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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情人(七)

潘樹從所裡跑出來,四周踅摸了一圈兒,才在門前那棵大樹的杈子上看到猴兒一樣蹲著的秦歡樂,他還是覺得這哥們兒應該是在上次市局任務中留下了什麼腦部後遺症,要不怎麼昨兒老婆來所裡送宵夜的時候,他都沒從樹上下來,還硬是讓潘樹拿個筐給順上去吃的,說是地面磁場干擾他吸取日月之精華。

這是要成精啊,可建國之後明文規定不許成精了啊。

“小秦,你幹嘛呢又,剛開春,你在那上頭吹冷風,回頭別給吹出病來!”

“沒事,潘哥,不用管我,”秦歡樂瞄一眼坐自己邊上的女人,咧咧嘴,“我吃肉吃多了,上火,在這兒散熱呢。”

“散熱也等會兒吧,出警了,有任務。”潘樹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已經先行小跑著去開車了。

秦歡樂正事上頭還是不馬虎的,立馬抱著樹幹順下來,才發現這次出警的規格還不低,一起出來的不止潘樹,還有另外四個同事。

一路火急火燎的趕過來了,警車卻反而不著急的停在了一條巷子裡。

秦歡樂眯縫著眼睛,揮了揮手,“起開!”

“嗯?”潘樹轉過頭,沒聽清他說什麼。

“哦,我是說,剛剛沒來得及問,幾組一起行動,是有什麼涉密任務嗎?要是的話我就不問了。”

潘樹略微偏頭往街口看了看,兩輛警車分別堵住了街頭和街尾,一輛繞到了後街,呈合圍之勢,戰術上看,約摸著是要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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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潘樹解釋道,“看見那個賣彩票的門市了嗎?”他握著對講機的手向外頭一個紅色的招牌處點了點。

秦歡樂跟著哈腰看了一眼,這家小店他知道啊,平時人來人往的,店裡一共分了三個區域,店主拖家帶口的住在最裡面,中間拿一張膠合板電腦桌隔開,旁邊擺了兩把椅子,賣彩票,最外頭靠著大門的區域,則租出去了一個玻璃櫃的位置,給一個南方人賣鴨貨。

就這麼三位一體的,想不熱鬧也不行,但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餘特別之處了。

潘樹眼睛一直緊密的盯著那門口的進出情況,“居民舉報一段時間了,說這裡頭一直有人聚眾賭博,弄得烏煙瘴氣的,所長派人盯了一段時間了,剛剛接到報警電話,說是又有人進去了。”

秦歡樂意味深長的點點頭,原來是這事兒。

東北的冬日裡賭風很重,還是源於沉冗的冬季太過漫長。

都知道東北是糧倉,但受氣候限制,糧食類作物一年一熟,春種秋收,夏季侍弄,而整個冬天則只能貓在家裡乾瞪眼,再者氣候寒冷,室外也沒太多娛樂專案,三五一群又無所事事的人湊在一起,還能幹點啥?小賭之風由此而來。

經年累月,這個愛好也被一些城市裡的人沿襲下來,前兩年還刮出一股邪風,說打麻將“盯下家、卡上家、騙對家”,比做什麼腦保健操都好使,能有效防範罹患老年痴呆的機率......在秦歡樂看來純屬無稽之談,小黑屋裡一蹲一整天,不通風不活動,頸椎就不說了,歲數大些的很容易得心腦血管疾病。

而且由此衍生出來的問題更是花樣繁多,比如東北女人們湊在一起“壘長城”,再好的牌搭子也免不了要彼此攀比一番,大的諸如誰的老公能賺錢,誰的兒女工作“出息”,小的譬如誰穿著“貂兒”——哪怕貸款也要買,誰吃了什麼保健品——這也是為什麼各類傳銷行業在北方的“普及”率更高的原因了。

東北爺們出息點兒,不大比這些,而大多數是靠著高金額的賭資來獲取各種“刺激”快感。

當然了,男女混打,也時不時會有點兒不可描述的桃色問題。

但這東西的界限確實很模糊,而且常常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前段時間打擊的風聲緊了,就有不少棋牌館,是拿撲克牌當籌碼,表面上看著不玩錢,實則最後統一結算了,各自回家後再用手機轉賬,唉,總之這中間地帶很難界定,也就很難從根本上解決。

秦歡樂長長的“哦”了一聲,不覺皺了皺眉頭,一會兒要是男賭徒還好說,要是一群中老年的阿姨大娘什麼的,還不定得“作”出什麼么蛾子呢。

對講機裡給出了行動訊號。

潘樹朝秦歡樂比了個手勢,“行動吧,據說最少得有四桌,賭資金額還挺大的。”

秦歡樂摸了摸腰間掛著的手銬,跟著輕手利腳的下了車,往彩票站裡快步走去。

一推門進去,門口的鴨貨老闆就“嗷”的一嗓子,被衝在最前面那個身高將近兩米的大塊頭兒民警雙目圓瞪的嚇得堆遂在邊上不敢吱聲了。

溫熱的空氣裡,身後的秦歡樂一步當先的補在了最前面,虎著臉一推最裡面的門,就看見不大的空間裡,只有中間一站桌子,就是普通的全自動麻將機,可這也......

秦歡樂臉都有點兒歪了,他說怎麼一扭臉,那位屬粘皮糖的阿飄姑娘就不見了呢!

臺面上一共四個“選手”,除去正對著自己的那位,其餘三個,加上拿著小板凳裡外三層圍觀看熱鬧的十幾個人都算上,秦歡樂敢打賭,歲數加一起絕對超過四位數了,要沒超過,他就把麻將桌吃了!

後頭跟進來的民警擁著秦歡樂又往前挪了一步,接著也愣了,“這......”

一張張眉發皆白的臉,帶著滿臉的皺紋老年斑,佝僂著腰背,人手一根柺杖,老眼昏花的眯著眼睛,顫顫巍巍的一起朝著門口看過來,那場面,真是蔚為壯觀吶......

“顏老師,你怎麼在這兒?”

顏司承就像萬花叢中一點紅,在一群垂垂老矣的面孔映襯下,顏值實在高的很不真實。

顏司承坐在麻將機的上首位置,手裡正摸著一顆“紅中”,眼神只在警察破門而入的第一秒露出一絲錯愕,隨後便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徐徐將牌放了下去,輕輕的說了句,“胡了。”

一群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都面露難色,最後只得硬著頭皮給各位老大爺做詢問記錄。

“您老多大歲數了?”

“咳咳咳,86了。”

“哦哦,那您來這裡打牌多久了?”

“你說啥?”大爺按了按助聽器,“沒電了,孩子,你大點聲兒!”

大家一圈兒東拼西湊的記錄彙總在一起,才勉強梳理出一份大致情況,原來這位顏司承每隔一兩個月就會來這裡打次牌,還專門要和一群老大爺們一起玩,他自己無論輸贏,都會將籌碼摺合成錢,買成肉蛋奶和營養品給大爺們帶回去。

大爺們又解了悶,又得了實惠,便自覺的按照他的要求保守起秘密來,時間長了,這裡的聚集越傳越神秘,周圍那些不明覺厲的居民,還當這裡窩藏著什麼地下賭場呢。

鬧了個哭笑不得的大烏龍,民警們只得將各位老人家恭恭敬敬的一個個給送出去。

只有秦歡樂故意綴在最後,和顏司承慢慢的走著。

“顏老師,你這是搞笑呢?我同事看你可沒好臉兒啊,這裡怕是給盯上了!”

顏司承摘下眼鏡放進眼鏡盒裡,眉眼間少見的現出一抹淡淡的惆悵,“又被發現了一個,我僅有的娛樂也快被你們取締光了。”

“不會吧?”秦歡樂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是不好意思當社工,才另闢蹊徑的做公益呢!難不成還真是樂在其中?”

顏司承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一下,“延平的各個轄區,這是最後一個了。”

“哈哈哈,”秦歡樂顧忌著前面的同事,忍得眼淚都出來,可笑著笑著,表情又僵了下來,這種感覺他自己何嘗又不瞭解呢,真是不能往更深了想,“那個,顏老師,我說真的,你想找同齡人的心情我理解,但打牌這事還是不太行,你看這群老大爺,都這把年紀了,還跟著你一起使勁,一起興奮,這中間哪位一激動,血壓高了,血糖高了,你可真承擔不起,我同事們這也是解救你呢!你要是寂寞無聊的時候,可以找我啊。”

“小秦!”遠處老潘高聲喊了一聲。

“誒!誒!”秦歡樂本能的往前走了兩步,還扭著頭說,“我說真的呢,你想想,要是想不通,就先去養老院喝個下午茶,回頭我下班了就去找你!”

顏司承知道他在玩笑,但確實也不太get到笑點,略微聳聳肩,只問:“她還在嗎?”

“額......”秦歡樂快速環顧了一週,連個鬼影子都不見,只得搖了搖頭,匆匆跑了。

倒車鏡看到顏司承一個人站在路邊,那挺拔又瘦削的身影像一棵蕭索的樹......

“誒呦我的媽呀!”他走了走神兒,剛一眨眼睛,就看見阿飄姑娘面對他,正在抬手摸著他的頭髮,那眼神似乎在......安慰他?

“咋了?”潘樹朝著他瞟了一眼,“剛才那是你朋友?還挺逗的,不管怎麼著吧,也算是做好事了,我看他面相,應該初衷不壞,就是形式手段......差點兒意思,回頭你和他說說。”

“你還會看面相呢?”秦歡樂對這句話來了興趣,“那你給看看,這個瓜子臉,窄腦門兒,鼻子呢不太高,眼睛不小,單眼皮兒,啊,是個姑娘,嘴唇......我看看,挺薄的。”

潘樹順著他的眼光,什麼也沒瞅著,玩笑道:“你喜歡這個型別的是吧?我哪會啊,不過是你嫂子沒事時叨咕叨咕,我聽見了就記住了而已,我看總來找你那個姓花的姑娘就挺好,端端正正的,比你說的這個面相好。”

“咋說?”秦歡樂瞪著眼睛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張半透明的臉。

“太單薄了,命不硬。”潘樹瞎說了一句,不肯再說。

秦歡樂衝著女人瞪了下眼睛,又問:“潘哥,你當警察比我年頭多,你印象裡聽沒聽說過什麼案子,受害人是女性的,還被肢解了,大機率是沒有找到真兇的懸案,受害人穿著碎花連衣裙,嗯,大概就這麼多吧,有嗎?”

說到和案件相關的,潘樹認真的想了想才說:“你一說碎花連衣裙,我就想到是不是那種連環變態案件,但還真沒有印象了,如果細節到這個地步,應該很好篩查啊,你沒去市局調調檔案?”

秦歡樂噓出一口氣,“是得去了,再不去我真要神經了。”他提著兩邊太陽穴,將眼睛拉成一條線,“就算知道個名字也好啊,愁死人了。”

和他同樣發愁的,還有延平大學的劉法醫。

她性子高冷,全域性上下有目共睹,除了孟隊(也是有賊心沒賊膽兒),其餘眾人莫不是恨不得對她高山仰止。

但到了延大以來,她積威不再,就給了某些人遐想的空間。

這賬一部分也要算在田皓身上,他追人的餿點子仍然停留在送花、豪車堵門的膚淺階段,實在是影響不好。

次數多了,劉茗臻看著實在不像話,有一次就上了車,這把田皓高興壞了,但沒想到很快被劉法醫毀天滅地的一番心靈深層溝通給打通了任督二脈,忍不住哭天抹地的指天發誓,一定當晚就回家去給媽媽洗洗腳,給爸爸捶捶背,做個頂天立地的成熟男人,做一個肩膀可讓小姐姐依靠的男人時,再來行追求之舉。

但這僅有的一次被有心人張輝看到,不禁撇著嘴想道,裝什麼遺世獨立,還不是自抬身價的手段而已!想想自己,也不比那紈絝子弟差什麼,還佔了近水樓臺的便利條件,不試試實在是心裡癢癢。

三省樓的裝置檢測透過了,實驗也進行了幾場,都沒出什麼紕漏,張輝膽子也大了起來。

打探到劉茗臻在趕一篇報告,晚上將近十點了還留在學校辦公室,暗忖這不正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好機會嘛。

“劉老師,你來看一下磁共振裝置吧,出了點兒小問題!”張輝打電話過去,語氣焦急。

劉茗臻接起來愣了一下,“那也要聯絡技術人員......”

“不,只有你可以......”張輝沙啞著聲調,低沉的說,“裝置和我,都只需要你。”

劉茗臻冷下臉,“不......”

“別說不!”張輝直接打斷她,“無論多晚,我都等你,銘臻,我等你!”說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還關了機。

他很滿意自己剛才營造出來的“魅惑”效果,帶著“我不要你覺得,我要你全部聽我的”的強勢範兒,對於大多數女性來講,意志上屈從的第一步,往往都是從不忍心開始的。

而且實踐證明,女人說“不”的時候,大多數都只是口是心非的欲拒還迎。

以上都是他的武斷臆想。

他不知道對於劉茗臻來說,“不”的意思,就只是“no”。

張輝滿懷希冀,在三省樓門外頭踱了幾圈兒,想著劉茗臻那張冷豔的臉,就像有一團小火苗在胸口烤著,腦袋裡暈暈乎乎的,不知不覺,就走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