去。臉色凝重說：“表姐、表姐夫，船不能往前走了。”
船主一系列做動作，柳毅不是很明白，插話說：“您剛才是測風向、風力吧？”
“從西邊的雲層厚度，顏色變化及移動看，馬上要變天了。我剛才用湖水測了下風速，風力在加大，照我們駕船人經驗，不要兩袋煙功夫就會爆發風暴，刮龍捲風。我們才走幾里路，回碼頭還來得及。
不待柳毅一家人說什麼，船主立刻掉轉船頭往回走。
雲層越壓越低，天色快速暗下來，湖風明顯大了許多，浪峰時高時低，船身顛簸厲害。船主不慌不忙，將風帆拉起一半，讓船順風而行，朝鄰近碼頭奔去。
風大浪急，四周都是咆哮聲音，柳毅渾身被飛濺而來的湖水澆了個透溼。他緊張得要命，臉色都嚇白了，兩手死死抓住船擋板，不停地嘔吐。
忽然，一個巨大的浪頭撲來，眼見將整條船吞沒，柳毅大叫一聲，閉上雙眼。
只見船主兩眼圓睜，使勁嗨出一聲，將船頭一擺，從巨浪邊緣掠過去。這一擺，正好借了湖浪的強大推力，大木船像長了翅膀的湖鳥，急速朝前飛去。
可是，更大更高的浪峰迎面撲來，只聽嘭咚一聲巨響，船頭被瘋狂的巨浪擊中了，船身被湖水淹沒，迅速往下沉去。
突然，洶湧的波浪裡閃出一道紅光，將波浪劈出兩半，一位紅衣的姑娘踏浪而來，她兩手朝外化去，湖浪快速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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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兒？不是。柳毅立刻否定了自己。
紫娟？
紅衣女笑笑，沒作回答。
你是？
紅衣女雙手朝上託舉，大木船立刻浮出水面，湖面陽光普照，風平浪靜。紅衣縱身一躍，飛離水面，回頭的時候，飄來柔柔的聲音：柳公子保重！
紫娟，別走，別走……
毅兒，毅兒，你做夢了。醒醒啊，我們已經到碼頭了，下船吧。
柳毅揉揉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夢囈似的說：”我睡著了？“
“看你大呼小叫，睡著了都不老實，把我和你娘嚇一跳。”
父親笑了笑，朝他頭上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