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科幻 > 事無不可對人言最新章節列表 > 應許之地(二十六)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應許之地(二十六)

顏清歡卻繞過了這件事,兀自問道:“你為什麼突然要放棄六盤橋警署?是因為我昨天和你說的那番話嗎?我沒想到你會誤會。”

“那倒也不是,”秦小樂垂下頭,覺得頭痛的更厲害了,“確實是我做夠了這個行當,和你那番話沒有任何牽扯,你也不要誤會。”

顏清歡欲言又止,覺得這種時候最容易越描越黑,譬如他絕沒有腹黑到要用這樣貌似開誠佈公的方式,倒逼著秦小樂放棄六盤橋轄區的合併。

他確實也是在詳細瞭解了舅舅的規劃之後,才力爭到了貨棧倉庫轉作宅基地的條件,可更真實的情況是,除此以外的那些補償,都是來自於他暗地裡賣了車,以及傾囊掏出了所有父母這些年給他的存蓄。

身外之物,他並沒有那麼看重。

他騙秦小樂說那些錢是從貸款中挪用的,也只是為了讓對方安心接受。

臉上的凍傷早已經痊癒了,沒留下一絲疤痕,可他至今依然能清晰的回憶起自己生命臨界終點的瞬間,口腔裡那點滴成涓的腥甜,以及最後意識渙散前,拓印在虹膜之上,撐在樹洞口擋著風雪的背影......

這種排山倒海似的給予太過厚重,也沒得商量,竟生生堵得他沒有辦法找到同等的回饋去抵償。

這幾個月來,他不斷的安慰著自己,已經傾其所有了,不留餘地,不留退路,應該夠了吧?

但為什麼對方卻總是會出其不意的在兩人交往的天平上,擅自的不斷加註著砝碼呢。

這種做讓人坐立難安的債,他倏然覺得有些還不出了。

他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灰暗中端詳了一下秦小樂的神情,語氣清爽但態度堅定的說:“維津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否則不會故意指派給你,你臉色不好,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我去找他,無論如何,也會幫你推掉這件案子的。”

“你等等!”秦小樂手急眼快的抬手攔在他的身前,“還是什麼都沒說啊,推不推的,你先告訴我,讓我當個明白鬼,成不成啊?”

顏清歡多少也瞭解了些他的脾性,拗不過他接二連三的追問,只得低聲告訴他。

原來在案卷遞到孟維津桌面上的時候,一起送過去的,還有當天旅社老闆前臺的登記簿子,所有人的底細,都是清楚明白的。

包間內當天一共去了四個人。

樓梯上被殺的那個人,叫祁承繼,父親在商會有一席之地,家裡也有些人脈關系。

浴缸裡死的那個人,是濟良署長官的衙內。

單就這兩個人也就罷了,最讓人望而怯步的,卻是另外兩個人。

先是從樓上掉下去摔死的那個人,是肖虎麾下最得勢的譚副官的小舅子,名叫汪深。

而據老闆回憶,提前慌張離開的那個人,就是諢號“老酒瓶”的一個中年老青皮,品行極差,附近街面上坑蒙拐騙的事,樁樁件件也落不下他,隨便一抖落,黑底子就能埋到腿窩兒。

可架不住他的親妹妹,是譚副官的便宜舅舅。

秦小樂沒聽懂,“什麼意思?”

“上面有點兒門路的人,都知道,譚副官的親生母親早年就去世了,他父親貪杯又好色,不是個正經人,前兩年不惜和兒子鬧掰,也硬是把一個暗門子給娶回家當了正經太太。”顏清歡沒有再說下去。

但秦小樂已經懂了。

果然,案子本身並不複雜,複雜的是這案子無論到了誰手裡,都是一個顧頭顧不了腚的死局,在譚副官和他爹兩個人中,必然會得罪一個,還是得罪死的那種。

對譚副官的老婆來說,死的是自己的親弟弟,不可能含混放過兇手。

對譚副官的便宜小媽來說,一旦被查實,自己的親哥哥就免不了要去挨槍子兒,總歸躲不過一個殺人償命的結果。

這裡頭已經沒有包庇不包庇的問題了,就算看著譚副官如日中天,又年輕精幹,上趕著去燒了他這柱香,可翻過面兒去,人家畢竟還是血濃於水的親父子,譚老爹又不是良善之輩,心裡結了這麼個疙瘩,待緩過這口氣去,早晚勢必是要遞小鞋下絆子的。

反正就是牽瘸驢上窟窿橋的事兒——左右為難,無論查案子賣力不賣力,都早已經預定好了,勢必會迎接其中一頭的詰難。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所以祁家也正是早早看破了這點,才直接找個由頭甩開了轄區警署,把事情鬧到了總務廳裡去。

顏清歡臉上已經帶了些無解的焦急,看見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的秦小樂,也蹲身下來,自下而上的去尋他的眼睛,抬手給他輕揉著太陽穴紓解不適,“說給你這些,就是要讓你知道這裡面的難處,有肖虎在延平一天,就沒人會不去顧及譚副官的存在,我聽說這事就趕著來了,我現在就得去找維津,再晚些,知道的人更多了,恐怕就不好推了。”

秦小樂認真的端詳著顏清歡的眉眼,迎著月亮影兒,一如當初的月下初見。

“真好,”他咧著嘴角沒心沒肺的笑了一下,“還當你那麼嚴重的凍傷要落疤呢,結果一點兒沒留下。”

顏清歡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都什麼時候了......”

秦小樂握住了顏清歡的一隻手,在掌心磨蹭了兩下,又團在嘴邊哈了一口氣,“不冷了吧?”眼看著對方臉色一變,才打住了玩笑,“哈哈,不逗你了!”

他眼神認真嚴肅起來,將對方兩手都放在自己膝頭,牢牢的攥著,“我看過那三具屍體了,不瞞你說,回來的一路上我都在尋思著這事,也許我有法子能衝出這個困局去,只是眼下,還缺少一點證據,誒喲,你瞧你那是什麼眼神兒啊,”他謔笑了一下,“我說真的呢,我真有思路了,嗨,你也不想想,我秦小樂什麼出身吶,從小在紅塵裡滾了一身泥,還能叫人輕易撒土給迷了眼?那也太寒磣了!”

他目光灼灼的定在對方臉上,聲音低沉了些,“再有,案子越難,祁家是不是越會承了這份人情?到時候你......還有你表妹,也就不用再為他們家提親的事犯膈應了,擔保的事,也穩妥了。”

顏清歡將信將疑,試圖從對方表情的細枝末節處尋找破綻,“你......真的有法子?”

秦小樂很想屈指去刮一下對方的鼻樑——要是換做唐迆,他早上手了,可眼下......他沒敢唐突,也不願意自己拿這從如意那兒學來的輕浮動作去褻瀆對方,千迴百轉之下,也終究只是僵著沒動,不痛不癢的又點了點頭,“有。”

顏清歡這才勉強鬆懈了幾分精神,也跟著淡笑起來,“那我總算能放下心的離開延平了。”

“嗯?”秦小樂一愣,“你要走?”

“是,朗華大廈裡面的一些藝術品,要提前定製、蒐羅,我約了個外國的藝術品商人詳談,一會兒的火車。”他大概盤算了一下,“大概要到下個月六號才能回來。”

秦小樂唇角一彎,眼神有些曖昧的閃爍起來。

顏清歡瞧見了,不解的笑著追問:“怎麼了?”

秦小樂鼓了鼓腮肉,扭扭捏捏的說:“嗨,也沒什麼,那個,咳咳,下個月六號,是我長尾巴尖兒的日子。”

民間慣常把一個人的生辰,戲稱作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

“這麼巧!”顏清歡想抬手算算,手腕一動,才發現自己的兩隻手仍被秦小樂團在掌心裡,暖熱的都出了薄汗。

秦小樂再裝不下去了,只好像猝然反應過來一般,訕笑著放開了手。

顏清歡面目誠摯的說:“我不能像上次的案子一樣,給你幫忙了,你只要記得一點,什麼也不及自己和家人的安危重要,別的我也不多說了,我希望你別逞強,但也相信你一定能成,平安的等我回來,陪你慶祝,嗯?”

“那說好了,誰也不許爽約啊!”秦小樂心思一動,忽然學著唐迆的樣子伸出小拇指,“來來,拉鉤!”

顏清歡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暢然的大笑,“沒想到你也有孩子氣的一面。”不過也伸出小拇指和對方勾了勾,然後才站起身來,覆手去揉了揉對方的頭頂,“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走趕不及了。”

“一路平安,一切順利!”秦小樂佯作輕鬆的朝他擺了擺手。

顏清歡沒再說什麼,微微頷首示意了下,瘦削挺拔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了巷口。

秦小樂突然發覺自己實在受不住這樣依依惜別的場景,明知道對方已經不回頭的走了,卻依然望著空空蕩蕩的巷口發愣,心裡一場泥濘一場雨,都快自導自演出一場摺子戲了。

他意興闌珊,也不急著起來,索性一歪身,整個人向門框上靠過去......

腦袋挨著的,卻不是硬邦邦的青磚,而是圓潤的突起,還帶著柔軟的彈性......

“哎喲我去!”秦小樂一個炸毛,彈簧似的蹦起來,跳開兩步外,怒氣衝衝的看清楚門邊上的玩意兒,罵道,“你活膩歪了,想嚇死小爺啊!”

小銅錢無限委屈的看看自己還貼在門框上的手,尷尬的一哆嗦,“我這不是看你往磚牆上靠,怕、怕硌著你嘛!”

秦小樂罵罵咧咧的繞開他,回了自己屋子。

後頭小銅錢沒皮沒臉的跟進來,碎碎叨叨的說:“我就是這一天心裡沒底,想跟過來聽聽你的訊息,沒別的意思,不是故意趴牆頭兒的。”

“那、那你都聽著什麼了?”秦小樂故意繃著臉,眼梢卻帶了些不自在。

小銅錢顛兒著去臉盆裡擰了布巾,裝模作樣的要服侍秦小樂擦洗,被對方嫌棄的一擋,奪了過去。

“其實那位顏先生還沒來的時候,我就到了,我比他來得還早呢,嘿嘿,沒成想總務廳不僅不放你走,還給你委派了個重要案子,那以後你要是調任進廳裡了,可別忘了也帶上我啊,人家說宰相的家奴七品官,到時候我也跟著去威風威風!”

“你是個缺心眼兒嗎?趴牆頭就聽出了這麼個結果,今兒出門又把腦子落家了?”秦小樂怕挨著對方近了,再把自己傳染傻了,繞的遠遠的往炕桌上點了燈,一回頭,又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

昏影裡,小銅錢的臉面上十分精彩,桃紅柳綠的像打翻了調色盒子。

倒是小銅錢自己覺得有些寒磣,側開身,避過了對方直視的目光,“沒事兒,就是今天那個......我去找她,給她送兩塊糕,讓她婆家人瞧見了,摁在地上給打了一頓......”

秦小樂立馬明白了,那小姑娘雖然是望門寡,可只要沒再改嫁,名義上也還是人家名正言順的媳婦兒,小銅錢這就是讓人家給“捉了奸”了,他恨鐵不成鋼的使勁在對方腦門子上戳了一下,“平時讓你練練拳腳,你就給我稀鬆二五眼的不當回事,這回好歹只是掛了彩,還沒開了瓢兒,要不連我都要臊死沒臉在街面上混了!”

小銅錢聽見這話,又紐軲轆似的湊上前來,“好我的小樂哥,你別嫌棄我沒能耐嘛,人家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倆都這麼些年的交情了,這回這案子,你就帶上我一起吧,成不成?你不是說你心裡已經有盤算了嘛,我信你一定能成事,回頭上頭有了嘉獎,好歹也算我一份,帶我也長長臉,挺挺腰桿子......”他含含糊糊的說,“最好要能跟著你去廳裡,那、那她家裡,就不會再難為人了。”

有一點不假,倆人確實是多年的交情了,打小就一處廝混的壞處之一,就是對方無論耍什麼小心思,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被一眼洞穿。

秦小樂冷笑著睨他。

小銅錢心虛的瑟縮了一下。

秦小樂冷冷的說:“小銅錢兒啊,我看你不是沒帶腦子、趴牆頭還聽不懂人話,你這就是要給我來一出‘富貴險中求’啊。”

小銅錢萎身往炕沿兒上一坐,悵然道:“小樂哥,我也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了,我家裡都死絕了,沒個能幫襯的,我也沒大能耐,可她......她在婆家的日子,也實在是太苦了。”

秦小樂沒急著言聲,他哄顏清歡的時候可以信誓旦旦,可對著自己這個二五眼兄弟,他卻不得不慎重考慮,凡事總有個萬一,要是不管不顧的一個猛子扎進來,回頭想全身而退,可也是沒地方買後悔藥的。

小銅錢哪能不懂他的眼色,眸色堅定的求告道:“小樂哥,咋樣的結果我都不後悔,你就帶上我吧,啊!”

認了真的人,都帶著一股近乎狂熱的執拗。

一旦打定了主意,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秦小樂以己度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屋子裡靜了一會兒。

秦小樂起身,從箱子裡翻出創傷藥來,手頭子上沒輕沒重的給小銅錢臉上糊藥。

小銅錢疼的齜牙咧嘴,東倒西歪的躲著,幾下就把秦小樂惹急了,虎著臉罵道:“別給我娘們唧唧的,再動,小爺就再給你來一頓胖揍,讓你以毒攻毒!”

看著對方躲閃的幅度小了些,他津津鼻子,鄙視道:“沒出息的樣子吧,還能有姑娘稀罕你,你也真是燒了高香了......誒,你......就那麼喜歡她?”說著眼神不自然的轉了轉,又假意啐了一口,“光腚攆狼——不知道害臊的!”頓了頓,試探的問,“你、怎麼就知道你是喜歡上人家了?你怎麼就確定了,以後都不改了?”

小銅錢原本正咧著嘴角,讓秦小樂給上藥,疼得“嘶嘶”的吸氣,聽見這個問題,卻像忘了疼,猥瑣的擠眉弄眼著笑道:“小樂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嘴笨,心思又不活絡,從來並不知道把一個人放在心上是個什麼感覺,可那天她來給我洗了衣裳,又、又陪我說了一陣笑話......我心裡頭髮慌,晚上就著她拿來的桂花糖,喝了半斤燒白......突然發現,就這麼將一個人的名字噙在嘴裡,不嚼,也比甘蔗還甜些。”

他臉上因為這番話,竟然氤出一層薄薄的光,目光裡滿是忽然燃起的對未來生活無限可能的嚮往和祈盼,“小樂哥,我以前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啥樣,想都沒處想去,可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真的是不用別人教也知道......為了她能好,就把自己這顆心掏給她也願意!糖糖的戲本子裡有個啥詞兒來著?”他一拍大腿,“哦,在劫難逃!”

在劫難逃?

秦小樂想到的卻是:當頭棒喝、醍醐灌頂、豁然開朗、茅塞頓開、恍然大悟、開霧睹天、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