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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情人(二十)

白底黑花的大胖貓,饜足的舔盡了淺碟中的最後一滴牛奶,眼睛似閉非閉的靠在窗邊,慵懶的感受著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溫,被玻璃窗吸收放大成了濃情蜜意的擁抱。

“叮鈴鈴”的一陣脆響,大胖貓機警的一哆嗦,顛著爪子從窗臺上跳下去,從沙發的頂部到扶手,再到一旁的茶几,與茶几相連的立櫃,蜿蜒起伏,在漸暗的室內魅影下,猶如跌宕的山巒。

它抬著鼻子嗅了嗅,又顫著耳朵聽了聽,就看到立櫃上頭兩根貓爪粗細的白色蠟燭,自己燃起了火光,兩根蠟燭中間懸著一根紅線,線中間吊著一個細小的鈴鐺,小小的,樣子樸拙可愛,就是年頭好像有些久遠。

胖貓被激起了好奇心,一躍跳上了立櫃,想去撥弄鈴鐺,不想粗壯的尾巴一甩,“啪”的一聲,將一張黑色的相框甩到了地上。

胖貓慫了,順著櫃子邊沿快速跳了下去,矮身鑽進了沙發下面。

片刻之後,一雙骨瘦如柴的赤腳,從另外的房間走了過來,手裡端著一盤點心,顫顫巍巍的放在了立櫃上,又彎腰來撿起相框。

不小心被脆裂的玻璃割傷了手指,也劃傷了腳底的皮膚。

老太太卻全然不覺,只顧小心翼翼的將相框又擺了回去。

胖貓不覺又像向裡面縮了一步,看著那雙腳,踏著黑色的腐血腳印,又離開了。

花紋奢華繁複的高門自兩旁被服務員拉開,金碧輝煌的巨大包間便張開懷抱,將笑語晏晏的一眾人納入了襟懷。

這是延平國際酒店最豪華的宴會套房了,裡頭相鄰設著兩個巨大的圓桌,地下配著太極圖案的半透明玻璃地磚,周遭裝潢也是中式的,靠牆一溜人造泉眼,曲水流觴,盡頭還依勢修葺了半隻紅木船頭,船裡置了桌椅,可以品茶,可以對弈。

秦歡樂驚奇的跺了跺腳,才發現底下黑白色的玻璃轉下居然還暗藏玄機,隱約能看見巨大的錦鯉遊曳期間,繞著幾捧半綻的淡紫色水蓮。

他暗暗咂舌,下意識的揪了揪半新不舊的皮夾克,將磨禿了邊兒的袖口向裡側卷了一下。

“喲,這不是秦歡樂嘛!還那樣哈,模樣一點沒變!”

一隻熊掌狠狠的拍在他的肩背處,帶起他一陣沒好利索的咳嗽,“咳咳,咳,是老白啊,你也......沒咋變。”

老白大腹便便,油頭粉面,價值不菲的藍襯衫都快撐破了縫兒,如今開著延平數一數二規模的保安公司,算是同學裡最早“下海”創業的翹楚精英了。

老白上下端詳了他一陣,笑眉笑眼的說:“這麼晚才來,底下不好停車吧,我司機說,這個時間地庫都滿了。”

秦歡樂上學時候人緣極差,性子野,一言不合就擼袖子,屬於能動手就不逼逼的種子選手,多虧了教官們的輪番操練,隨後又進了體制內,才弄的如同被戴上了嚼子似的,一身野路子沒地方使,全憋到嘴皮上發揮去了。

他和老白以前也動過手,打得人家滿地找牙......他放眼一望,已經來了的同學裡,居然還真沒有當初關係特別好的。

可人就是奇怪的很,就算幾年同窗幾乎沒說過話,隔了若干年再見面,他內心卻也壓抑不住那隱隱約約的親切感。

老秦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心裡沉甸甸的,他再次朝老白笑了下,不自然的撓了撓頭,“我估摸著咱們要喝酒,開車累贅,”他看著老白那一口晃眼的烤瓷牙,裝逼的聲音都發虛,“這麼多年也沒見著了,其實我一直想就當年那事,和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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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對方彷彿也並不大在乎他說了什麼,同樣是一副極為場面的真摯,大笑的舍了他,迎向門口,“金良來了!不對,得叫孟隊了!哈哈哈,同學們,你們快來看看,誰來了?”

一時三三兩兩各自寒暄的男女都圍攏了過來,“孟隊”,“金良”的,叫的分外熱情。

這些同學,小半已經轉了行,做點或大或小的生意,剩下的基本都在系統內,遍佈全省,其中最差的也在縣一級的公安局裡當個文職的科員了,要說混的最好的,還真就屬延平市局刑偵支隊的孟副支隊長了,再者,系統內沒有秘密,誰不知道副隊升正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吶。

孟金良來得最遲,看見這麼多老同學,情致倒是不摻假的高漲,大家頂肩擁抱的打了招呼,敘了舊,入了座,老白大手一揮,“服務員,我存的酒呢?”他轉臉朝大夥兒笑著,“上次來這兒談生意,存了一箱六二年的拉菲,今天大家別慎著啊,可勁兒造!”

秦歡樂坐在靠外那桌的末尾處,一口巖茶差點兒沒噴出來,心想還六二年的拉菲,別給你喝中毒了!

可在座的沒人太關注的他的想法,都起鬨似的喊著:“謝謝白老闆!”

老白緊靠著孟金良坐著,身子一直斜向對方,“親同學們,可別打我的臉,我這也是藉著大家的面子,才有機會和咱們孟隊一起吃個飯不是,要說孟隊,那可是咱們警校之光啊,遠的不說,近的,光年前年後就多少大案要案,那都是咱們金良同志拿下的!咱們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那以後都得靠他罩著,是不是?隊長指日可待,局長還會遠嗎?啊?”

“老白,你這是捧殺啊!”孟金良笑著去推他,“是不是怕我喝你拉菲,先拿話給我灌迷糊了?行了,就當我已經醉了,同學們,今天這餐我請了!”

大家跟著起鬨,口哨、掌聲一起來。

“誒,那可不行!”老白硬生生按下他的胳膊,自己端著酒杯站起來,“買單這事兒今天還真誰也不許和我搶啊!請同學們我高興,再加上請孟隊那更是我的榮幸了,來,咱們先一起敬孟隊一杯!”

孟金良被拱到這兒了,也跟著站起身,“十年再聚首,我是真高興,來吧老同學們,春風吹,戰鼓擂,今天喝酒誰怕誰!”

“敞亮!”老白高興的臉都紅亮起來,“咱們今天誰也別藏著掖著,我就和我的員工說過,誰能喝一斤的喝一桶,出門就能提副總!”

秦歡樂這桌沒有全坐滿,隨著附和那桌兩個核心人物的提酒,都往那桌湊過去,倒顯得老秦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靠門的角落,不尷不尬的發愣。

他突然有點感激起最開始沒通知他的聚會組織者的良苦用心來了,他來,還真不如不來。

讓他去諂媚老孟,他犯不上。

讓他去找老白......太刻意了,又是萬眾矚目的場合,他實在張不開這個嘴。

其他同學和他目光相交,大多格式化的微笑點頭,卻沒有任何想要交談的態勢。

呵,他想要是他尾隨著服務員離開此處,到宴會結束,應該都不會有人發現。

說不落寞太虛偽了。

活了一把年紀,突然就成了誤入天鵝群的土雞,剛開始赴宴前的那點兒雀躍期待,漸漸被稀釋成了寡淡的洗鍋水。

酒過三巡,話題從一開始的互相吹捧,轉向到了家長裡短,曬不成工作成就的,開始找到機會曬起有錢的嶽父母,早慧的孩子。

一個女同學去敬酒,拉著老白問:“白老闆,咋沒帶上你家老闆娘出來溜溜啊,都知道你媳婦兒是低兩屆的系花,說起來也算同學啊。”

老白散著膀子,得意道:“嗨,這不,懷二胎了,不敢帶出來得瑟了,要不然......”他眯眼穿過宴席的縫隙,“她當初讀書時,不是還給咱班老秦寫過情書呢嘛,此一時彼一時啊,說別的都沒用,現在給她兩個包求著她,她都不願意看老秦一眼了估計!嘖嘖,”他浮誇的搖了搖頭,“女人啊,都一樣,年輕的時候重視皮相,成熟點兒才發現,屁也不是啊,錢才是讓她們嗨起來的春......”

這話過於粗俗,旁邊的孟金良微微皺了皺眉打斷他,“喝多了啊,還有女同學呢,別瞎說!”

那個女同學先是愣了愣,“老秦?誰啊?”說著又笑起來,“你還別說,咱們結了婚的就是牢騷多,不像老孟,還是黃金單身漢,就沒這麼多抱怨,這麼多感慨。”

另一個男同學一拍孟金良的肩膀,“老孟,你可得堅持住啊,你這麼年輕有為,正是好時候,可別著急邁到圍城裡頭來!你不知道我們現在多羨慕你!”

“小心你老婆聽見!”孟金良打著哈哈,“同學裡沒結婚的可不止我,還有老秦呢!”

“老秦?”那同學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話題,只是舉杯又和孟金良碰了杯,一飲而盡。

老白已經喝到量了,看著服務員進來換骨碟,上新菜,從人縫裡乜斜到秦歡樂正埋頭苦吃,點著服務員剛端上來的一盅“小米燉紫海參”,朝那邊一揮,“我牙口不好,把我這份端給那個人,讓他吃。”

服務員順從的端過去,擺在了秦歡樂面前。

兩個圓盅,倒也不大顯眼。

秦歡樂抬頭遙遙的看了一眼老白,勾起一邊嘴角,雖然怪異,但對方大概是怕自己受冷落吧,這份好意他就算心領了。

下一道“豉油牛仔骨”,老白再次點著桌子,“給他吃!”

他旁邊一個同學也喝大了,伸著脖子湊熱鬧,“誰啊,白老闆賞哪個飯吃呢?來,服務員,把我這份也一起送過去!”

三分“牛仔骨”依次擺在秦歡樂面前,他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雙手在桌子底下一下下敲著大腿,揚起一個笑臉,舉杯站起來,“老白......”

老白笑著搖頭,“別說,說了就外道了!”他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朝秦歡樂這桌走過來,“你們都不知道吧?我這前面一排,六顆牙,全是讓秦歡樂給我湊碎的!哈哈,年少輕狂啊,怪我當時說話沒輕重,是吧老秦?”

秦歡樂忽然覺得自己落入到了一個進退維谷的境地,對方要是張口就責怪他,他還真可以誠摯的道個歉,雖然當時是老白先拿他是孤兒說事兒的,可如今回過頭來看,確實也不應該到動手的地步,但這不陰不陽的態度,他要是擠兌回去,又顯得小肚雞腸沒有度量,“老白,這麼著,你也給我來一拳,多大力氣我都不躲不閃,連本帶利全還給我,打完出了這個門,咱們還是好兄弟,行不?”

“說啥呢?你這話顯得我成什麼人了?”老白摟著他的肩膀,衝著旁邊的人大笑,“什麼人呢,還我也打回去,我是那麼低階的人嗎?哈哈哈,逗你玩兒呢!”他轉回頭來看著秦歡樂,“這不是多年沒見,看著就高興嘛!來,服務員,你那餐車上那些龍蝦球,都給我拿這兒來,全給這位大帥哥擺上。”

秦歡樂表情淡下來。

孟金良已經走了過來,“老白,你這幹嘛呀,回來,咱們繼續喝酒,我還有事問你呢。”

“別呀!”老白硬是扳著秦歡樂的肩膀不放,咬著牙根笑說,“都是老同學的情份,可不分高低貴賤的,今天我請客,誰也不能慢怠了,就算老秦混得再慘,是吧,再窮酸,是吧,那也必須得吃飽吃好,”他環視大家,“你們沒看見,老秦從打坐在這兒,話不說,酒不喝,就是悶頭吃,我看在眼裡,心疼啊!”

鼎沸的環境,忽然安靜的落針可聞。

聽話聽聲兒,鑼鼓聽音兒,都出社會這麼些年了,誰也不是個傻子,再看不明白這裡面的蹊蹺,那也就都白活了。

別人都愣著不出聲兒,只有一個喝大了的同學不明所以,踉踉蹌蹌的走過來,端著自己手裡吃剩的半盤殘羹,一股腦兒丟在了秦歡樂面前的盤子上,大著舌頭含混著說:“誰沒吃飽?還能吃不飽?來,吃!”

秦歡樂的牙關咬緊又鬆開,攥緊的手心隱隱發白。

孟金良面色微慍,他可以拽開老白,但要以不傷害老秦自尊的方式,又有些踟躕犯難。

眾人大多帶著這樣的心情,誰也沒有出聲替他解圍。

老白眼角的笑意更濃了,就這麼不疾不徐的睨著對方,一副靜待秦歡樂翻臉暴怒的反應。

烏木鎏金的大門被從外面拉開,兩個服務員微笑著走進來。

老白冷臉轉過去,“沒叫服務,出去!”

服務員停住腳步,頷首禮貌的說:“打擾了,我們董事長聽說秦歡樂先生在這裡吃飯,專程過來,想敬一杯酒。”

眾人怔忡的時間裡,還是老白最先反應過來,“你說你們酒店的董事長?他、他親自來了?”

他常走生意場,知道自己這種稍有積累的創業暴發戶,和對方那種幾代老錢打底的企業世家可是雲泥之別。

連孟金良也只是從新聞中見到過一兩次老董事長的長相。

秦歡樂腦子轉的像陀螺,打蛇隨杆上,趁勢一彎胳膊懟開老白的桎梏,流裡流氣的迎上去,老大的嗓門兒誇張的大叫,“叔叔,我在這兒呢,還沒去拜訪你,你怎麼還親自來了?”

久居上位者氣派渾然天成,一個氣闊的老人倨傲的走進來,衝大家點點頭,偏頭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囑咐服務員,“今天這裡面的消費都免掉,我小友難得過來一次,叮囑主廚,用心做。”

老白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口水,點頭哈腰的伸手過來,“您、您好,我是......”

老董事長卻虛搭著秦歡樂的胳膊,直接轉頭向外走,“許久沒見,你也不來看看我,什麼時候家裡吃飯去啊?來,我和你說句話。”

大門隨之關閉,徒留室內一眾瞪眼撓頭、雲裡霧裡的人。

走廊裡,走出去很遠,秦歡樂才牙疼的試探道:“這位......老先生,敢問您是?”

老董事長虛虛的整了整袖口,小聲說:“你替我和小顏說,願賭服輸,我的賭資抵完了......應該......”他看了看秦歡樂,“夠有面子的了吧?我能想到的,也就這樣了。”

秦歡樂眼睛脫框,思緒繞場一週,才勉強理順,“是顏老師讓你來的?這、這也、太俗套了吧!”

老董事長倒不這麼認為,“俗不俗套,頂用就行。”他說完便示意了一下助理,上了下行電梯。

關門前,秦歡樂一把扒住了電梯門,“等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賭什麼了?”

老董事長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