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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二)

這件事,緣起於我申請休帶薪年假。

BOT升學補習班是一個良心企業,有著請帶薪年假不需要特地遞交申請表的規矩。要是實際上也按這個規則執行,那就更良心了。可惡,太黑了啊。

要讓室長認可其他老師代課,需要在事前告知負責的全部學生這件事。我要去溫泉療養的事情透過妹妹桃夏傳到了冬燕耳朵裡。

冬燕首先考慮的,是我和誰去。

對於作為護身符的回禮邀請我去溫泉旅行這件事,我一貫是無視的。我是個清正的社會人士,說到底,我根本不明白和冬燕一起去的意義何在。

“難道——是和那只偷腥貓……?”

冬燕動搖了。為什麼會這樣?

另一方面,星花在調布站附近親戚開的居酒屋裡幫忙的時候,聽到了沙克和戀愛腦女孩的交談。就她們兩個最喜歡戀愛話題的人看來,不存在會獨自一人前往溫泉的男人。

“莫非——是和那只野狗……?”

星花狼狽不堪。所以說為什麼會這樣?

受到命運牽引的星花和冬燕找到對方,戰戰兢兢地進行試探。

“冬燕同學。我有點事想要問你。最近你和太宰老師見過面嗎?”

“稻荷星花,你先回答我。你和他多久見一次?”

“我?恩,在太宰老師的工作日見面,每週大概上兩三次個人課程。”

“哈?每週,兩三次……?”

“老師也很熱心,最近開始有連著好幾天上課了。呵呵,這就是我被愛著的證據吧。有優秀的學生真是讓人困擾呢。”

“…………”

“冬燕同學呢。”

“……我,課程什麼的無所謂。硬要說的話,我配合他的休息日,大概會出門半天。”

“哦?休息日約會……?”

“我都說了不需要了還拉我出來,好多次搞得電車都沒了。真的是,陪著他真是麻煩。人渣教師真是煩人呢。”

“…………”

兩雌相鬥,一爭高下。

不過,因為到了小學生的考試季,所以最近給初中生上個人課程的頻率驟降。兩邊都是大概一個月一次,在上班前稍微陪一下的程度。兩邊都在信口開河啊。

你們是狐狸(詭計多端)和狸貓(陰險狡詐)的化身嗎?

“難,難道冬燕同學最近有出遠門的預定?”

“你怎麼知道。”

“不不不,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很深的理由。比如說,和某人去箱根什麼的……有這回事嗎?”

“果然……稻荷星花,你……”

“你在說什麼呢?箱根怎麼了嗎?難道說我講對了?不會這樣的吧?對吧?我可以相信你吧?可以吧?”

“……你要是想拿和那男人的旅行耍威風就搞錯地方了。我之後要和他一起去箱根(僅僅是計劃)。”

“你說什麼!?”

“所以,你沒什麼好驕傲的。你並不是特別——”

“嘛,嘛,我是要在箱根過夜的(獨自訂立計劃中)……”

“哈?……哈?”

“所以說,我要比當日往返的旅行更進一步。”

“我是三天兩夜,要領先兩步。”

“哦?我這邊可是混浴哦?”

“哈?我這邊住一間房哦?”

“噢噢噢噢噢噢噢?”

“哈啊啊啊啊啊啊?”

空頭支票越開越多,最後因為泡沫昏厥。

狐狸(詭計多端)和狸貓(陰險狡詐)的比蠢大賽麼。你們好好比騙人的本事啊。

“……順便關於太宰老師的帶薪休假。之前我和老師確認過了,他沒有要和冬燕同學旅行的預定哦?”

“這邊也問好了,他不記得有和稻荷星花約定過旅行的事情。”

“這些放在一邊。自己撒了謊要道歉的話趁現在。”

“這是我要說的。你就乾脆點認個輸吧。”

“我沒有撒謊。你看,我都準備好了三天兩夜的行李。”

“我也有證據。包廂式電車的車票就在這裡。”

“列車開了我也不慌,車上販售的便當我也買了。”

“把椅子稍微往後放一點吧,在到箱根湯本站之前我沒打算下車。”

“真是個愛逞強的人呢。明明知道沒有老師”

“因為沒人而困擾的是你把。在箱根有什麼可以一個人做的事情?”

“不要耍嘴皮子了,大局已定。雖然我帶著牌。”

“不要說無聊的話了,快點發牌。”

“看我把你玩成哭喪臉!要來點石鍋飯嗎?”

“看我把你玩的叫爸爸。還剩點麥茶要嗎?”

…………

……

——下一站是箱根,終點站,箱根湯本站——

“果然你們兩個一起去溫泉之旅吧!”

我把塑膠瓶塞進兩人的包裡。這又不是玩抽鬼牌。你們兩個是不是要好好跟我道歉?

“為什麼!是冬燕同學擅自插入了我的旅行!”

“稻荷星花單純搭了我計劃的溫泉之旅的順風車。”

從兩邊發言的狐狸和狸貓依舊在主張著自己的看法。

圍繞偽裝和虛榮的這場 race,一開始就直接跌落懸崖了吧。因為雙方都跌落了所以兩邊都輸了。(譯註: race,兩部車同時向懸崖衝刺,誰停的離懸崖更近將勝出。)

這在史上最糟糕的職業比賽裡也是最糟糕的那種。

我只是碰巧處在她們的墜落點下方。

“看吧冬燕同學。太宰老師在等我!”

星花得意地緊緊抓住我的右手。

明明才偶然撞見,你這能隨意切換的腦內幸福迴路到底是個什麼鬼?

“等一下,稻荷星花。你的理論存在破綻。”

“你說什麼?”

“……他也有可能是在等我……”

冬燕慎重的抓住我的左手。

你明明是個有常識的人,扯上星花就變得不對了呢。難道白痴會傳染?

“太宰老師!難得的機會,就請你和她講個清楚!”

“看來這個女人你不和她講清楚是不會懂的。你就和她講明白吧。”

“不管是在此之前還是在此之後,老師都沒和冬燕同學約定過吧!?”

“和稻荷星花一起旅行什麼的永不可能……對吧?”

這兩個傢伙性質惡劣,完全沒有自己在亂說亂講的自覺。所以,要進行確認的,不是是否有和我的旅行的存在。

她們希望對方的期望不成立,扯對方後退。這是地獄嗎?

就像獨自打頭拉著釋迦牟尼垂下的蜘蛛絲然後把絲切斷的犍陀多?(譯註:這似乎是出自芥川龍之介的寓言故事《蜘蛛絲》。)

“好了,快點和冬燕同學挑明現實!”

“來,讓稻荷星花認清現實。”

天使和惡魔從兩側拉著我,要甩開另一邊。啊啊,怎麼好像見過這一幕。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明的話,肯定戴著一頭無意義的假髮。

比如,沒錯。

“…………”

就像靠著公共廁所的大門,帶著一副看不透的表情的夜彌那樣。

神明大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觀看這一幕的呢。

天使和惡魔這對不分勝負的組合幾乎同時回頭。

“夜彌同學!你為什麼在那裡?”

“……誰?你認識?”

星花張大了嘴,冬燕則眯起了眼睛。

對了,星花和夜彌同期出道所以認識,不過冬燕還沒見過夜彌。此外,星花也不知道我被牽扯到了初代責編的企劃裡這件事。

這三個人在我的社會立場方面的情報方面差距巨大。

只瞭解身為補習班老師的我的冬燕,更進一步認為我是個詳細瞭解輕小說的普通人的星花,還有知道我是作家同行的夜彌。

麻煩啊,要講清楚這件事好難——

“……沒關係。”

逐漸靠近的夜彌用只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的聲音嘀咕道。

“天君工作方面的事情夜彌明白。夜彌很聰明。”

“哦,你能好好說明嗎?”

“交給夜彌吧。饅頭的事情夜彌不會說的。準備了備用選項真是太好了。”

她不慌不忙,點頭點頭。這傢伙的大膽在如今的情況下異常可靠。不過,備用選項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夜彌同學什麼時候開始和我的太宰老師這麼親密了?”

“你們搞什麼眼神交流啊……?”

面對疑惑地伸出手指指著自己以及叉著手抱著胳膊的二人組,夜彌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炫耀似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恩?

“夜彌來箱根的理由是。”

“天君,正在給夜彌上造人課。”

“……哦?”

“——哈?”

星花和冬燕驚訝地看著我。天使和惡魔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不,這是最糟糕的表情吧。

接著,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試探似地眨了眨眼,在一瞬間的思考之後。

她們兩個彷彿是比賽似地舉起手。

“你要這麼說......卿卿我我親來親去非常幸福......”

“我,我今天也……就算不願意就算抵抗反正也會被推倒在垃圾箱上……”

比起真相,你們兩個優先考慮不要輸給對方麼……

受到無限湧出的正面妄想和負面妄想的召喚,人力車伕大叔又擺出了之前的手勢。

“好,我明白了。”

我衝三人微笑道。

“——今天就此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誰願意陪你們繼續搞啊,混賬。

這裡是箱根山,即使是在山腳的箱根湯本站周圍,高低差依然起伏劇烈。

車站的斜下方,河流宛如挖開大地一般向低處流動。車站上方有一片陡峭的高地。

高地上,有一個名為“黃瓜天堂”的洗腳池。

從車站旁抬頭看去,帶著紅色鐵鏽的鐵柵欄還有過了許多年月的古舊招牌讓人印象強烈,靠近之後也有一股讓人猶豫的陳舊感。

實際造訪之後,眼前一股復古氣氛。

這裡位於從車站稍稍爬一段坡的便利位置,有著能一望小鎮風景的優良位置,價格也很良心,而且人還不多,是我強烈推薦的好地方。

在從腳上洗落塵世的汙穢幾十分鍾後。

“恩恩……?”

在我閉著眼睛享受足浴的時候,旁邊傳出了一個有人坐下的聲音。

“……剛才對不起。”

是夜彌。

“什麼?”

“各種方面。亂說話,給天君添麻煩了。”

說罷,她赤腳把腿放進了足浴池中。

她脫下的皮鞋上站著泥土。或許,從車站前分開之後,她就一直在找我。

我把手機關掉了。分開的時候,我是真心打算今天就此解散的。

“……不,我也有點耍孩子脾氣。”

“?天君沒有錯。是夜彌我們不好。特別是夜彌不好。”

夜彌歪了歪腦袋。華麗的假髮之下,那帶著中學生的樸素感的眼瞳正一眨一眨的。

“我們三個聊過了。玩的過頭了。我們三個決定分頭找天君。要在天君回去之前,好好向你道歉。”

在像那樣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之後,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夜彌說明了天君在陪夜彌取材。要是一開始就這麼說就好了。”

“不,只要不把別人卷進來,我是無所謂的……”

“天君的問題就是夜彌的問題。夜彌是理性的。夜彌擁有向兩人說明情況的能力。然而夜彌卻沒能做到。對不起。”

夜彌低下了頭,假髮幾乎要垂到足浴池中。

彷彿是要看清映在池水中的自己的表情似的,她保持著自己的姿勢不動。

“星花小豆。不知為何,我想要向她隱瞞取材的事情。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在做得獎作品之外的工作。”

“是嗎。”

“夜彌的工作是夜彌的問題,不是她的問題,然而,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想法。為什麼會這樣呢,夜彌一直在思考。”

“……是嗎。”

為何會如此的原因,明明白白。

這是被人忌諱的七大罪之一——

嫉妒。

想要向同期出道、大賣作家、開始多媒體合作企劃的人隱瞞自己的現狀。

“夜彌沒有感情。就算思考也無法理解。”

你應該是瞭解的。因為,你肯定存在感情。

才能的世界裡,醜陋的罪孽如山巒一般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我和你都是如此。

我們清楚罪孽的沉重,懲罰的痛楚,清楚到讓人發狂。

不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少數受到上天寵愛擁有才能的人。

“太宰老師————————”

說曹操曹操到。

星花伴著多普勒效應衝上石階,一個土下座滑行衝入足浴場。

“剛才真是萬分抱歉。”

富有魅力的女性正在向我全力道歉。

能不要做這種讓人掃興的事情嗎。其他客人都跑咯。

“好了好了。我聽夜彌講過了,算了。我知道你們有好好反省了。”

我嘆著氣拉起她,隨後星花莞爾一笑。

“啊,儘管我對於太宰老師的魅力肯定不都是壞的一面的。”

前言撤回,根本沒有反省。

“戀愛是戰爭。戰場上,大部分手段都是允許的吧?”

“你擅自把別人置於戰場上啊……”

你真的是……

我無奈放棄,揮了揮手。星花笑著站起,緊緊地盯著我。

“可是,我,沒多少時間了……”

“時間?”

“就像命還剩一週的戀愛喜劇那樣。這種設定下,被可愛的小星花玩弄也沒辦法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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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會。”

“是呢。野狼少年,自作自受。”

那張開朗的笑臉裡,好像藏著逞強,好像藏著寂寞。這是我的錯覺嗎。

……開什麼玩笑。肯定是我的錯覺。

我背過眼去。

我從以前開始就不喜歡戀愛喜劇。不管是讀還是寫。

我不理解戀愛中的人的想法。

雨水落了下來。

黃瓜天國足浴場唯一的缺點,是只有帳篷一樣的布制屋頂,無法應對天氣變化。要是風雨變強,這裡不適合繼續呆著。

“該走了嗎……”

在我起身時,冬燕從後面的雜樹叢裡滑落。

和星花爬上來的石階處在相反一側的高地那邊沒有路,本來是遊客不能踏入的地方。

冬燕身上的風衣沾了綠色,編織發上沾了泥土。

“喂喂,你沒事吧?”

“途中和冬燕同學走散了,沒想到居然從那種地方出現……你用了什麼魔法啊。”

星花眨巴著眼睛。總之看起來冬燕不像是被整蠱了。

冬燕沒有回應我和星花。

“……你,怎麼了?”

“沒,沒事……只是迷路了……”

冬燕的嘴唇顫抖到讓人覺得可憐。

就像,要逃離什麼一樣。

瞬間,雨勢增強。

伴隨著咕的一聲,雜樹叢劇烈晃動。

有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是裡頭有大樹折斷了?

所有人的視線一齊看向了高地的方向。

帳篷屋頂落了下來,管子落進了足浴池的一角。

“咿呀——————————!”

這是冬燕的聲音吧。穿透耳膜般的悲鳴響徹周圍。

轟鳴的雷聲。樹梢的摩擦聲。怪鳥的鳴叫聲。

落下的雨滴聲和以上種種令人不安的聲音包圍了我們。

白煙漸漸散去。足浴池的正中央麗,浮起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那是已經一動不動了的,年輕女性的屍體……

——怎麼可能會是屍體呢。

“好慘啊……”

是貧血吧。沒法靠自己的力氣站起來了。身患貧血真是辛苦。真的。(譯:大家要注意營養哦。妹子們不可以過度節食哦。當然漢子們也不要吃成死肥宅哦。真的。)

因為人看起來不像受了重傷,找個地方讓這個人休息休息就好了吧。

我扶起對方無力的身體後呆住了。短眉配上銳利的眼神,還有似乎是帶著堅定意志的嘴唇。不見血色,滿是勞累感的臉。

這個人我認識。

“志邊裡,喂,志邊裡小姐?”

她是編輯,我的責編,同時也是夜彌的責編。

為什麼相關人士會集中在此呢。箱根難道存在什麼特異點?

她應該不是從後山跌落的。估計她是在我們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從建築物的方向出來,然後因雨失足落下來的吧。大概。

“啊,啊,啊——啊……”

志邊裡一瞬間睜開了眼睛,然後,就像是看見了可怕的東西一樣,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向四周濺起的水花濡溼了我的視線。一起幫忙救起志邊裡的初中生們同時站了起來。

“……這不是不幸的事故!犯人就在這裡!”

稻荷星花故意似地沉下了臉。

也是。志邊裡活得好好的完全算不上什麼不幸。

為什麼,你確定有犯人?

“不,不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鶉野冬燕的臉鐵青的讓人懷疑。

也是。這是你第一次見到的人。而且你非常不擅長面對大人。

為什麼,你那麼焦躁的找理由?

“留在這裡好嗎——夜彌來幫忙把人弄走——”

八谷屋夜彌用平淡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嘀咕道。

也是。要在這裡任憑風吹雨打,我們也會被淋得溼答答的。

只有你可靠,麻煩你帶頭先走吧。

偵探遊戲到此結束。

不存在什麼犯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能動嗎?”

抱起精疲力盡的志邊裡下石階的過程中。

我發現了志邊裡手裡握著手機。

掉了就不好了,於是我拿起手機。結果,我看到了處於喚醒狀態的液晶屏幕上的內容。

備忘錄APP啟動中。

上面,只有一行字。

犯??人??是??你

“……——”

我靜靜關閉了手機螢幕。

不管這是什麼惡作劇。

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小時候起,志邊裡似乎就患有貧血。

“啊那個最近一段時間不怎麼出問題了我也嚇到了我想只是睡眠不足沒什麼大問題的。”

“不用在意。”

“給您添麻煩了真的非常抱歉……”

因為讓她躺著比較好,所以我叫了計程車。

工作物件而且是釋出工作任務的人身體不好還能置之不理的社會人士什麼的是不存在的吧。雖然這麼說容易受人誤會,不過作家的工作基本上是轉包工作。沒人贏得了哭泣的孩子和編輯。

志邊裡預定用來過夜的旅店,是在從箱根湯本站前往蘆之湖的國道途中的小湧谷附近。手機地圖上顯示著終點。

據說她的私家車已經停在了旅店,本人是乘坐免費觀光巴士下的山。也不可能不要車回家。

“啊啦,在尤妮森附近?真巧呢。我們……哦不,可愛的小星花單獨預定的旅館也在那附近。”

“是嗎我知道了現在立刻回家。”

“可是已經訂好了哦!?”

我推開一臉自己的東西似的表情打算和我同坐計程車的星花的臉,關上門,計程車開始朝雨勢比較強的箱根山方向駛去。

志邊裡住的觀光酒店位於名為尤妮森的大型溫泉主題公園旁邊。

在前臺辦完手續,走到房間,把低頭道歉的編輯放上床後,我的使命已經全部完成了。

“真的非常感謝你天出老師我願意用身體償還這份恩情……”

“不用還了。你非要還的話就給我東西好了。”

“啊好的五千兆日元嗎我會努力的……”

“金額太高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貧血也是沒辦法的吧,又不是什麼人造成的。”

苦笑之後,志邊裡用被子掩著嘴角。

“如果,如果其實不是貧血,而是因為某人——”

“恩?因為,什麼人?”

“……不……沒事。”

“你看起來很累,好好休息。”

我點頭致意後離開了房間,然後到走廊的自動售賣機那裡購買了兩罐運動飲料。

在我回房時,志邊裡已經睡著了。

“師……對……不起……”

幼小的睡顏。看起來不像個社會人士。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噩夢呢。她眉間的皺紋變得越來越深了。

我沒見過她這樣啊。

“恩……?”

我轉過身後注意到了志邊裡枕邊的塑料瓶。

空掉的瓶子。瓶子上印著包廂式電車的紀念人物。

我看了會兒瓶子後離開了房間。

“果然,箱根人最多的時候是在夏季呢。這裡是山間溫泉,春天的時候有點冷,會讓人不願意外出走動。”

“呼呼。”

“反過來說,這個地方對於我這種長期休假中的學生而言是個好地方。您知道嗎。如今箱根的物價很便宜。”

“呵呵。”

“因為去年還是前年箱根山火山噴發採取了進山控制措施,客人要比原來少。我調查了一下,價格便宜的讓人驚訝。”

“嘿嘿。”

“特別是小湧谷周圍,價格低到驚人。志邊裡大人或許也是在和我一樣的網站上搜尋過選擇的住宿地呢。”

去到箱根湯本的巴士看起來暫時還來不了。

在我呆呆地呆在旅館前的車站望著頭上的雨雲的時候,星花舉著折疊傘在我周圍轉來轉去。

為什麼這傢伙理所當然似地突然出現了啊……

“箱根山周邊基本是單行道,計程車和巴士的間隔幾乎不變。簡簡單單就能趕上。”

“原來如此。和冬燕搞好關系吧。”

“這要看對方的了。那孩子莫名高高在上呢。明明打牌玩UNO都一個勁兒輸給我。”

“原來如此。你們開開心心玩吧。”

“我們住的旅館沿著這條滿是雜草的小路往上走就是。我和冬燕同學各自定了一個雙人間。”

“原來如此,小心別花太多錢了。”

“畢竟這是充滿誘惑的溫泉勝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些什麼。說不定會就此分出勝負……”

“原來如此,現在趕緊回去吧。”

“…………太宰老師。”

“…………絕對不要。”

“求你了,看一眼就行!我什麼都不會做的!請在我的房間休息一會兒!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啦!”

星花用力抓住我的手,全力要把我拖到昏暗的草叢的方向。

她等在旅館外估計是擔心志邊裡吧。然而在我告訴她沒事之後,她徹底放下了心的樣子。不過我好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貞操危機?

“你倒是給我好好體會一下我沒幹勁兒的回覆裡面透著多少沒興趣的意思啊……”

“我從搭訕教學的書裡看到過,只要有回應就有希望。”

“你每天都在看什麼垃圾書學什麼垃圾知識啊。”

對頑強抵抗的我覺得不耐煩的星花舉起了傘。

“誒誒,出血大福利!現在的話還附贈夜彌老師!”

“你是搞什麼人口販賣麼?”

“這是很正規的交換條件啊!正好夜彌同學在我的房間裡。她說要取材沉迷於到處拍照呢。”

“啊,呼。”

推擠我的手停了下來。

雖然發生了許多事情變得亂七八糟的,唯獨對夜彌我回去之前還是打聲招呼的好。她怎麼說也是同行,工作上的同伴,比隨便就鬧到一起的傢伙們要負責任的多。

“那麼,我去看一眼也行。約好了。什麼都不準做。聽好了。絕對不準做哦!”

“………………”

明明我掉到了她的計策裡,星花的動作卻很遲鈍。她鼓著腮幫子盯著我。

“太宰老師,感覺就對夜彌同學特別愛護……”

“哈?哪有?”

“不,沒什麼。”

她轉開鼓著的臉看向下方。自己的胸口一帶。

“我們作為作家基本上勢均力敵,可愛的臉我也有。那麼光靠肉眼看不出來的身材差距是原因……不對太宰老師應該是個蘿莉控。這麼說來差距在初中制服上?對於蘿莉控來說高中生難度太高……嗚嗚嗚怎麼會這樣,我真是太失策了,被自己帶進溝裡了……死初中生趕走活高中生。”(譯註:這個梗應該是死諸葛嚇走生仲達。)

星花一邊發著牢騷......這傢伙的自我認知和世界觀真的不正常。她的每一句分析都讓我想吐槽。

只有一個地方說中了。說中哪兒你就想一輩子去吧。

我被帶去的,是一棟二層的扁平日式房屋。

這是用老舊宅邸轉作民宿使用的房子。房子外面爬山虎縱橫交錯,壓迫著瓦房頂。連線外部道路的小路也是混凝土上存在裂縫對車輛通行構成障礙的路。這種地方明顯沒有受到妥善的管理吧。

“……你要住這裡?”

“因為這裡非常非常便宜。”

星花說出的價格在另一個意義上讓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住一晚包兩頓飯,而且處在可以徒步前往尤妮森的小湧谷區域內只有這個價格,想必房子一定是相當破舊。這地方很難賺錢吧。

“……好的,請進……”

應該是服務檯的小房間裡,一個駝著背的老婆婆透過窗戶笑著致意。

這裡說不定被當成了老年人的業餘愛好來經營。旅客登記簿用的是方格紙筆記本,上面用作裝飾的畫是自己畫的。大廳的電視機還沒我家的大。

“……你再選個好點的地方住吧。”

我用老婆婆聽不到的聲音低聲對星花說道。

“冬燕姑且不論,你的話收入不少吧?”

賣了一大堆的出道作的版稅應該已經進了星花的口袋。之後還有很多多媒體企劃,一段時間裡收入應該是不會斷的吧。感覺離被年收入五倍於自己的學生養的結局不遠了。好想死。

“錢的話,媽媽給我管著。因為要是給我一大筆錢百分百不會有好事。”

“你媽媽倒是非常懂你啊。”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我家嚴格的教育方針。連零花錢都沒長。所以,這一帶的價格已經是極限了。而且這個月已經買了三本大開本的書了……”

星花縮著腦袋,豎起食指。

因為平時她一直缺乏常識,金錢觀這麼正經讓人嚇了一跳。我小看她了嗎。

“比起這個,老師,請去辦住宿一晚的手續吧。”

“不,我不住。別小看我。”

推開一有機會就打算製造既成事實的星花,我向老婆婆點頭。

“啊,你好。我有熟人……就是這傢伙住在這裡,能打擾一下嗎?”

說著,我看向旅客登記簿。最上面的名字是星花的。

“……噢。”

職業一欄裡面寫著作家。是帶著強烈主張感的字型。

“有什麼奇怪的嗎?”

“外表是初中生的人寫這種東西難道不會被覺得奇怪鬧出問題嗎?”

“恩恩?我的外表看起來應該很成熟啊?”

“你這種垃圾自我認識就不提了。”

“怎麼回事呢!?我毫無疑問是個作家。我只是把事實作為事實寫了下來,有什麼問題嗎。”

“……是啊,或許。”

在和夜彌不同的意義上,星花也有著身為作家的自尊。

本來的話,輕小說作家這種人是不怎麼敢爆出自己的職業的,因為不希望從這裡繼續引申出什麼話題。

要向普通人說明輕小說很困難,就算是要和別人講自己作品的名字,像什麼“脅迫”啊,“犯罪”啊這種單詞根本沒法對人說。標題可一定要正經啊。未來的各位一定要記住這個教訓。(譯註:這裡玩的是本書書名被學生脅迫這事兒算是犯罪嗎的梗。)

“說起來,星花的書的標題也有點那個吧?”

那本書的標題是,

“《關於老師脅迫我的這件事兒!》。”

這標題就是以營利為根本主義的化身啊。

“講自己的作品有什麼好害羞的?”

星花愈發無法理解似地歪過腦袋。

“我認為自己的作品是完美的,標題自然也是棒棒的。這是我的驕傲。”

“噢噢……”

“雖然在釋出煩惱了許多許多,不過一旦出版之後,就要帶著自信期待讀者們看自己的作品。這就是所謂作家的信念。”

夜彌也說過。作家的信念。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把這話講出口開始讓我有點羞恥。

“……我有時候很羨慕你的這種方面。”

我聳了聳肩,合上了旅客登記簿。

職業,作家。

讓人入迷的,堂堂正正的字型。

“那麼,老婆婆請看。這就是我作品的登場人物。太宰老師由我創造!我可以帶著自信斷言!我是太宰老師的媽媽!”

星花指向我之後,我無言地敲了下她的腦袋。要是沒堂堂正正主張是別人的“起源”就好了。

在我們離開前臺登上二樓的時候,老婆婆已經打起了瞌睡。

春眠不覺曉。雖然已經時至傍晚,掛鐘裡秒針發出的聲音和打溼窗戶的雨聲形成了一曲令人心情舒暢的旋律。

星花住的是一件古風和室。

六疊間大小,房裡放著神龕,窗戶附近有一條鋪著木板的寬走道。雖然就雙人間而言有點小了,不過作為一間古老的屋子,裡面有被好好打掃過。

房間的中央,矮飯桌前。

夜彌保持著把頭探入坐墊間的奇妙姿勢僵在原地。

“怎,怎麼會……我離開房間的時候還精神滿滿的!這個謎題我一定會解開的。夜彌同學的犧牲絕不會白費……”

“不要為了做偵探而殺人。”

夜彌是睡熟了。說起來,她有說過昨天沒怎麼睡。

真是毫無防備的睡顏。呼呼呼呼的平穩寢息聲傳了出來。裙子也翻了起來,再注意一點自己的形象啊。世界上可不只有好蘿莉控哦。

“這種時期這麼睡覺會感冒的吧。”

我從壁櫥裡取出被子,鋪了開來。好了,把她的下面也擋好了,這樣一來風險點就消除了。

“太宰老師。你果然對夜彌同學異常溫柔……”

星花一臉艱澀地唸叨著。

“哪有啊。你要是睡著了,我肯定一腳把你揣進被窩裡。”

“……我說的就是這種地方哦?”

從上往下看了一圈我的星花伸出食指抵著嘴邊。

“嘛,算了。孩子已經睡了,接下來是大人的時間了呢,太宰老師?”

“是嗎,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在吃飯前去洗個澡。我會角角落落全都洗乾淨的,今晚……你儂我儂哦?”

“是嗎,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呵呵,你想象了一下小星花的凌亂浴衣裝嗎?成年人這種生物啊,一撩就撩上來了。真是可愛……”

“是嗎,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那麼就請等待一下。敬請期待我的出浴裝扮!”

星花用手提籠拿著浴巾和浴衣啪塔啪塔啪塔一溜煙 地衝向了樓下的浴場。

這傢伙雖然偶爾會開啟小惡魔模式,不過到時候完全不聽我的話,所以這就單純算是個交流能力不全的可疑人士。

“我真的回去咯……”

我無奈地走到了走廊上。

星花房間的隔壁傳來了沉悶的悲鳴聲。

是冬燕。是和星花兩人旅行各自定了雙人房的東海道珍道中組合中的一人。

但是——

“喂,你這表情怎麼回事。”

“救我,太宰……”

本就已經缺乏色素的北歐白肌如今更是宛如幽鬼一樣慘白。

“……我沒法繼續忍受良心的譴責了……”

冬燕搖搖晃晃地爬也似地上了走廊。

話語從她哆哆嗦嗦的嘴裡編織而出。

“——造成那個人變成這樣的,是我。”

那是一個快要消失似地,充滿了苦惱的聲音。

雨還沒停下。

冬燕呆在和星花那間相同設計的和室裡,被子裹著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我可能變成,罪犯了……”

要說這是開玩笑,動搖的程度也太真了。

不,說到底——自從在黃瓜天國足浴場出現,這傢伙的樣子就一直有點奇怪。

“那個人,是說志邊裡?變成那樣是哪樣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冷靜點。沒事的。發生了什麼?”

我把手放到了她顫抖的肩膀上。冰冷纖細的手掌從被子內側緊緊抓住了我的膝蓋。我不認為其中包含有惡意。

“找到你之後,八谷屋夜彌發來了聯絡。雖然我和那只輕浮貓是分開行動的。”

稱呼還是帶著惡意。就算陷入了恐慌狀態,對星花還是本能地帶有敵意。戰爭永遠不可能從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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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是按地圖走的,結果卻迷路了……”

“你缺乏方向感嘛……說起來你根本就沒幾件能做的事情……”

“哈?”

好可怕。不管什麼狀態都能條件反射地釋放出威壓,所謂的潛意識作戰機器女。

總而言之,在雨中,冬燕徘徊到了黃瓜天國的背面。

注意到下方足浴場的帳篷屋頂,冬燕直接走獸道往下跑。

“危險——!”

她和恍惚地站在大樹後頭的志邊裡發生了猛烈地碰撞。

“雖然我因為衝擊滑落下來,不過那個人可能在那個時候失去了意識。我或許讓那個人受傷了……”

冬燕顫抖著抬眼望著我。

她在被子裡把腦袋和手腳縮成一團,看起來就跟外國製造的不倒翁一樣。

“這,這會算是什麼罪名。我會被扒光綁在石柱上扔石頭暴曬三天三夜最後被拿去餵豬嗎……?”

“你是從殘酷的中世紀幻想世界裡轉生過來的嗎?”

“因,因為,要是不補救的話……桃夏,也會一輩子背上罪犯妹妹的名聲,一輩子都沒法摘下狼兜帽了……”

“你討厭那種兜帽嗎?”

冬燕嚇得牙齒直打顫。這樣下去沒法交流。冬燕的負面妄想比之前嚴重的多。

“你也鄙視我的吧。我犯下了這種事,你很吃驚吧。”

“不,沒有哦?”

雖然這件事算是事件還是事故還是個問題。

“要是這件事存在一個犯人的話,我認為是你。”

“誒,為什麼……果然因為我是個派不上用場只有身體有點用的廢柴,所以至少要把殺人練好的意思……?”

“啊?為什麼會這樣?”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為了你成為罪犯就行了吧,從誰開始殺就好了吧?偷吃貓?得意貓?還是哪裡的貓?”

“能不要負面到把我搞成教唆殺人犯嗎?”

還有能請你不要不管什麼情況下都要星花的命嗎?

我沒有被冬燕的犯罪預告嚇到,是因為我預先設想到過這種情況。

志邊裡把私家車停在了旅館,所以來箱根不是坐的電車。

但是,從她枕邊的塑料瓶包裝看那是包廂式電車上販售的。那是星花和冬燕用頭玩投接球用的東西。

那是兩人在雜樹叢發生碰撞的時候掉進志邊裡包裡的東西吧。

還有,志邊裡睡前嘴裡唸唸有詞的。

如果在場的某人要為此事負責的話,那麼很早之前就和我在一起的星花還有夜彌是擁有不在場證明的。

結論上看,有可能犯下這種事的只可能是冬燕了。

這件事誰都懂。這種東西算不上推理啊,華生。

一開始,事實就已經擺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