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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話 一語驚醒

夏日裡,這辰光天還未黑,小飯館兒的大堂內一個食客也無,唯獨樓上的雅間,早早地點了一盞燈,透出一星兒暖黃的光。

桌上菜餚俱已齊備,不過四五碟碗而已,此外還有一壺溫好的酒。所用食材亦並不是甚麼十分精貴之物,坊間鄉野都算常見,只是因為擺盤精緻,顏色也好看,瞧著便格外與別不同。

那陶知縣夫人楊氏是個約莫三十左右的婦人,因長了一張圓鼓鼓的甜淨桃子臉,看上去彷彿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身段兒略微有些豐滿,打扮得秀雅得體。

她將跟來的小廝留在門外等候,只領了兩個貼身的丫頭上樓,一進雅間的門,便笑盈盈對花小麥道:“今日真是叨擾了,還帶累著你這裡做不成買賣,我心裡實在有點過意不去呢。”

話雖如此說,眼神裡卻分明透出一絲迫不及待的意味,不用人招呼,就已自顧自地快步走到桌邊,興致勃勃地張望了一回,扭頭微笑:“你今日做了甚麼好吃的與我?不瞞你說,我家老爺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引得我也百般好奇,來時路上便覺有些餓,丫頭們明明帶了糕點,我都忍住沒吃,滿心裡只想著嚐嚐你做的好菜。我這樣饞,你可別笑話我才是。”

在花小麥印象中,但凡官夫人,應該多半都舉止穩重端莊才對,卻不想這楊氏卻是這樣活絡的性子,也笑著道:“是陶知縣謬讚了,鄉下地方,也沒甚好東西,便只揀了幾樣應時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楊氏連連擺手,就在桌邊坐下了:“我並不挑嘴,只因天氣炎熱,便想吃些清淡物事。你今日安排的這幾樣,我瞧著倒都還挺合適的。”

一面說著,便又朝桌上打量一眼,驀地撫掌而笑,指著一個碟子道:“呀,這個是不是喚作祈福喜蝦?去年與老爺赴宴時,我曾吃過一回,一直心中念念不忘,卻不想今日在這裡又能嚐到,真好。”

那“祈福喜蝦”,是將青蝦掐頭,挑去蝦線之後擱進小圓碗中,敷上一層厚厚的雞茸,只留一條尾巴在外,表面中間位置,再用手指摁一個凹印,打一顆鵪鶉蛋在裡面,大火蒸熟之後,撒一層細細的火腿末,以芫荽葉做裝飾,淋上薄芡汁即成。

上桌時,盤底墊一層燙熟的青菜,蝦尾通紅,鵪鶉蛋金黃,與油光碧綠的盤底相映,委實浮翠流丹,嬌豔欲滴。

第一道菜便恰巧投其所好,對廚子而言實在很值得歡喜,花小麥抿了抿唇角:“您愛吃那就再好不過了。如今河裡漲水,正是青蝦最肥的時候,蝦肉也比平時更嫩,您……”

然不等她把話說完,那楊氏的注意力卻已被另一道菜吸引了去,秀眉一挑,眼睛也瞪圓了:“這一盤又是什麼?”回過頭去看了看立在身後的丫頭,“是黃雀吧,可對?”

那丫頭不十分肯定地點了一下頭,這邊廂花小麥便含笑道:“正是黃雀,這菜便叫做‘滷汁潑黃雀’。”

“滷汁?”楊氏饒有興致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抬頭道,“我家鄉有種吃法,是將肉糜填塞進黃雀肚子裡,再用醬汁紅燒,滋味極好。可我看你這一盤中的黃雀,卻彷彿十分完整,通身也沒個刀口,裡頭是沒加東西的嗎?”

“您嚐嚐。”花小麥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只噙著一抹笑,將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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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菜,是用筷子將黃雀的內臟挑出,灌入紹酒洗淨之後,往裡塞一塊挑去筋膜的豬板油。把黃雀整整齊齊碼在小瓷缽中,以熱油熬開的滷汁反覆澆潑,再在鍋中稍煮片刻而成。雖未直接落油鍋,卻皮酥肉嫩,用來下酒最是得宜。

楊氏果然拈起一隻黃雀,姿態優雅地咬了一小口,拒絕半晌,菱角嘴微微一翹:“真是奇了,裡頭明明塞了一塊油,吃著卻怎地半點也不覺得膩?反而嫩滑可口,滿嘴噴香,真是好吃!怪道我家老爺那樣誇讚於你,今日我方是真的信了!難為你,這樣年紀,卻是怎麼將這些菜想出來的?”

花小麥搖了搖頭,表示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將另外幾樣菜也遞到她面前,讓她一一試過。

用河沙炒制的“松豆”大如龍眼核,只加了油鹽少拌,入口鬆脆無比;以薄荷霜和白糖裹著烘烤的“蓮子纏”,甜蜜清涼,吃上一塊兒,渾身的暑氣都散去大半。楊氏每吃一道菜,便必要贊個兩聲,喜得眼睛也眯了起來,連稱自己今日是飽了口福。

花小麥直到這時方算是輕鬆,笑道:“菜式合您的意我就放心了,如此我便不打擾,您慢用,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叫一聲就行。”

說罷,領著春喜臘梅自雅間退出去,徑直去了廚房。

因今日知縣夫人大駕光臨,孟老孃便沒有留在樓上雅間,見周芸兒不敢和她湊得太近,便唯有獨個兒孤零零地坐在並不算寬敞的後院,無事可做,望望天看看地,間或抬手趕走四周飛過來的蚊蟲。

花小麥得了空,手腳麻利地將晚飯置辦好,端到後院與孟老孃同食。兩人碰在一處,少不得又要鬥兩句嘴,一頓飯吃得倒是很有趣味。楊氏晚間還要趕回縣城,用過飯後稍坐了一會兒,便也下了樓,打發丫頭來後院喚了一聲。

“今日這頓我吃得很好。”她望著匆匆趕來的花小麥,和顏悅色道,“往常我竟不知,這樣小小的一個村子裡,還會有你這般的能人,今天才算是開了眼界。要我說啊,整個芙澤縣,也難尋你這樣好廚藝的女子。”

她一邊說,一邊就踏出大堂,往四周瞧了瞧,微微嘆了口氣。

“是否有何不妥之處,您……”花小麥心下不解,抬了眼去看她。

“不是不妥,只不過……”楊氏又嘆了一聲,“這火刀村離芙澤縣實是遠了些,我今天是專程趕來嘗你的手藝,往後若想再來吃,卻又不知幾時才能撥得出空,即便我有心在你這裡擺宴,請的客人們,也未必願意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若是你這小飯館附近有景色可瞧,或許還能引起旁人的興致,偏生你這裡周圍都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花小麥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登時心中也生出一股想要嘆氣的情緒。

火刀村不算富裕,與芙澤縣相比,無疑要寒酸的多,尤其是她這小飯館兒,背後倚著一大片黑魆魆的林子,旁邊臨著官道,門前除了田地,連所房子也沒有,城中那起非富即貴的人,誰肯輕易上這兒來?

如今她這小店的生意確實很不錯,卻並不能讓人完全安心,只因為來吃飯的食客,流動性實在太大。熟客不是沒有,卻大抵都是三兩天便要在官道上來往一回的行商,其餘的大多數人,自門前經過一回,也許一年半載也不會再來——對於一間飯館而言,熟客的數量不夠,絕對是大忌呀!

只是,這種情形,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這地方晚上看起來還怪怕人的呢!”楊氏懨懨地又補了一句,“況且,你這裡也不是專門招呼女客的地方,我來一趟,便要害得你做不成生意,就算只看在這一點上,往後恐怕我也不能常來打擾,帶朋友前來就更不行了。唉,好容易尋到一間鐘意的食肆,卻……想想就覺得氣惱。”

這話花小麥實在沒法兒往下接,只得向她笑了笑寒暄兩句,將她送上馬車。眼見那車走得遠了,便又忍不住,朝四下裡打量一回。

這地方……還真是怎麼瞧怎麼偏僻,多看兩眼,別說那楊氏了,連她自己都沒法兒喜歡!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孟老孃那極之不悅的聲音。

“傻站在那兒幹什麼?人都走了,你還不打算回家?”話音未落,人已蹬蹬蹬地走了過來。

她方才在後院,將花小麥與楊氏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此刻見自家兒媳婦四下裡亂看,便冷笑一聲道:“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人家說得沒錯,你這小破飯館兒周圍什麼都沒有,合該你這輩子只能做窮人生意!人家嫌棄你這裡寒酸呀,莫非你還能給她造出個景兒來?”

這句話就像是道閃電一般,噼啪一聲轟進花小麥腦子裡,霎時映得一片雪亮。

“娘你說什麼?”她快步走過去,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拽住孟老孃的袖子,“再說一遍好不好?”

“嘖,你聾啊?”孟老孃翻了個無比精準的白眼,“我說,莫不是你還真打算給她造出個景兒來?”

……有何不可?!花小麥一下子將眼睛瞪得溜圓。

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牛角尖裡鑽了出來,不久之前橫亙在她和孟鬱槐之間的那個矛盾,在這一瞬之間得到了解決,而且非常妥善完美。

幹嘛非得去省城不可?若能將那些手裡攥著銀子的食客,吸引來這名不見經傳的小村,才算是她的本事!

她喜得要跳起來,一把摟住孟老孃的脖子,一疊聲道:“娘,您太聰明了!一句話我便茅塞頓開,謝謝您!”

“你發瘋了,趕緊給我滾蛋!”孟老孃先是愕然,繼而便死命想要掰開她牢牢摟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渾身油煙味,你想嗆死我啊!我說你又琢磨什麼呢?!”

“這事兒等我和鬱槐商量之後,假使他答應了,我再告訴您不遲。”花小麥止不住地發笑,終於將她鬆開,卻又不依不饒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咱這就回家去,我再做兩樣好吃的孝敬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