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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話 有求

孟鬱槐委實有些困惑。

方才花小麥在宋靜溪面前洋洋灑灑那一通議論,正經將他給驚住了。

前一刻,她還在那園子裡口無遮攔地亂說話,眯起眼睛笑得如同一隻奸狡的女狐狸,下一時,卻腰板挺直、眼眸晶亮地端坐於前廳中侃侃而談——對於廚藝之事,孟鬱槐實屬門外漢,花小麥與宋靜溪之間的談話,他也未能聽得十分明白,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姑娘怎地就能如此自信?

對,就是自信,那種“老子說的全是真理”的氣勢,從她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洶湧澎湃而出,簡直摁都摁不住。一個才吃了幾天飽飯,生活不過剛有些起色的姑娘,她這股子信心到底從何而來?

花小麥在心裡直呼“糟糕”。

方才在那宋靜溪面前,她好像的確是有些忘形了。一開始,原本只打算隨便說個兩句敷衍了事,誰料那話匣子開啟了,輕易還真是關不上,越說越起勁,越說越高興,不知不覺,將自己穿越前所掌握的那些煎炒烹炸的知識,一股腦兒地全倒了出來,到得將要離開時,甚至還生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事實證明,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啊,如今可不就立時被這心思縝密的孟鬱槐捉住了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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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呵呵……”她撓了撓自己的太陽穴,乾笑了兩聲,一時想不出該怎樣解釋才最為周全。

“呵呵?”孟鬱槐眉頭便是一皺,“這問題……很難回答?”

“倒也沒有……”花小麥忙擺了擺手,索性信口胡謅道,“其實我說的那些,也算不上甚麼‘道理’,不過是從前住在老家,無事時在村中閒走,見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聊天,便湊上去聽了兩耳朵,有意無意地就記在了心裡。”

說到這兒,她就扁了扁嘴,彷彿萬般無奈似的:“唉,孟家大哥你也是瞧見的,剛才那位宋老闆冷不丁拿了那許多問題來問我,我又沒見過什麼世面,如何能不著慌?左右無法,只得將在家鄉時的所見所聞胡亂糅合著說了出來,對不對的,我也不知道……”

她也知道這番說辭可信度實在太低,不由得越說越心虛,乾脆閉了嘴,訕訕地又笑了一下。

大哥,這事兒說白了跟你無關,差不多得了,你就甭再多問了成嗎?

孟鬱槐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這姑娘擺明了就是在撒謊,眼珠子亂轉,幾乎都要蹦出來了——蒙誰呢?

想了想,他便清了一下喉嚨,又接著道:“你不要為難,我不是想打探甚麼,若你有難處,不想說的,我自然亦不會勉強。”

“哦。”花小麥悶悶地應了一聲,自知那謊話太拙劣,連鬼都哄不了,本著多說多錯,不如緘口不言的原則,默默地朝前走。

孟鬱槐無奈笑笑,推起空板車也跟了上去,然而沒走兩步,卻見前頭那姑娘腳下突然一滯,轉身飛快地奔了回來,忙將那板車擱到地上,蹙了一下眉頭:“還有何事?”

花小麥一鼓作氣直衝到孟鬱槐面前,又急又快地道:“孟家大哥,我跟你說實話吧,剛才我的確編瞎話來著,不是存心騙你,只是許多事,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事原無傷大雅,我也從未起過任何歪念頭,你就別一直放在心裡,也不要再去琢磨了行嗎?”

這是……害怕他誤會的意思?孟鬱槐微微有些訝異,抬了眼皮去看她,因為離得近,鼻子裡嗅到她身上那股混雜了雨味的氣息,彷如沾滿了露水的嫩草一般。

他也不知怎的,心口忽覺一熱,竟是想也沒想便點了頭:“如你所言,這確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不想了就是。”

“呼……”花小麥從胸臆中吐出一口長氣,又接著道,“還有,你也別去問我二姐和姐夫,今日的事,最好在他們面前提都不要提,我不想二姐替我操心。”

原來是為了這個……

孟鬱槐那顆剛剛還直冒熱氣的心往下落了落,卻仍是頷首:“好,我不說,你放心。”

“謝謝你啊!”花小麥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衝他咧嘴一笑,回身往連順鏢局的方向跑去,連腳步也輕快起來。

孟某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方才抬腳追上了她。

……

一路再無話,很快回到鏢局,花小麥少不得又把那番椒的情況和花二孃詳細說了說。

“意思是,只有一株救不活,其他的卻是都無大礙?”花二孃雖向來對那“幾株草”毫不關心,聞言,卻也稍稍松了口氣,登時立起眉毛來,兇巴巴道,“既如此,你怎地耽擱了這許久?該不會是偷偷摸摸上哪兒玩去了吧?”

一邊說,一邊還十分明顯地朝孟鬱槐的方向瞄了一眼。

花小麥懶得和她費口舌,三兩句將事情混過去,又與柯震武道謝告別,扯了她同景泰和一起往火刀村趕。

這一路上,因為擱下心中一塊大石,她整個人都活絡起來,纏著自家二姐不停說話,百般逗她發笑,直煩得花二孃揚言要揍她。景泰和在旁也不攔著,只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兩姐妹微笑,一路上歡聲笑語的,氣氛十分和睦。

從西邊進了村,走到景家小院門口,花二孃腳下忽然頓了一頓。

花小麥就走在她身後,一個沒留心,差點撞在她後背上,趕忙心有餘悸地摸摸鼻子,剛想出聲埋怨,不經意間一抬頭,卻見院子門口有個人正在那兒來來回回地晃盪。

咦那不是……景泰和他娘嗎?手上……怎麼還提了一條肥嘟嘟的大活魚?

從前她不清楚,但至少在她來到火刀村的這大半年裡,景老孃來到景家小院的次數,可謂是屈指可數,而且即便是那唯一的一次,也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這會子她突然跑了來,是想幹嘛?

不等她想明白,走在最前面的景泰和已經慌忙迎了上去:“娘,你……怎麼過來了?”語氣中,分明也透著驚恐,彷彿生怕自家老孃和媳婦一句話不對盤,又鬧將起來。

至於花二孃,則只站在原地沒動,翻了翻眼皮,從喉嚨裡含含糊糊“嗡隆”一聲,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景老孃瞟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的花小麥,沒好氣地對景泰和道:“你還問我?昨兒你爹跟你說的事,你都拋到腳後跟去了?……人都說養兒防老,老景家只有你這棵獨苗,你還這樣漫不經心,你說我費那麼大勁生你出來,到底得了甚好處?”巴拉巴拉,一嘮叨起來就沒個完。

“昨兒?昨兒什麼事?”景泰和仍有些犯糊塗,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方猛地一拍額頭,“啊,我真給……真給忘了!娘,昨晚回到家,我們才發現那房後菜畦上的棚子倒了,忙活了大半宿才收拾乾淨,今日一早又去了縣城,我……”

“行了行了行了!”景老孃好似很不耐煩地瞪他一眼,“你貴人事忙,我們這起成天閒得無聊的,自是比不了。你也別跟我廢話,那事兒現在說,也還來得及!”說罷,將那魚提起來晃了晃。

花二孃懶怠理她,扯了花小麥就進了門,自去了廚房煎藥。景泰和安撫了景老孃兩句,將她讓進院子裡坐了,也順腳跟了進來,對花小麥道:“小妹,有個事兒,本來昨晚就想跟你商量,可這一時忙亂,便給忘了。你這會子若是有空……”

“姐夫你說吧,我閒著呢。”花小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院子裡,衝景泰和抿唇一笑。

“是這麼回事。”景泰和小心翼翼望望花二孃的背影,“你知道,我奶奶年歲大了,身子就不大好,最近不是連日陰雨嗎,人身上難免沾染潮氣,她便有些不舒服,成日嚷嚷著沒胃口,吃不下飯去。昨天我和你二姐回老宅吃飯,聽我爹說,她老人家想吃一碗又香又辣的魚湯,已經想了好幾日了,只因家裡人不大會做,便一直耽擱了下來。我娘的意思,你能不能幫忙……”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灶臺上嘩啦一陣碗碟響,兩人回過頭,便見花二孃摔摔打打,正將兩隻碗碟丟進水盆裡。

做一碗魚湯,對花小麥只算做是舉手之勞,況且說白了,她與那景家老宅那邊雖無來往,卻到底也是親戚,即便只是為了花二孃往後在婆家的日子好過些,這個忙,她無論如何也得幫。

思及此處,她便痛痛快快地衝景泰和點了點頭:“那有什麼問題?若是想要又香又辣的魚湯,我這裡倒有個現成的法子,只是步驟繁複些,需要多花些時間,姐夫你讓大娘多等一會兒行嗎?”

她答應得如此痛快,景泰和立時便覺如釋重負,身子都輕了兩斤,忙不迭地應了,跑出去和他娘說了兩句,將那條活魚提了進來。

所謂“奶湯”,是用雞鴨骨及腳爪連同火腿一塊熬煮出來的濃湯,只要時辰足夠,火候恰到好處,出鍋之後,湯色就會乳白似奶,表面蒙著一層淡黃色的薄膜,入口十分醇厚鮮香。

花小麥手腳麻利地將那奶湯熬上,又把剖洗乾淨的鯉魚斜刀切成薄片,放在油鍋中煎炸成金黃色。

做這道菜,單是那奶湯就得熬煮許久,是急不得的,花小麥在廚房裡忙碌還不覺得怎樣,那景老孃在院子裡等著,又無事可做,便覺有些無聊,索性站起來四處晃悠。

花二孃在廚房門口喝藥,景老孃見狀便湊了上去:“你喝什麼?”

“砒霜,你要嗎?”花二孃冷笑一聲,背過身不搭理她。

景老孃討了個沒趣,狠瞪她一眼,因為有求於人,又不好堂而皇之地跟她鬧騰,唯有訕訕退開,想了想,又跑進了廚房。

其時,花小麥正在切香蕈筍絲,見她進來了,也只是笑笑,並沒有說話。

景老孃在旁沉默半晌,冷不丁道:“聽泰和說,你擺了個攤子做起買賣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