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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夢遊(四十)

周明的人生,以二十五歲為分水嶺,之前的漫長是因為對這個世界觀察視角的天真,之後的漫長是因為這個世界回饋他截然相反的殘忍。

他和年輕的妻子,家境一般,學歷不高,從沒有什麼遠大的前程奢望。

直到懷孕三個月的妻子在某一天的早晨,滿眼晶瑩的對他雀躍的說:“大明,我昨晚做了個夢,我夢到我們的女兒穿著那麼漂亮的裙子,就外國電影裡那種,孔雀似的,像個公主!”

他睡眼惺忪,揉了揉妻子順滑的黑髮,順手滑到了她的小腹上,“傻樣兒,剛懷上,哪知道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

“那你喜歡啥?”妻子略帶甜蜜的問,“我做夢了,那應該是個姑娘吧?姑娘是媽的小棉襖,我稀罕姑娘......你呢?”

大明笑的實誠,將尚有餘溫的暖水袋塞到妻子懷裡,“我只稀罕你!”

這不過是年輕夫妻之間清晨的戲言,帶著不識生活愁苦的平凡清甜,可卻慢慢的成了夫妻兩個人往後柴米油鹽空隙的共同心病......美麗善良的妻子有小兒麻痺,無法工作,全家只能靠周明的收入支撐,夫妻倆過成啥樣都認了,但孩子呢,不該有更矜貴光明的前途嗎?

周明有電焊的手藝,人託人的鬧騰了很久,才辦下出國務工的簽證,那個傳說中垃圾站都能撿到彩電的國度,想想都讓人心頭發熱,生出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

從產房出來,周明在女兒的額頭印下一個吻,背起行囊,便匆匆踏上了異國淘金之路。

然而飛機落地之後,他才從一個老鄉口裡套出話來。

哪有什麼垃圾站撿彩電的奇遇啊,當地人的失業率都居高不下了,更何況語言不通的外地人,想找工作更加是個困難。

而誆騙他們出來的那家企業,根本就是一家“皮包”公司,專門誆了他們這種兩眼一抹黑的異國勞工,去黑工廠當“牛”使。

列車縱深開進異國的腹地,那些書本上記錄的旅遊勝地、工廠礦區,統統化為一片荒蕪廢墟,四周死氣沉沉的,都是消極頹喪的景象。

入了腹地,又一路向東。

車站周遭就有很多報案求救的機會,可就這麼回去了嗎?周明眯著眼睛,彷彿已經看到了女兒在金光閃耀的大廳裡,穿著華彩的禮服,享受著最頂級教育的機會。

漫長的車程,給了他足夠的時間思忖籌謀,終於在去廁所的時候,他下定決心,從洗手間的窗子爬了出去,扒上了回首都的反向列車,鋌而走險的當起了一名“黑工”。

陌生的國度裡,那些不分晝夜勞作的分秒,語言不通、舉目無親,被僱主欺詐毆打,幹正經工人不願意幹的最髒、最累、最危險的活兒,還要像蟑螂一樣四處躲避警察的追捕,成了他生活全部的內容,他甚至不敢給家裡打一個電話,唯恐任何柔軟的低喃,會消磨掉自己鋼筋一般硬挺的信念——讓女兒有個光明的前程——信念被自我強化了成千上萬遍,直到成為牢不可破的信仰,便足以抵擋那些快要將自己滅頂的海嘯般的孤獨與無助。

他可以吃廚餘、睡沒有衛生間的閣樓,一兩年才往家裡鬼祟不留郵寄地址的寫一封報平安的簡訊......他把所有的錢積攢起來,連同自己懇切的憧憬與父愛,不留餘地的一次次匯向國內妻子的賬戶。

直到他的身體被超負荷的勞作完全壓垮,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在這條執拗的道路上,行的太遠太遠了。

家並不總在一回首就能望見的地方。

他心裡的家是妻女所在的地方,可當他歷盡劫難偷渡回到延平,才發現近二十年的信念抵不過一個荒謬的玩笑。

妻女早已不在人世,戶口沒有了,房子拆遷了,父母故去了,賬戶雖在,取錢的卻不知道是誰了......

丟了故鄉,又去不到遠方,那苟且的半輩子,究竟算什麼呢?

周明......他已經習慣了別人叫他耿強,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大概就是這十年來自己的心境吧。

他展眼望了一下腳下細密的人潮,光華璀璨的園區被燈光妝點成一個幾近規整的正圓,塔碑矗立在園區中心的位置上,有種鳥瞰全域性的宏大視角。

秦歡樂扶著冰面勉強站起身來。

這地方太高,重心不穩,很容易被風掀翻出去。

他原本在走廊裡揹著耿強向外跑,可沒幾下又腳底下拐絆子,不知道著了什麼道兒,一晃眼,已經到了這裡。

耿強背部貼著冰面,看到秦歡樂的眼神向自己身後望了望,也跟著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內部支撐鋼架的簡易入口處,又爬出來一個人,面色清冷的望著自己。

顏司承的眼睛裡又出現了上次見到假史鳴時的震動,他把持著這個唯一的退路,緊盯耿強,“說說你們的計劃。”

秦歡樂知道顏司承會來,卻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來,這時候終於見到他出現了,心裡兀自鬆懈了一點兒......折騰了這麼長時間,他只想知道對方如此大費周章的殺人分屍,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只有知道症結所在,才能更加有的放矢的加以防範......他一直都覺得,耿強和耿真不過是臺前謙卑可憐的提線木偶,而從“1212”開始,這背後一直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透過自己的撥弄設計,達成什麼諱莫難明的目的。

顏司承雖然在立場上亦敵亦友,可在此之前他們達成的階段性的共識是,為著各自內心的目的,一起弄清楚背後那只手的真實意圖。

耿強左右看了看,眉頭一動,剛要張嘴......

“謊話就不用了!”顏司承語氣犀利不留餘地,“不為了搞清楚這一點,你活不到現在!”

秦歡樂瞬間睜大了眼睛......這可不在他們商量好的計劃裡啊。

等了等,耿強眼中戒備更盛,卻全然沒有了要開口的打算。

顏司承眼神向下睨了一圈,“銜尾蛇是上古‘無限迴圈’的意向符號,它沒有眼耳口鼻,沒有皮膚器官,不用進食排洩,頭尾相連,生生往替,你殺了那麼多屬蛇的人,還裝神弄鬼的跑到這裡來搞什麼儀式,”他看著耿強劇烈收縮的瞳孔,“到底是誰把這些天方夜譚的東西灌輸給你的,而你還居然相信了?”

秦歡樂還是第一次聽說,耿強之前殺的人都屬蛇,而且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也屬蛇,難怪還有自己被放血這麼一說,真是奇葩。

耿強的精神支撐裡原本也只剩下孤注一擲這一條路,比起那位猶如精神導師的方臉先生——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姓名,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更使他感到惶惑,“你怎麼知道......你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什麼方法可以救我女兒?讓她回來吧,回來一下,回來......”他不知不覺的矮身下去,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楚的意識到,那一線渺茫的期許,好像再也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秦歡樂不太歡樂,雖然對方沒有告知自己的義務,可至少可以給點兒提示,讓自己少些折騰......他心裡最大的疙瘩還有,如果顏司承都知道,卻又不去阻止耿強兩人殺害那些人,那這種行為到底該如何界定......

“到底是誰?告訴我,你怎麼聯絡他們,告訴我!我可以幫你!”顏司承緩緩的朝著耿強伸出一隻手,“怎麼找到他們?除了銜尾蛇,他們還告訴過你哪些與此相關的傳說故事,嗯?”

耿強愣愣的看著他。

秦歡樂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精神也要不正常了。

“砰”的一聲,對面“埃菲爾”鐵塔之上的電子螢幕上,已經開始準備播放即將開始的六十秒倒計時了。

他仰頭看見塔尖頂端的禮炮已經按照電子設定程式,徐徐的往上,將炮口調整到了對向人流的位置。

秦歡樂向安全門的方向邁了一步,對一直站在門口的顏司承說:“不要在這裡說了,作為交換,我答應過你的,如果問出你想知道的,會轉述給你的,絕不隱瞞。”他邊說邊向耿強靠近,“周明,事已至此了,咱們回市局慢慢聊吧,我自己也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呢。”

“慢慢?”顏司承卻沒有後退讓出通路的意思,“你確定要慢慢說?還有一分鐘......周明,如果我沒猜錯,那些剩下的毛萬里的屍塊,已經被你們替換進了禮券盒裡,時間一到,就會噴向下面的人群,製造混亂,好讓計劃成功後的你可以全身而退吧?”

秦歡樂大驚,如果真如顏司承所說的那樣,那明天的社會新聞版面標題將會何等聳動,簡直難以想象!

“原來你們一直打的是這樣的主意!那嫁禍田皓,難道也是打算你女兒一旦復活,就帶著她全身而退,而把之前籌備儀式所殺的那些人,都栽到他身上?你、你們也天真了吧!耿強,不是,周明,跟你說這些的人,根本就是在忽悠你啊,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的計劃,比草蛇的事兒還扯淡!還有,為什麼是田皓啊,那倒黴蛋兒他......”

電子螢幕上正式開始了倒計時。

隨著數字的倒退,兩架無人機升了起來,很快到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風聲太大讓他產生了幻覺,他依稀聽到無人機上的話筒喊了一聲“老秦”。

秦歡樂眼神一偏,就看見原本立在門口的顏司承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只有話筒逐漸穩定成句的喊著:“秦歡樂,確認一下上頭有沒有炸彈?”

“有嗎?”秦歡樂向耿強吼道。

耿強面如枯槁的搖了搖頭。

秦歡樂也不敢全信,快速移動向耿強,“快,我們先下去!”

耿強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面前的人......他還是有機會跑的,他還有後路,可是他實在沒力氣了,他的世界徹底迷失了,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他相信,或者說,大概從今以後,連一個願意騙他的人,也不會有了......

秦歡樂推擁著他向小門洞那裡移動著,簡易的無遮擋小電梯懸在那裡。

他率先跳了上去,回身一伸手,卻見耿強根本沒有看他,就那樣筆直的立在那裡,腳下一滑,墜了下去......

秦歡樂本能反應的俯身去撈,卻根本來不及了,連帶著自己也險些晃下去。

兩聲悶響幾乎同時響起。

冰塔周身瞬間被彩燈點亮,充滿了浪漫的迷幻色彩,塔外一片歡呼,只是倒計時終止,卻沒有期許中雪片般的禮券從天漫舞而降,還好主辦方有應急預案,地面的幾臺禮炮如約啟動,人群在短暫的凝窒後,再次爆發出歡騰的喧鬧。

可塔內,一面剔透的冰牆相隔之內,隨著秦歡樂的懸梯緩緩降下來,耿強的屍體在眼前放大,愈發觸目驚心。

一群警官圍繞上來。

秦歡樂面色凝重的仰頭,向看不清的塔尖處望了一眼,隨即被同事用毛毯披裹在身上,擁上了救護車。

他看著車窗外歡欣喜慶的一張張笑顏,卻無論如何也咧不開嘴角。

那是兩個世界的悲喜,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那是一面鏡子裡的兩個世界,個人立場,難辨對錯。

這個案子遠比“1212”案更意義深遠,限時偵破不說,還捎帶腳的解開了延平積壓了多少年的失蹤案,十幾起啊!更別提還有上頭最關心的田公子的清白問題,又是在大節前搞定,沒有激戰,沒有傷亡,嚯,錦上添花啊。

龔蓓蕾英勇無畏的解救了人質——潘嫂,找到了關鍵性證據——筆記本和照片,於情於理都算居了首功,肖局得了授意,要給她請功,不過龔蓓蕾死活推拒,最後換成了支隊的集體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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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裡上下頓時喜笑顏開,龔英雄的魅力一時無兩,自此在支隊算是牢牢的立住了腳跟,短時間內都不會再有人與之爭鋒了。

田公子被恭送走那天,特意找小弟定了一束浮誇的“藍色妖姬”送到了劉茗臻的辦公室,還定了不少零食巧克力送來市局,說是感謝大家這段時間辛勞的工作,並揚言等他休養生息好了,就要全力以赴追求小姐姐,氣得孟金良臉色猶如鍋底,生生讓家裡人拉來了一卡車的米麵油堆在了市局大院裡,連門衛都沒放過,一人切克鬧的來了一套。

潘嫂睡了一覺,什麼都不知道,先醒的潘樹和支隊這邊的同事商量了一下,怕給老婆留下心理陰影,只騙她說是遇到了小偷,潘嫂不疑有他,在醫院緩了一天,挽著老公女兒,急不可耐的回家準備年貨去了。

本是個皆大歡喜的閉環,唯獨留下了兩個bug。

第一是借調來的秦歡樂,覆盤的結果,案件偵破的關鍵環節上幾乎沒他什麼事兒,肖局一句話沒有,他地位尷尬的被吊在半空,幹等了幾天,甚至連晚上旁聽局裡聯歡會的資格都沒有被正式通知一聲,只得了幾天不痛不癢的休假,休完假重新打回花園街派出所,該幹嘛幹嘛。

第二個是耿真耿強的越逃,追責下去總要有人背鍋,從市局訕訕晃盪出來的秦歡樂知道,以紀展鵬的揍性兒,這鍋此時不甩更待何時?只怕全天下只有厲寶劍一個人還在做著抱大腿一飛沖天的美夢!

“哪兒去了?一轉身就不見人!等會兒有我節目!”龔蓓蕾的資訊傳來。

秦歡樂將手機調了靜音踹回兜裡,踢著地上的碎石頭,決定去找紀展鵬說和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