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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畸形之城

獅心王之墓修建於諾丁城上城區與下城區之間,離開墓穴後雷恩看到一幕奇景。

在他前方是整齊乾淨的上城區,兩層式的石屋排列在街道兩側,每幢石屋門外和窗內分別有一杆路燈和一盞馬燈,沿著燈火照亮的街道向前方眺望,依稀可見莊嚴聳立的城堡。

在他後方是混亂骯髒的下城區,破舊低矮的茅屋擠在狹窄泥濘的道路上,幾乎沒有光亮和聲音,只有令人作嘔的惡臭,整塊區域像是一條死在泥潭裡的大魚,耕民、漁民與二等居民所居住的茅屋是粘在腐爛屍體上的魚鱗,在街道上堆積流淌的汙水糞便是腥臭發黑的積血。

短短百米的間隔,彷彿分割出兩個世界。

在迪魯特王國,貴族與貧民的居住條件相差更甚,卻不能營造如此震撼的視覺衝擊感,因為貴族的城堡或居室往往與貧民窟距離遙遠。

從這條奇異的分割線便能看出諾丁城缺乏居住空間,以至於上城區的貴族、騎士和一等民也迫不得已要呼吸著被下城區賤民玷汙的空氣。

雷恩可以猜到原因,經過守墓人安娜的介紹,他已對諾丁城的城市結構有所瞭解。

諾丁城的居民需要城牆為他們抵禦亡靈和惡魔的侵襲,因此整座城邦都處於堅固的圍牆之內,然而修建城牆需要大量人力和物資,在烏查要塞失守後,逃亡至西海岸的倖存者並不具備完成龐大建設工程的能力,所以諾丁城內可供居住的土地極其有限,由此形成了這畸形的城市空間結構。

比空間結構更加畸形的是諾丁城的經濟結構,這座城市沒有以金屬鑄造的貨幣,只有由領主委任學城學士印發的紙幣,而紙幣在下城區難以流通,因此下城區幾乎沒有商業活動,只有偶爾發生的以物易物的交換。

相比之下,諾丁城的社會結構雖然看似怪異,但勉強還算是合理。

從安娜的描述來看,諾丁城共有五個社會階級,最上層是領主與貴族,其次是騎士與學士,然後是掌握一門技藝的一等民,如醫師、鐵匠、廚師,一等民之下是居住在下城區的二等民,其中多數為漁民、獵戶,最後是無權定居城內的耕民,與迪魯特王國和周邊幾個公國相同,諾丁城也由地位最為低下者承擔大部分生產活動。

“安娜,我有一個問題。”雷恩收回目光,問起一件令他費解的事情,“城內居住空間不足,哪來的土地耕種糧食?”

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耕種糧食的土地不在城內,在城外。”

“嗯?”雷恩想起來了,安娜說過,城外時常有惡魔出現,牠們無法攻破城牆,便去屠殺耕民。為了保障糧食的出產,領主和貴族會聘請獵魔人出城消滅那些零星出現的惡魔。

“城內沒有足夠的土地,所以耕種糧食的農場分散在城外,到了播種季,城內的耕民便會外出耕種,等到收割季,城衛軍會出城收糧,交上糧食的耕民便能回到城內過冬,而沒能交上足額糧食的耕民……他們會在冬季餓死,或者凍死,我聽說有時城衛軍會把他們當作肥料埋進土裡,免得他們浪費糧食。”

“只要連續五年交上足額的糧食,耕民便能成為二等民,二等民可以留在下城區,但在耕民不足時仍要外出耕種,或是隨漁民出海漁獵海產。”

安娜面色如常地講述著殘忍的事實,即便雷恩在迪魯特王國北境見識過貧民的悽苦生活,也不禁為之動容,他沉默片刻,問:“耕民不會反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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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魯特王國,飽受壓迫的農戶不會反抗,因為平民屬性極低,不可能與戰鬥職業者相抗衡,但在諾丁城,平民或許能憑藉人數優勢搶奪士兵手中的火槍,至少他們有反抗並取勝的可能。

“為什麼要反抗?這是他們的職責。”安娜微微蹙眉,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您要知道,耕民和漁民都出生於生育院,諾丁城給予他們生命,他們也理應為諾丁城奉獻生命。”

離開墓穴時雷恩聽她提到過生育院,似乎是一個隸屬於學城的機構,無法從事生產的女性二等民可以在生育院領取食物,代價是成為產出嬰兒的生育工具。

凡在生育院出生的孩子,斷奶之後便由生育院撫養,他們吃著最廉價的食物長大,從小學習耕種,年滿十二歲便會成為耕民,冒著生命危險去城牆之外生產糧食。

雷恩是私生子出身,他也體會過人生沒有選擇的無奈,但還是無法想象耕民的絕望。

想到尼婭也是耕民出身,雷恩向她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隨後擺脫多愁善感的狀態,問:“在哪裡能找到獵魔人?”

“酒館。”尼婭指向下城區。

“下城區也有酒館?”雷恩有些意外,在這個物資貧瘠的城市,酒應該是奢侈品。

“獵魔人和傭兵是危險人物,領主不希望他們在上城區鬧事,所以學城會向‘鏽劍酒館’供應肉食、麥酒和女人,好讓他們有個發洩精力的地方。”

安娜做出解釋,接著問道:“您要收服諾丁城的獵魔人?我不建議您這麼做。”

“為什麼?”

考慮到安娜更瞭解這座城市,雷恩決定聽取她的建議,但要問清楚原因。

“因為諾丁城沒有免費的餐點,鏽劍酒館是領主監視獵魔人和商隊傭兵的情報站,酒館侍者都是城衛軍的耳目,如果您在酒館內收攏城內其餘六位獵魔人,領主會感到擔憂,可能會對您不利。”安娜垂下眼簾,盯著雷恩手中的白獅旗,用微弱如蚊蚋的聲音補上一句話,“並非所有人都希望看見這面旗幟。”

掌握權柄之人絕不願意看到自己的權位受到威脅,雷恩懂得這個道理,他思考半晌,問:“聘請獵魔人需要付出什麼報酬?”

“食物,武器,女人,酒。”安娜答道。

“黃金呢?”雷恩問。

安娜搖了搖頭,尼婭則嗤笑一聲,問:“獵魔人要黃金有什麼用?像那些貴族小姐一樣給自己打造精美的首飾麼?”

“黃金不能換來糧食嗎?”雷恩倍感困惑,在他印象中黃金是價值貴重的通用貨幣,在迪魯特、沃恩、塔爾赫斯、四境之野乃至地球,都是如此。

“也許在上城區能用黃金換到酒和食物,但在下城區,黃金沒有價值。”安娜停頓片刻,像是擔心雷恩聽不明白,又補充道,“上城區禁止獵魔人進入,所以獵魔人不會接受黃金作為報酬。”

“好吧。”雷恩從七色堇紋章內取出一袋麵包,問,“那麼,這些麵包怎麼樣?”

安娜和尼婭呆呆地看著香軟的白麵包,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液。

“嚐嚐。”雷恩取出一塊麵包遞給安娜。

安娜看了看麵包,又看了看雷恩,竟不敢伸手去接。

“快點。”雷恩出聲催促。

“是。”安娜把麵包捧到面前,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麵包表面的糖霜,接著咬下一小口,綿軟甜蜜的口感瞬間征服她的味蕾,她咀嚼品味了一會兒,默默地將麵包掰成兩瓣,一半分給尼婭,一半放入袋子,小心翼翼地收好。

雷恩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忍不住嘆了口氣,乾脆把整袋麵包都塞到她手裡。

“噫,這……”安娜像是受了驚嚇,愣在原地手足無措,隨後連連鞠躬,“謝謝,謝謝,感謝您的慷慨。”

一袋白麵包而已,也算得上慷慨?

雷恩啞然失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在意,說:“走吧,帶我去鏽劍酒館,我不會在酒館裡招募獵魔人,但我要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