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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夢遊(三十二)

秦歡樂的心中,有一個天平,原本搖擺自如,浮皮潦草的侍弄自己的感性,遇事才能不累、不慌。

可上天偏偏讓他因緣際會的遇到了顏司承,這個人總是不疾不徐,寸寸引誘他走入黑暗陰溼的內心泥潭。

他能感覺得到,這樣的顏司承也並不快樂,也並不因此而能得到些什麼,他只是獨自一人在背陰的地方待久了,血液裡都淬了悲觀。

這很容易讓他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孤僻的棲身在福利院鬧鬧哄哄的一群孩子中,卻總是倔強的高喊著“我有媽媽”!這讓他顯得如此的不合群,如此的討人厭,尤其是工作人員讓他向那些愛心資助人士叫“媽媽”的時候。

那時候天總是霧濛濛的,河岸邊聳立的焦化廠的大黑煙囪,像兩個嘲諷的感嘆號。

他那時一點隱私空間都沒有,從早到晚和幾十個孩子相處在一起,卻硬是過出了一種離群索居的心境。

後來長大了,知道了世事的艱難,知道了生活裡蠅營狗苟的人俯拾皆是,自己沒有比別人多長一個眼睛一隻耳朵,沒資格總是叫囂自己的不易。

可心裡那塊疤痕,還是外化成了手背上的那塊疤痕,陰溼雨夜,總歸發癢難耐。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不用非得梗著脖子自我救贖,就索性像顏司承那樣,躺進滿地泥汙中,徹底沉湎於冷酷的悲觀裡,內心反而能過得平靜安然一些。

畢竟奮力向上需要莫大的精神毅力,但沉淪向下,只需要躺倒放挺就行了。

是的,幾不可查的,他心裡的天平搖擺了,這也是為什麼無論顏司承如何騙他,都仍然使他不由自主的靠向他的原因。

向日葵向陽而生。

但他心裡的曼珠沙華,卻總是本能的擅自決定去驅逐著黑暗。

畢竟他那麼孤單,那麼怪異,在這個世界裡總是出戏,若是任何人覺得他有價值,不如就咬咬牙,一起抱團取暖吧。

但上天的幽默感與反覆無常又在此處畫下了諱莫如深的一筆。

另一個人顛著砝碼,不期而遇的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裡。

他周身一暖,還未窺及全貌,已然奮不顧身的撲了上去......

潘嫂的廚藝真不錯,這個“不錯”比對的是秦歡樂心中的家常菜排名。

他幾乎沒吃過幾次正經八百的家常菜,在那菲薄的味覺記憶裡,他給潘嫂打了個高分。

四涼四熱八個菜,還有一大盆白白胖胖的豬肉白菜餡的餃子,潘嫂學超市裡出售的速凍餃子的配方,還往餡料里加了些甜玉米粒,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你吃啊,你多吃點兒,看這瘦的,白長那麼大的個子,電線杆子似的可不行!”潘嫂把他面前的口碟裡堆成了一座小山,並繼續鍥而不捨的挑戰山頂的高度,“嚐嚐這個血腸,這個皮凍是我自己熬的,你蘸蒜泥吃......你動手啊,別光看著,老潘,讓小秦嚐嚐那個雞蛋燜子......不對,直接吃鹹,雞蛋燜子得和著土豆泥、茄子泥,包在生菜裡一起吃!”

老婆張羅的時候,潘樹一般就在旁邊笑眯眯的看著,他給自己和秦歡樂各自倒了小半杯啤酒,舉起來笑道:“不能多喝,得防著一會兒有任務呢,咱們就沾沾嘴皮兒,意思一下,來,一來歡迎小秦到咱們家來,二來也應景了,小年小團圓,咱們家提前團圓了,咱們四個一起舉杯!”

秦歡樂不知道咋回事,自打進了潘家門,突然就靦腆起來,溫順的聽著潘嫂的絮叨,聽話的讓吃啥吃啥,此刻也跟著舉起杯,想說幾句喜慶的俏皮話應應景,舌頭卻想被拉鍊鎖住了,只中規中矩的擠出一句:“謝謝潘哥和嫂子的款待,我、我祝你們一家幸福,提前說句新年快樂,哦,還有好好,祝你永遠平安、健康!”

秦歡樂這長相不在潘好這個年紀女孩的審美取向裡,畢竟他早已過了小鮮肉的年紀,熬夜勞心也帶來了早衰的面部特徵:鬍子拉碴,外加黑眼圈拖地。

所以打從進門,潘好也沒表現出太多熱絡,還一直照樣彆彆扭扭的裝高冷。

見她沒反應,潘嫂拿胳膊肘頂了她一下,“這孩子,叔叔和你說話呢,你還不說謝謝?”

潘好不被媽媽教訓,還能勉強裝裝樣子,現在一被說教,立馬反彈,不僅不舉杯,反而撇著嘴“切”了一聲,嘀咕道:“翻來倒去就平安健康,沒點兒新詞,土死了!”

“誒,你這孩子,”潘嫂放下筷子一戳她腦門兒,“咱老百姓過日子,不就圖個平安健康,你咋的,還想上天啊?”

秦歡樂一笑,伸著大長胳膊去摸了摸潘好的頭,“小美女,大過節的,來,給叔叔笑一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呢!”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大紅包,“來,叔叔給的壓歲錢!聽說年後你要出國去玩,冬令營還是什麼的是吧,拿著買零食吃吧。”

潘好眼睛一亮,卻沒伸手,只拿眼睛掃她媽。

“誒,你這啥時候準備的?”潘樹一愣,連忙抬手推拒起來,“你買了這麼多東西,還給什麼錢啊,不用不用!”

潘嫂也說:“我們家不給小孩子那麼多錢的,你別見外,快收起來,收起來!”

秦歡樂是剛剛在超市買禮品的時候悄悄買的紅包,那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他知道身在東北,沒點兒體力還真是不能輕易的給錢、送禮、買單什麼的,一個弄不好,就容易被打一頓,尤其對方若是中年以上大叔大媽,撕扯下來很容易負傷掛彩。

他也就順其自然的放回了口袋裡,隱晦的衝潘好擠了一下眼睛,示意一會兒悄悄的再行動。

潘好被他的小動作逗笑了,也許是在媽媽眼底下搞這種小動作的行為讓她很興奮,她的情緒開始回暖,也開始有了笑容。

飯桌上的氣氛至此融合成了完美的一團祥和溫馨,淡淡的,讓他不喝酒也有了微醺的幸福感。

飯到尾聲,潘樹接了個電話,抱歉的對秦歡樂說:“我得去出個任務,你在家陪著好好看看電視,和你嫂子說說話,我一會兒完事就回來。”

秦歡樂跟著站起來,“我也就三個小時的假,我陪你去吧,這個時間你去哪兒再喊個同事,自己去又不安全......”

潘樹忙道:“你就這麼點兒休息時間,那更別折騰了,你就......”

潘嫂聞聲,拿著切了一半的蘋果走出來,立著眼睛低聲說:“不是你值班,怎麼又要走?這大晚上的......”

潘樹抬手擺了擺,“別說了,著急,小秦你坐著,我先走了!”說完向外頭走去。

秦歡樂連忙笑著對潘嫂說:“嫂子放心,我陪潘哥去,下次再來看你們。”說完對著潘好又擠了下眼睛,也披上外套,追了出去。

潘嫂嘆口氣,扶著門框喊:“早點回來,我切好了水果等你們!”

她等了一下,沒聽到樓道裡有任何回應,一回頭看到潘好不知從哪裡摸出了剛剛那個紅包,一臉得意的正笑著,恨恨的拿手指戳著女兒的額頭,“見錢眼開,沒出息的樣子!”

秦歡樂幾步追上去,潘樹看見了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匆匆往報警地點趕去。

路上老潘簡要介紹了下情況,說在高架橋邊上,有個女人要自殺,路過的司機看見,趕忙報了警。

第一批趕到現場的民警發現那女人不光自己想不開,懷裡還摟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經過瞭解,是她自己的兒子。

那個女人情緒激動,隨時有可能拉著兒子往下跳,民警只能以安撫為主,同時請求後臺儘快派談判專家過來。

秦歡樂心裡一動,突然就想到了陳女士。

墨菲定律再一次印證,抵達現場後,果然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女人熟悉的側臉。

“這大過節搗亂的人真是腦迴路與正常人不同,就不能少給社會添點兒麻煩嘛!”一個先到的同事迎上來嘀咕道。

潘樹一皺眉,制止了他的話,“別亂說,要不是遇上事兒,誰也不能隨隨便便的想不開。問了嗎,什麼情況......誒!小秦,你下來!”

他一抬眼,就看見秦歡樂一到現場,居然就擅自翻越過護欄,顫顫巍巍的迎著寒風,自掛東南枝去了。

秦歡樂耳朵眼兒裡灌滿了冷風,呲在臉上,一個個小刀片兒似的,一張嘴,先嗆了口風,差點兒沒噎死,緩了半天才倒上一口氣兒,望著離自己幾米之外的陳宛平,憤恨的高喊道:“陳女士,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你看看,是我,上次也是我救得你,記得嗎?咱倆不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嘛,以後你有心煩的事兒找我嘮,先不給組織添麻煩!這才幾天啊你自己算算,怎麼又要跳樓,還帶著兒子一起!”

陳女士望過來的眼神中卻含著無限陌生,怔怔的說了句,“我要還債了。”說完便欲傾身向前。

她兒子受不住風,看一眼腳下漆黑的一片空曠,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秦歡樂不管了,一手挽著護欄,半邊身子懸空,正面對著陳女士,拿手背抹了下鼻涕,“陳姐,欠了人家就要還,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天道輪迴,誰也跑不了!”

陳女士目露絕望,身子更是傾倒下去。

“但是!”秦歡樂吼道,“有些罪孽,一命抵一命也抵償不了,你就是做了鬼也無法心安!你想過到了那時候又該怎麼辦?你不敢面對的人,一個一個都出現了,你往哪兒躲,往哪兒藏?你兒子怨恨你為什麼要替他做決定,憑什麼帶他一起輕生,你又該怎麼回答?那時候你還有命抵給他嗎?你在地下見到你老公的魂魄,你又怎麼解釋?一死了之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終極解脫!不解決問題,哪裡都不是淨土!”

他連忽悠帶騙的嘶吼加恐嚇,把陳女士徹底鎮住了,她無措的看著秦歡樂,“那、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秦歡樂故意等了一下,使對方的焦灼更迫切了一些,才堅定的伸出手,“把手給我,把手給我!我們找個地方,好好的聊一聊!”

陳女士使勁閉上了眼睛,哽咽著說:“要不,你把我兒子帶回去吧,我、我還是把我......”

“我是孤兒!”秦歡樂冷聲打斷她的話,“別人都說我是,可我偏偏認為我不是!但實際上我就是!一個幾歲的孩子,沒有父母,獨自長大,是什麼樣的環境,是什麼樣的心情,你能想象嗎?”他看著哭的撕心裂肺的小男孩,聲音漸次低下去,“沒人關心你天冷了穿不穿秋褲,沒人毫不不嫌棄的給你洗襪子,沒人在你耳邊絮絮叨叨的逼你找女朋友結婚,沒人不厭其煩的問你早飯吃了什麼,午飯吃了什麼,晚飯吃了什麼,除了親媽,沒人真正關心你在這個世界上過得好不好......”寒風把溼潤的眼角風乾,“你要這樣自私的對你兒子嗎?他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個人了!你明白一個人的意思嗎?就像山谷裡的一棵樹,白天黑夜,風霜雪雨,都得自己承受......”

陳宛平的臉上交替出現著痛苦和掙扎,孩子的哭聲給了她致命一擊,她神思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搖搖欲墜的身形幾經糾結終於停擺,將兒子一把推回了圍欄裡面。

眾人總算放下了一半的心,剩下的注意力,便全在陳女士身上了。

小男孩被一個民警放到了警車裡,獨自坐著。

他被剛剛的情景嚇呆了,不想自己待著,見車裡沒有人,又看媽媽還在遠處,不由悄悄開了車門,爬了下去,又向馬路這邊跑回來。

一輛私家車行駛過來,車主趕著回家,看見這邊有人也沒有減速,反而一腳油門,想要儘快衝過去。

小男孩踉踉蹌蹌的跑到路中間,叫車燈一晃,呆愣愣的停住了腳。

遠處終於有人看見了這邊的情形,尖叫聲還沒來得及響起,就見離得最近的潘樹突然衝了過去。

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刺穿耳膜。

鮮紅色的液體印上了車燈,燈光裡驀然有了血色。

陳宛平翻身向內的目光正看見這一幕,雙腿一軟,便暈了過去。

秦歡樂來不及探查不遠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一把拽住陳宛平,和擁上來的同事一起,合力將陳宛平拖拽到了安全地帶。

他起身緩了緩神兒,向著路中間望過去,“讓一讓,讓一讓!”他扒開圍觀的眾人,終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木訥的抬頭望了一眼星空,突然笑了一下,直挺挺的向後倒了下去。

溫和的檯燈下。

潘好趴在寫字檯上寫著寒假作業。

客廳裡潘嫂看一眼牆上的掛鐘,不知怎麼,只覺得一陣陣心煩。

她起身披上衣服,站到女兒房間門口,“又下雪了,我去樓下迎迎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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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好頭也懶得抬的點點頭。

樓道裡一片漆黑,聲控燈可能又壞了。

潘嫂邊下樓邊聽到兩個人向上的腳步聲。

錯身而過的時候,還著意向旁邊避了避,讓出了大半的空間。

“謝謝。”一個沙啞的女聲響起。

隨即,一塊味道刺鼻的手帕自身後死死捂住了潘嫂的口鼻,她掙扎了幾下,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