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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象無間(九)

那媽媽笑了幾聲,也沒客氣,顯然是是坐了過去。

“你怎麼也睡不著啊?有煩心事?”媽媽語氣飽含熱心的問。

女人輕聲說:“沒有。”

媽媽不信,“我看你穿的......蠻好,我不認識啊,你別見笑,都是名牌吧?那你,怎麼也坐這車啊?死慢的!”

女人客氣的說:“我很多年沒休過假了,就想放空一下,找輛慢車......”

媽媽沒等她說完,就“嘖嘖”兩聲,“你是不是那種女強人啊,就什麼公司高管之類的,電視劇裡演的那樣?”

女人頓了頓,低調的說:“我自己有家廣告公司。”說完還舉了幾個產品的例子,“那幾個廣告,都是我們公司做的。”

“哇,那你也見過那幾個明星了?怎麼樣,本人真那麼漂亮嗎?”媽媽說著說著,聲音忽然低沉下去,“我都沒工作過,大學畢了業就結婚生孩子了,生了老大又生老二,一身肥肉都沒時間減,每天忙活家裡的雞飛狗跳還不夠,想找工作,也沒那個心氣兒了。”

女人禮貌的安慰道:“這樣也挺好。”

媽媽不同意,追問:“你看著和我差不多年紀,那你創業的挺早啊。”

女人耐心解釋:“我本科畢業,又出國讀了碩士,在國外工作了幾年積攢了些......”

“高學歷?海龜?”媽媽“嘖嘖”聲就沒斷過,“我就是個三流野雞大學畢業的......”她越說越鬱悶,頓了頓,忽然拔高了聲調問道,“那你這樣,你怎麼顧孩子顧家裡?”

女人似乎不太想回答,半晌才說:“我還沒有結婚。”

“沒結婚啊?怎麼能沒結婚?那孩子呢?肯定也沒有孩子了?你不打算生孩子嗎?這歲數了,再不生孩子,身體要吃不消的!”媽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疊聲的追問下去。

秦歡樂趴在那兒都覺得這追問讓人心煩的厲害,恨不能說一句:幹你屁事!

女人卻比秦歡樂的涵養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兒,聲音稍微艱澀了一些,卻依然儘量和聲細語的說:“我在國外讀書時,我的老師說,如果見到了不認識不熟悉的女性,千萬不要貿然問人家孩子的問題,萬一對方是位不孕不育的可憐人,這問話不僅尷尬,也很殘忍。”

媽媽不屑的“哼”了一聲,“矯情,咱們國情不同,大家最關心的不就是這個嗎?”

秦歡樂已經隱隱有些感覺了......

可那位媽媽卻鍥而不捨的問道:“不說那麼遠的,那你現在不生,打算啥時候生啊?”

女人的聲音像風中的枯葉,“我......我想這是個人選擇問題吧,不一定就非得......”

媽媽的聲音陡然帶出了幾分憐憫,“你多大?和我差不多,有三十多了吧?三十多還沒結婚?女人到了這個歲數還不生孩子,那人生可真是失敗!”

女人聲音都有些微的顫抖了,強自掙扎著,“可我有體面的工作,有不錯的收入,有......”

“沒用,那些都是空的,”媽媽嗤之以鼻,言之鑿鑿的說,“沒有生孩子,人生就是失敗的!”

女人的聲音帶了哭音,“人生都是......”

“失敗!”媽媽語氣篤定,忽然“誒呦”一聲,似乎手忙腳亂的抱起了一個孩子,“這怎麼,怎麼,你要噓噓啊?哎呀,這也沒有燈,你可真會選時候,我也一起抱不動你們兩個啊。”

“我、我來吧,”是女人的聲音,暗啞的低進了塵埃裡,“我抱他去廁所吧。”

“這......這好吧,哈哈哈,真是不好意,你看我這實在沒辦法......那麻煩你了。”媽媽忙應了。

秦歡樂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沒一會兒,就感到有個人從身旁經過。

他怕那女人發現有人聽到了她們剛剛的談話,會尷尬,刻意沒有抬起頭,只是身體稍稍向裡側避了避。

幾息之後,連接處的金屬門響了一聲。

車廂裡重回了一片清寂。

就在秦歡樂迷迷糊糊的即將要睡著的時候。

從剛才的包廂位置處,再次響起了一陣窸窣聲。

秦歡樂一陣無語,心想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也別影響別人啊。

但很快,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媽媽抱怨的說:“這車慢死了,要不是買不到票,我是絕對不會遭這份罪的,晃晃蕩蕩,趕上老牛拉車了,這孩子也跟著遭罪,大點的還好說,你瞧這小的,還得一直在我懷裡抱著,他累我也累。”

女人雋細的聲音回應道:“那你坐我這邊來吧,反正我也睡不著,你讓兩個孩子好好躺著,還能舒服一點。”

媽媽笑了幾聲,坐了過去,“你怎麼也睡不著啊?有煩心事?”

秦歡樂猛然睜大了雙眼!

不對!

這絕不是正常人的談話!

那邊的對話還在慢條斯理的持續著。

重複的分毫不差。

秦歡樂陡然站起身來,朝傳來談話聲的包廂跑去。

可不長的一節車廂,卻像是被無限延展了出去,狹窄的過道無窮無盡,看似近在眼前的距離,他竭盡全力,卻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那個談話的包廂。

伴著秦歡樂的奮力奔跑,再一次的對談也接近了微聲。

女人似乎接過了孩子。

身邊一閃,秦歡樂直覺著似乎有人從自己的身邊經過,他猝然回望向相反的一側,晦暗中居然真的看見了一個纖細的女人背影,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站住!你站住!”秦歡樂心裡一揪,下意識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來不及細想,便大步追了上去。

這一次,車廂彷彿重新恢復了常態。

他很快追上了那個身型漂移鬼祟的女人,眼看著她在前面側身走進了洗手間......

他額上暴起了青筋,跟上去抬腳猛的一踹!

半開的門後,女人的動作一閃而過,他只來得及看到那女人將手裡的嬰兒,順著半開的窗戶空隙,利落的扔了出去!

這!!!

秦歡樂大腦一空。

就趁著他這片刻的遲疑,那女人極速撞開他,朝車廂連接處的車門跑去,一把扭開了把手,毫不遲疑的跳了出去!

“不!別!”

秦歡樂跟在後面,心驚肉跳的跟著曲腿跳了下去,慣性下弓背在地上滾了十幾圈,才跌跌撞撞的趴起來,四下尋找,遙遙似乎能看見軌道旁一團白色的織物,被風帶起,迎風微微蕩曳著,趕忙奔了過去。

可一到近前,卻發現那只是一個殘破的白色垃圾袋,兜著風獵獵鼓動。

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再抬頭,列車早已奔赴遠方,徒留兩條平行的軌道,為他駐留。

四周蒼茫一片,沒有人煙田舍,也沒有路燈照明,他身無分文,又沒有手機,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可事已至此了,無法強行怨天尤人。

他挽了挽褲腳,才發現小腿上不知道被什麼劃破了好長一道血口,鮮血淅瀝不盡,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軌道的方向向前走去。

月亮倒是圓,清風也好。

一望無際的田野漸漸也起了變化,開始有了樹叢。

又堅持了約莫兩三個小時,就在秦歡樂身體疲乏,口乾舌燥,已到極限的時候,遠處樹林中,終於傳來了嫋嫋的童音。

有了聲音,附近就應該會有民居。

如今這個時代,只要有人,就一定會有通訊方式的。

他這麼驟然離開,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被顏老師和小武發現,必然會著急的。

這麼想著,秦歡樂當下舍了軌道,腳下一轉,循聲往樹林裡走去。

枝葉中,漸漸露出幾絲光線。

清脆的童謠聲愈發明晰了,卻彷彿自帶著混響效果,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既像耳邊低喃,又像空谷回音。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會眨!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

一遍一遍,不疾不徐,循環往復,從單一的聲音,漸漸交疊成了一群稚嫩的童聲。

聲音漸漸有了聚焦,秦歡樂沿著歌聲的方向,撥開雜枝牽絆,終於就著燈光,看清了樹林中一方不大的空地。

像是鄉村的場院,或是村口的廣場。

不算濃烈的生活氣息,但煙火倒也還充足。

剛剛引領他走過來的歌聲,是出自場院中,一群不大的小孩子,此刻正手牽手繞成一個圈兒,圍著中間一個半米高的小土包玩耍唱歌。

旁邊臨靠樹冠的地方,都拉了細碎的彩燈,底下間隔著擺著各色小吃攤子,瞧著規模還不小,攤位拉拉雜雜,一直蜿蜒進了林間縱深處。

最外邊的小攤子也沒掛招牌,只有一個魁梧的老闆,帶著一張大口罩,在面案後面忙活著。

秦歡樂雙腿都灌了鉛,體力嚴重透支,拖著疲累的身體,挪到打頭的那個攤子前,拽了張木凳子,先坐了下來。

“老闆,給點兒水喝吧?”

老闆抬頭看了他一眼,向旁邊地上一努嘴,“自己來。”

靠攤角有個暖壺,秦歡樂自力更生的拽過暖壺,往旁邊折疊桌上的杯子裡倒了小半杯水,剛要喝,嗅了嗅,卻聞到一股說不出的鐵鏽腥味。

“老闆,這水?”

“喝不慣?”老闆眼睛彎彎的看過來,“是我們當地的礦泉水,地下泉,味道重,外地人可能不習慣。”

秦歡樂本來就讓酒精折騰的反胃,實在將就不了這衝鼻子的味道,將水杯推得遠離自己了一些,皺著眉頭緩了幾口氣,才打聽道:“咱們這兒是什麼地方啊?”他張望了一圈兒,“倒是熱鬧哈,都這會兒了,大家還出攤兒呢。”

老闆從裡面接話道:“不晚,剛十二點,咱們這兒不是臨著鐵路線嘛,有往來的乘客,捎帶腳走到這兒,方便吃喝。”

秦歡樂聞言立馬精神了,“這麼說,附近就有火車停靠的站臺了?”

“有。”老闆答應了一聲,卻沒說別的,低頭去弄灶膛裡的煤塊了。

既然有站臺,就有工作人員,總能聯絡到來接應他的人。

秦歡樂整個人鬆弛下來,想叫點什麼來吃,又口袋空空,不好意思張口,想著能有個落腳休息一會兒地方,也算不錯了。

可沒一會兒,老闆倒是主動端著一個大海碗走了出來,熱情的放在桌子上。

秦歡樂連忙解釋:“我不用,老闆,不瞞你說,我是迷路了,口袋裡一分沒有......”

“一碗湯嘛,值啥?”老闆又將那碗向他面前推了推,“這是我自己琢磨的,新口味,剛做出一碗來,正愁沒人提意見,正好你來了,嚐嚐看,不收你錢。”

“這......不好吧。”秦歡樂口嫌體直,心意大動啊,手指在褲子上蹭了蹭,情不自禁的就朝碗口湊去,嘴貼在碗沿兒上,卻不想那股上頭的腥臭味再次竄上來,燻得人直犯暈,他捂著嘴趕忙彈開了些,不住的乾嘔著問,“怎麼也這味兒啊!”

老闆自己探身聞了聞,“有嗎?我怎麼聞不出來?大概這湯也是用我們當地的水煮的,所以你不習慣?沒事兒,多嚐嚐就習慣了,你來,來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秦歡樂臉色一白,不是他矯情,確實是胃裡翻江倒海,別說喝了,聞一下都受不了。

他趕忙站起身,往後推了兩步,“不用了,真不用了,麻煩你告訴我一下站臺的方向,我這就走了。”

“急什麼啊?”老闆不解的看著他。

正說著,那群唱著歌謠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靠了過來,手拉手的,竟然將他圈在中間,繞著他邊轉圈,邊高聲唱著:“泥娃娃~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

“誒,你們讓開,讓我走啊,別在這兒......”秦歡樂有些急了,顧不上形象,抬起長腿,生生從那些孩子的頭頂上邁了出去,也不敢再流連,匆匆向後面跑去。

可沒跑幾步,很快又被後面的攤主攔住了,笑眯眯的對他說:“你來嚐嚐,我家的湯,也不比剛剛那家的差呢。”

秦歡樂推了一家又一家,掙命似的才跑出去十幾米,卻顧了上頭顧不了下頭,很快又被那群繞過來的孩子絆住了腳,他一個踉蹌,眼前發花,一頭扎進旁邊攤主捧上來的大海碗裡,兜頭兜臉的腥氣旋即沒頂而上,像是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住了。

他奮力的掙扎,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氣管閉塞,呼吸受阻,很快便陷入了一種瀕臨窒息的恐慌之中。

救救他啊.....

誰來救救他啊......

四維空曠,毫無抓手,也沒依託。

空茫的就像整個世界,唯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

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慌亂,也越來越模糊。

耳畔都是與世隔絕的汩汩水聲,真空了一般,只有自己擊鼓一樣轟鳴的狂躁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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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越掙扎,越乏力,越乏力,越渴望呼吸......

兩肺之間,都是針扎般的細密碎痛,氣管灼燒乾澀,臉孔憋漲泛紫。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快死了吧......

那種無所適從,又無可遁逃的恐懼感,從四面八方圍追堵截,幾乎要將他推入到某種分裂癲狂的臨界邊緣......

倏然間......

唇畔附上了寸許柔軟的觸感,隨之而來的,涓涓空氣順著口腔,流淌進了肺裡,復甦了他瀕死的身體。

唇邊一空,耳側卻有一個醇厚低沉的聲音,隨即清徐的響起:“小樂,別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