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禁止入內最新章節列表 > 2.池光秀|交易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2.池光秀|交易

雲凇閣經年不散的霧氣之中,隱約可見兩個身影正在一張茶几前對飲。

“先生貴姓?”

“免貴,池。”

“雲凇閣託先生福,得以暫時擺脫數十年冷寂。”

“不敢。我聽聞雲凇閣藏了世間大半故事。”

“謬傳也。”

“無妨,我只願能忝列書閣。為此,奉上一燈,照開尺寸雲煙以藏我前塵往事。”

此刻,小幾旁黃光泛起,些許濃霧散去,這光,投在幾前一位著正裝蓄鬍鬚的男子臉上,映出了他有些消瘦的面頰和常掛在嘴角的淺笑,另一邊的濃霧中僅可見一個人形黑影,几上兩杯茶正滾滾冒著煙氣。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黃光由一盞紙燈中透出,燈上大字書著:

“明月當空無絲雲,山川不阻腳下——願主光秀”

01

“恭喜池光秀同學,榮獲市級學科競賽一等獎!”

“祝賀池光秀同學,獲得本學年獎學金三百元!”

“恭喜池光秀同學……”

在很小的時候,掌聲、喝彩聲就成為了池光秀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早已習慣了同學豔羨而嫉妒的目光與老師家長驕傲的誇讚。而他的成績毫無疑問也配得上甚至超出了他的努力所應得的份額。久而久之,他雖對掌聲與稱讚臉上不動聲色,但內心卻無法割捨,就好像他平日喝水那樣表面上不會表現出任何滿足,可卻不能夠離開水那般。

從小學到初中,再從初中到高中,然後從高中到大學,最後到大學本科畢業的這十六年間,池光秀雖不是學校中成績最優秀的那一位,但一定是在講臺上出風頭最多的那位。猶如天選之子順風順水無憂無慮享受過了整個學習生涯的池光秀,順理成章在咫阜的就業市場找到了一份相當體面的工作——耀光化學品集團咫阜分公司的化檢員。

在實習的兩年期間就能夠擁有八千元的月薪,對於出身小城市的池光秀而言,是非常可觀的——這已經可以頂得上他父母兩人的工資了。因此,收到聘書的那一天,池家三人邀上光秀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幹遠近親戚在一家五星酒店痛快搓了一頓。畢竟對於小城市的家庭來說,這般已經是熬出來了。

“再接再厲,我們安心享福,你安心工作!”這是光秀上飛機前,父母最後的囑咐。

02

池光秀本科畢業時沒有考慮太多,趁著本科生宿舍還可以最後住幾周,就乾脆在他讀本科的城市——咫阜參加各種招聘大會並成功就業,耀光的咫阜分公司還為員工提供住宿、食堂,命運是如此的眷顧他!

秋季的咫阜,天上是永遠都化不開的濃雲,地上是永遠都吹不完的寒風。清雲路的左側靠近鳴江,稍加建設,就建成了沿著這一路下去的江灘公園。此時,江灘公園裡不管是落盡了繁華的枯木,還是常綠不敗傲挺的長木,都被罩上了一層灰色的紗,群魔亂舞般搖擺著。上至天空,下至江水,盡呈現出一種灰暗的色調——這是秋冬季裡,咫阜的常態色。收拾完宿舍原想出來散心的池光秀在清雲路上往鳴江那一望,映入眼簾的就是無盡的鉛灰,內心瞬間生出一絲對未來的迷茫,原本的愉快蕩然無存。

下一秒,他怒啐一口在地上,掉頭便走,“崎山南路必不是這番光景。”

他雖喜歡一個人在外,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喜歡熱鬧喧囂,他熱愛的,恰恰是華光明麗。還有六天才開始實習,他想趁著清閒,遊遍這早已遍佈了他足跡的城市。

從小生活就充滿了掌聲與讚美聲的他,並不喜歡隨便與人交往,他眼中,周邊的人都有著不少明顯的缺點。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不追星、不追劇、不打遊戲、不熱衷綜藝節目,而令他手不釋卷的《十字軍》、《時間簡史》等並沒有太多人喜歡,也沒有什麼人喜歡談論社科、人文——這些與同齡人的不同,織就了一道鐵幕橫亙在他與周圍人之間,“不在一個頻道,沒什麼好說的。”池光秀如是認為。

因此他更喜歡一個人處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就不用擔心豬隊友攪局,也不用忍受膚淺的言語和聒噪的提問。在自然美景之中,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發出任何言語都是在製造噪音。

“就象以前那樣做唄。”他邊搖著手中的茶杯邊想道,在燈光爛漫、人聲喧鬧中,池光秀將這杯“靡麗繁華”一飲而盡。

03

磁子“嗡嗡”不止轉動著,燒杯中的小漩渦歡快地打著卷兒。

灰化儀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推出了內裡緊封著的坩堝。

一支又一支鉑絲桿被推上噴燈的火焰,五彩斑斕的火焰不住跳躍舞蹈著。

六名身著白褂的實驗員奔前跑後、手忙腳亂。牆角幾箱封住的樣品管不動聲色作著壁上觀。

“阿鐵關電爐!”

“楊!灰化!”

“阿秀通氣!”

……

下午四時許,池光秀和另外四名同事累得癱坐在椅子上,顫抖的雙手無力下垂著。還有一人穿著已經和內襯汗成一體的工作服正奮筆疾書,他是化檢K組的組長,作為唯一一名正式工的他狠狠地奴役著五名實習人員——為組長跑斷腿、看瞎眼搞出各種資料就是實習生要做的所有工作。

隨著組長突然將筆往桌上一砸,長出一口氣,大家的心也就放了下來,這意味著一個專案的徹底完工,這天是可以提前下班的了。組長撐著桌子站起來,掏出手機將手寫的檔案一拍,一臉欣慰:“咱們組目前的成績絕對是領先的,辛苦了各位!”

話音未落,癱坐著的幾位毫無表情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這幾天還真沒白忙活。

“另外,表揚一下池光秀同志,他是我們中做得最勤,也是完成任務最多的!”組長帶頭鼓起了掌,其他成員也紛紛鼓掌,光秀起身向大家一鞠躬,十分平靜:“承蒙大家關照!”

第一階段的實習在開始四個月後結束,K組以絕對的優勢奪佔了全實習組的成績榜榜首。

池光秀不僅收穫了“跑不斷的腿”、“閃不瞎的眼”、“人形計算器”等千奇百怪的外號,還博取了“最佳新人”獎下的一萬元獎金。

04

最後幾個月的實習,與正式工作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了,池光秀與一名人稱老杉的老員工搭夥參與Y化驗室的工作,轉正之後依舊。

一個化驗室中有若干個這樣的兩人小組,每個小組定期接受專案進行工作。“做一個專案的時間是非常充裕的,所以,我們倆一人做一遍,最後把資料核一遍保證好準確度。”這是老杉與池光秀的約法。

實際上,池光秀就是要一個人跑完一個專案了。

“這不是只靠勤快就能解決掉的簡單問題。”這是老杉對池光秀的告誡。

老杉說,因為工作中接專案的時候,才不是像實習組那樣把已經做過檢驗的材料再做一遍,也不可能是已經被篩出來的簡單專案,而是要去面對真正的未知。但光秀對此不以為意。

忙活了四天,池光秀如釋重負在一張便箋上填上了最後一個資料,過檢材料的元素構成、基團組成、分子含量等單元都被整齊羅列其上,這些都是他六遍平行實驗的結晶。他沒有打擾仍在發力的老杉,將便箋收進抽屜,鎖上,然後走出Y室,脫下工作服,掛在編號為“KC121018”的鉤子上,接著在門口洗手池合著洗手液將雙手搓洗多遍,最後走出公司大樓來到宿舍,將自己拋在了床上。

床邊書桌上整齊碼放著一小疊A4紙,為首的那一張上用加大的字型印著“論B-Z反應機理”,這是一篇論文,準確地說是一片失敗的論文。一年多的實習中,池光秀不斷地由實踐汲取知識與經驗,工作的同時,他亦希望在學術上能有所成就,於是就著至今都爭議頗大的BZ反應,他下筆了。可是在關鍵處的數學運算上,反覆運算得出的都是無解的答案,稍作堅持後,他決定先行跳過。但最後,他發現,這個運算結果決定了這論文的生命,遂將其擱置桌上。

05

“這個資料的衝突也太大了吧!”池光秀比對著兩張便箋,感到不可思議。

“哈?沒關係,折中平均一下就好了唄。”

“可是這個資料我做了6遍啊!”

老杉默不作聲從抽屜裡翻出一張草稿紙,光秀也對應著找出了一張,一比對,他頓時傻了眼:同樣的壓強、溫度,一樣的流程、手法,老杉的四個資料和光秀的六個資料竟然截然不同!

“看到了吧,沒關係的,平均下就好”老杉拍了拍愣住的光秀的肩膀“還太年輕了呀,小夥子。”

整個專案的資料對下來,有嚴重衝突的資料並不多,不過池光秀自認為手法完備、技藝嫻熟,還是有著一百個不服,非要和老杉一起測一組資料看看。

“好唄。”

老杉提議交換兩人的器材,光秀沒有異議。一樣的條件,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操作,計算機完美的運算,最終的資料卻是讓光秀驚掉了下巴——他得到了老杉做出的資料,老杉做出了他的資料。

“哈哈哈,得認了吧?小夥子。”

光秀也只得與老杉相視一笑,把平均後的資料作為最終結果寫上了正式報告。

“別怕啊小夥子,咱們後頭還有好幾組人給咱擦屁股呢。”老杉搭著光秀的肩膀“只要不捏造資料,咱的報告終審的時候都是能過得去的。”

光秀無語。

轉正前後兩個多月的工作,光秀與老杉都安安靜靜地做下來了,如此安靜、平淡的生活讓光秀不由得感到不自在。

食堂裡,老杉和光秀很自然地坐在一桌。

光秀搗著食物,頗有微詞:“這工作幹乾乾的,跟別人都沒啥差別啊,太普通了吧。”

老杉似笑非笑地說:“一個月一萬三的工資還不滿足啊?”

“我覺得我可以做得更好,拿更多的錢。”

“啊哈哈哈哈哈”老杉大笑起來,指了指自己“當初我也這麼想,老同志告訴我沉下心好好幹幾年就可以升遷了。”

老杉在化檢員這行,已經幹了24年。

“那巴結領導……”

彷彿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老杉差點把嘴裡的飯噴了出去,咳嗽一陣後,他指著光秀,臉上笑意根本掩不住:“領導?領導稀罕你啥?嗯?你有什麼東西拿得出來巴結?”

“……”

“年輕人,少點浮躁,你得去接受這個日益平凡的過程,這就是成長。”老杉語重心長。

“可是我真的不想老在一個位子……”

“好辦吶!辭職!外邊的世界多精彩!”

光秀登時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扔下一個月萬把塊的活不幹,去風裡雨裡,傻子嘛!”

“……”

“磨沒了銳氣,熬出了資歷,才有往上爬的資格。”

“只怕那時候已經沒了動力。”光秀脫口接上。

老杉端起食盆離去,丟給還有半拉飯沒吃的光秀一番話:“如果能夠舒舒服服平凡著,誰願意冒著大浪頭去捅破天呢?站得越高越不得安逸,小夥子,看看我,有些人註定是要走向平凡的。”

06

“轉正後不久我就報名參加了化檢組組長的競聘演講大賽。”

正裝男子的聲音十分平靜,彷彿在訴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外頭的天漸漸黑了下來,雲霧又輕輕地包裹上了紙燈,男子盤膝而坐的地上,輕紗般的霧氣漸漸漫過了他的膝蓋處,紙燈微弱的黃光下,閣內更顯得朦朧詭譎。

男人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緩緩說:“不過,只有我一個新人,參加了那次競聘。”茶杯被放上桌的一瞬間,一具憑空出現的茶壺,以一個優雅的點頭將茶杯斟滿。

霧中的人影如石般靜坐不動。

“你這是在跟一群老家夥爭食呢。”老杉撥弄著筷子“你看看參加的那些人,要麼自己就是組長,要麼就是老得夠當組長了,誰不是經驗豐富?”

“我也學習到了不少。”

“學習是好事,但是不要太急躁了,年輕人,踏踏實實才能幹出資歷。”

池光秀點頭稱是,這一次他難得吃得比老杉要快。

他在崎山南路那家茶肆中無休止地晃盪著手中的茶杯,空洞的眼中沒有了昔日的神采,彷彿有一層氣罩將他與周邊環境的熱烈喧鬧膈應開來。池光秀髮往科研刊物的幾篇論文無一例外遭到了無理由退稿。工作上,沒個五六年,是不要想著挪窩往上爬了;在學術上,此刻也希望渺茫。平凡的色彩在他身上愈發濃重,但他卻無能為力。“呵”地苦笑一聲,他仰頭喝盡了他最愛的“耀尾煙花”,伴著口中久久不去的苦澀,他起身走向了暗灰色的咫阜。

微風中,他在清雲路不自覺停了腳步,佇立在鳴江前,凝視著漸漸黑暗的江景。拿出手機,看著父母在收到了他十萬元的匯款後對他的褒獎、親戚朋友對他攢下第一桶金的喝彩,他面無表情。瀏覽完所有資訊後,他關掉手機,長嘆一口氣將它收進衣袋,雙手搭在了江邊護欄上,繼續凝視著晚霧漸起的鳴江。

半輪巨大的紅日在鳴江水線那頭,扭曲了四周的空氣,空中的一半和水中的融為一體,血色的夕光分外明亮,似乎在表達著它對這片天空的眷戀和對退場的不甘。風拂過,鳴江邊上的樹木擺動著發出沙沙的響動向夕陽揮手道別、高聲致意。鳴江水靜靜流著,再亮的夕陽都無法一絲一毫改變它奔流的速度與方向,佔據了整片天空的雲彩,一大半被染成了紅色,灰暗色彩下,這紅映在水中,與天上的,顯得分外的慘烈——這是夕陽留下的最後傳說。

“太陽很美不是嗎?”

池光秀一驚,環顧四下,並無人跡,於是他不以為意,繼續看著江上的紅色一點一點褪去。

“因為它知道第二天,它依然會重登天闕,依舊被萬物敬仰,所以才以如此壯烈的方式告別眾生。”

“你是誰?”光秀只是問。

只有風在低吟。

許久,光秀的腦海中才傳來一個聲音:“區區浪人旅者而已。”

“跟我一起看江景嗎?”

“不,再美的景色,幾十年看下來,也厭了。”

“哦。”

聲音沉默一陣後說:“不如意的人吶,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吧。”

光秀輕輕笑了起來:故事中怪誕的人鬼交易,竟然就真真實實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說:“行者姓甚名誰?我買來紙錢燒給您就是了,不勞您費心費力。”

“我早已忘卻生名,也不意金錢,但我能夠幫你奪得你想要的一切,代價是我要得到你的身體,之後去留隨你,你大可成為我的觀眾,也可以浪蕩世間看天下美景。”

“先生話說得滿了,您可知我想要什麼?”光秀咧嘴笑了。

“讓我呼叫你的知識,我可以讓你的論文上刊,你的野心也能夠就此實現,後年公司的大流轉是一個絕佳的契機。”

“夕陽最後的壯麗,讓它第二天重登王座變得理所當然。”行者沒頭沒尾地加了一句。

“也讓黑夜的來臨變得更加悲哀。”光秀也沒頭沒尾地接。

最後一抹紅消逝在地平線上,風喧囂起來,樹木的聲音更加響亮,但是江景已是一無可見。熱量從光秀的指尖緩緩失去,寒冷直上通到指節,再到手掌、手腕……他攥緊了徹涼的雙手。

雲散了,天空一輪滿月。

07

好幾天裡,402室都成為了耀光咫阜分公司宿舍區的孤兒——漆黑一片的大樓上,僅有這一室的燈光長明,與黑暗格格不入。

生活在402室中的男子顧不得快速書寫之後手臂的痠痛,靈巧而迅速晃動了待機電腦的滑鼠,擊開文件,“譁”地拉開鍵盤桌。隨後在鍵盤上靈活跳動雙手,絲毫看不出是剛剛摧殘過幾十張草稿紙的樣子。

在文件的末尾,男子狡獪一勾左嘴角,將“池光秀”改成“池元傑”,並附加上“H國耀光化學品咫阜分公司化檢員KC121018”。

重重按下“儲存”,男子奪過桌邊已經發涼的茶一口飲盡,隨後放下茶杯,抄起保溫壺,擰開壺塞,衝滿茶杯,塞回壺塞,一氣呵成。茶杯四散的熱氣中,男子擊開另外一個文件,換上另一張紙擺在眼前,又開始一陣“劈里啪啦”,時不時還要拿起接近乾涸的中性筆塗畫一番。

以往晚九點就會犯困的他,這幾天眼中卻徹夜閃著嗜人的光芒,精神抖擻。

“晚上偷學去啦?”看著池光秀的黑眼圈,老杉不由得調侃道。

光秀扒著飯含糊不清地說:“學個屁。”

老杉臉上露出了不可名狀的笑容:“喲?那你兩天搞掉了這個專案是幾個意思?難道……”

光秀吭哧吭哧扒著飯,沒有理會老杉。

老杉沒趣,說句“挺好的。”就靜靜吃飯了。

一個月後。

“工號121018池元傑?”

“Y室沒這人。”

“?”

“你說的是阿秀吧,池光秀。”

“……”

趴在圖書館桌上睡覺的池光秀被猝然爆發的手機鈴聲驚醒,拿起手機,奔往洗手間接起,正欲罵人之際,那一頭搶先大嚷了起來:“你以為掛個池元傑的馬甲,大家就不認識你了嗎?!主任都給你嚇著了!快回來請全Y室吃飯,不然證書和稿費都給你扣了!!”

光秀硬生生嚥下即將噴薄而出的罵人話語,打了個嗝後,煞是冷靜地回應:“我這就回去。”那一頭是瞬間爆炸的歡呼聲。

“我說了我可以。”

“謝謝您。”

“交意而已,不說謝謝。”

宴席上,化檢處主任喝得滿臉通紅,大聲嚷著:“六篇論文被Z社刊登,空前、絕後!這種人才怎麼能被埋沒在咫阜!”

在座除了池光秀都高聲起鬨:“寫推薦信!寫推薦信!……”

“明天!我親筆寫的推薦信就會擺在經理桌上!”主任指著天花板高叫著。

池光秀不失時機起身邀進:“主任,敬您一杯!”

08

成為正式員工六個月後,池光秀獲得“卓越員工”稱號,被由咫阜分公司化檢Y室,調至獅門分公司科研0室——耀光化學品公司硬體設施最好的研究室。

送光秀去火車站的路上,老杉一言不發,光秀也很默契地不挑起話頭,一老一少彷彿素不相識一般走過崎山南路、走過清水路、走過鳴江大橋、走過八七路……

火車站門前,老杉左手搭上光秀的右肩,輕嘆聲說:“年輕人不簡單吶。”

光秀直視老杉,握住他的右手,說:“別送了。”

老杉笑了,皺紋擰在一起,沉默一陣,他說:“好運。”

鬆手,轉身,光秀看著這共事近一年的中年人的背影。八九點的太陽沒有把老杉的影子照得多長,他的步態沉穩而有力,背挺得筆直。

獅門市與咫阜市同在一省,讀本科時,光秀到此遊玩過幾次。論面積,這兒大概只有咫阜的十分之一那麼大;但論起現代化,若說這兒是城市,那麼咫阜就只能算得上是鄉村了。

“謝謝您,行者先生。”池光秀看著或車窗外迅速飄過的景物,低聲說。

“這就滿足了嗎?池光秀先生。”

“沒有。”

“我追想古時之日,思想你的一切作為,默唸你手的工作。我向你舉手,我的心渴想你,如乾旱之地盼雨一般。”

“嗯?”

除了火車聲外,再無其他。

09

寬大的廊間,線列陣布上方的日光燈將柔和的光線灑遍每一個旮旯,牆上整齊的青石磚的狹縫間微耀著它的反光,彷彿有水露在其間將要滴出。廊間的天花板由無數的鋼條交織搭成,舊工業時代標誌性的金屬灰色,給人一種復古之感,加上地上藍色泛絨的阻燃毯,身處其中,猶如處在上世紀早期一處軍事基地的秘道中一般。

隱隱然,走廊深處傳來了腳步聲和人聲。這腳步聲由截然迥異的兩部分組成——一部分“篤篤篤”的點地聲應該是高跟鞋發出的,另一部分四平八穩,應該是由後腳跟再到腳掌的步法踩出的。其中一人必是女性無誤,另一人若不是軍人,必也如軍人那般篤實。

“你是唯一一個不是從獅門上來的。”帶著濃厚北方腔的女聲如是說,年輕說話者豐腴曼妙的身軀,最寬大的工作服也無力蓋住。

但是聆聽者似乎對於廊間的建築結構更感興趣,眼睛雖注視著說話帶笑的這位女子,但注意力卻是在眼角餘光上,腦袋裡飄過的盡是“承壓鋼樑”“防火材料”之類的詞彙。

聆聽的男子對於這句話並不很在意,回覆得很是輕佻:“所以呢?”這名女子是上頭派來帶他儘快熟悉獅門分公司,尤其0室的。從她的胸牌上可以看到,她叫姬纖。

“那很厲害啊!”姬纖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

男子眨了眨眼:“哦。”然後把視線從姬纖臉上移開,投向了他真正在意的廊間組成上。

“池光秀!無聊!你自己亂逛罷!!”姬纖突然斂了笑板起臉,撂下被她喝愣的池光秀,恨恨地“篤!篤!”離去。

“挺有意思的,對吧?”

“是吧。”

池光秀悠哉遊哉地順著長廊走了下去。他熟練地記著牆上每個滅火器的擺放方式和位置;路過每一個標有“消防栓”的暗門,他都探索著將其開啟,觀摩、把玩番其中的器件;他推開每一扇“安全出口”的鐵門,深入其中細細觀察。他將這所有都記在隨身的小本子上,並默默記入心裡——這是每個從事化工職業的人的必備素養。

走廊的盡頭通往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獅門科研0室了,光秀輕輕拉開門,緩步邁入。兩百多平方米的空間裡此時只有五個人,他們正聚精會神工作著,每人擁有一張極長的試驗檯和一張電腦桌。靠後處還有一間間的儀器室——打譜、灰化、電泳等操作都可在其間完成。池光秀的進入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即便沒有姬纖的帶領,他也輕手輕腳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因為桌上就赫然掛著他的新工號:KT230106。0室右牆有個門,光秀推開它,獅門的現代氣息撲面而來——門那邊是一道長廊,沿著它,可以從大樓的這一側直走到那一側,站在護牆前,視野雖然受到高樓大廈的限制,但卻是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眼下大街的繁華喧鬧的。

“逛不夠呢,新同事?”仰望藍天的池光秀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緩慢轉身,果然是姬纖,她正拉著另一位同樣年輕的削瘦女子,不知何故笑得正燦爛。

池光秀瞥了瞥削瘦女子工作服上的胸牌——耀光化學品集團獅門零號研究室江鈴。轉過身去繼續看風的舉動顯然是不合適的,他勾起左嘴角,不知道該接下來該做什麼。

氣氛走向尷尬的前一秒,姬纖遞過來一個包裹,說:“Z社給你寄的,你的論文,如果涉及到工藝流程,以後就發到0室的郵箱上。”

光秀接過包裹看了看,裡面是Z社下期期刊的樣書,他毫無目的地顛了顛包裹上下看看,突然莫名其妙說道:“0室的人大多很年輕啊。”

姬纖接過話頭,很是趾高氣揚地說:“那可不,而且不是‘大多’,而是‘全都’!”

“包括你,0室18個人沒有一個超過28歲的,年輕代表了活力。”江鈴補充說,不高的聲調中也透出了淡淡的驕傲。

“噢對”姬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掏出手機,調出一個二維碼“你還沒有加群吧,掃一下。”

光秀慢悠悠掏出手機,邊操作邊說:“可是我不怎麼用微信……”

“那也得加群!”

10

池光秀第一時間將0室群調到了“訊息免打擾”狀態——沒有人@他,他根本懶得看。即便0室是公司學術精英的聚集之地,他也不自覺地對其他同事有一種隔閡感,因為他沒有問題需要跟別人討論,而別人討論問題也不找他,他對其他人而言,就宛如空氣一般。

除了兩個人:姬纖與江鈴。永遠帶笑拉著江鈴到處亂走的姬纖時不時就會踱到池光秀桌前,突然問一些學術問題,一開始池光秀並不怎麼搭理兩人。有一次江鈴被悶得拉扯姬纖就要走,但姬纖脫下手套直接塞住了池光秀反應中的三頸瓶的出氣口,並滿臉邪笑瞪著池光秀看。如此逼迫下,池光秀只得就範,問必答,知必言。

某天,隨著一聲“滴答”,池光秀終於收到了0室群的訊息:“池光秀同志設計的XX生產工藝改進流程為我公司生產改良做出巨大貢獻,獎勵獎金十萬元,特此表揚@池光秀”

透明人池光秀在0室徹底顯了形,關注度瞬間MAX。

除了姬纖與江鈴外,其他陌生同事也紛紛來祝賀池光秀,他的微信好友一下子多了起來。每天清晨起床,他總能發現手機多了上百條資訊。這就罷了,最令池光秀作嘔的是,那些同事肆無忌憚打斷他工作程序來提問的舉動——他雖對此表示了不滿,但他們並不在意。

姬纖一個人輕巧巧站在了池光秀面前。

“有什麼問題趕快問。”池光秀輕輕關了磁攪說。

“不急,你做你的。”這番話讓池光秀驚得抬起了頭,眼前還是那個始終笑吟吟的姬纖。池光秀頓了頓低頭繼續忙活了起來。姬纖就在距離試驗檯半步遠的距離靜靜看著池光秀一步步的操作。

“欸!池……”一個男子突然站起走了過來。

“沒看到人家正忙嗎?!”姬纖瞪住來人,將聲調抬得很高,那人頓時噎住,愣了一秒後只得悻悻坐了回去。

池光秀的手不由一抖,玻璃棒與容量瓶錯開,一道水線激射在實驗桌上,濺起一排液珠,這液珠恰將那日光燈的白光解開,透出七色的淡彩。

如此大的疏漏可逃不過姬纖的大眼,她上前半步靠住了實驗桌,輕聲挖苦道:“你也會犯這種低階錯誤嗎?”

池光秀的表情不可名狀,他放下燒杯、玻璃棒,低著頭用抹布拂去那一小片淡彩,然後將燒杯、容量瓶倒空,開始清洗,邊洗邊說:“有什麼問題快問吧,怕您耽擱不起。”

“不急,你繼續。”姬纖又退回了半步遠處。

被這樣盯著,池光秀渾身不適,但也沒有任何辦法。

姬纖就這樣看著池光秀重新配製溶液、引流、定容,取容量瓶溶液繼續下面的步驟,直到一個小時後他把所有的資料都抄錄到一張便箋上。

此時姬纖才繞進光秀一側,靠在實驗桌旁開始她的提問,關於剛才光秀的實驗。池光秀愣了好幾秒才磕磕巴巴地開始回答。

得到確定答覆的姬纖卻並不離開,她拿起了池光秀剛剛用過的儀器,靠得離池更近,問起了其他問題。這時候姬纖身上的香水味甚至能夠毫無阻礙長驅直入池光秀的鼻腔,他只感覺滿臉發燙,一時間方寸大亂。姬纖咯咯笑著退開小半步壓低聲音說:“是我讓你不受打擾完成了整個流程,再過四分鐘下班,你是不是該請我吃個飯感謝我一下?”笑靨如花的她抬著拿住儀器的手,素腕上表的鏡面在她臉上投上了七彩的流光。

“答應吧。”一個聲音在池光秀腦中響起,他點了點頭。

“很好”姬纖也點了點頭“現在,簡單告訴我你剛才的密封操作。”

池光秀鏽住的大腦登時一通,滔滔不絕起來,姬纖一邊看著表一邊帶著詭笑對池投去奇妙的眼神。

“Stop!下班了,走!”姬纖放下儀器,打斷了池光秀。

池光秀一時間十分不快。

“挺有意思吧?”那個聲音調笑道。

“屁!”池恨恨地回應。

11

“我要一杯‘七顛八倒’!”

“給我來一杯熱‘靡麗繁華’。”

“給我來兩個大串!”

“我要一個糖油粑粑!”

……

獅門有名的小吃街上,姬纖從街頭宰池光秀直宰到街尾。

“這邊有一家很好吃的涮羊肉!”

“你還沒飽?”

“你飽了?”

“沒有……”

兩人很幸運,今天這家一鍋一包間的“老K涮羊肉”竟然沒有如往日一般讓人排隊排到大街上。兩個人被服務員帶到了一廂包間裡,這時池光秀不由得一陣緊張,不自覺盯住了姬纖。

姬纖的笑容依舊,她迎著池光秀的目光,說:“怕我吃窮你嗎?”

池光秀一邊尷尬“不不”地說著,一邊很自覺地靠裡坐下了。

隨著服務員“一十八號上鍋上肉!”的聲音遠去,姬纖狡黠地瞥了瞥光秀,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池光秀邊上。刺鼻香水味的侵襲下,池光秀下意識拿出了手機,強裝鎮定低頭玩了起來。旁邊姬纖倒也不言語,也掏出手機津津有味玩了起來,時不時發出讓池光秀感到有些發怵的笑聲,這笑聲令光秀逃也似地沉入了遊戲的世界。

“兩位慢用!”服務員將幾盤羊肉和滾滾的火炭鍋擺上了桌子,水蒸氣一下在桌面上方逸散開來,在大燈的照耀下,白氣呈現出朦朧的明黃色。

這並沒能把池光秀從遊戲世界中拉出來。下一秒,他的腰被怒戳了一下,他本能一抬頭。

他的嘴頃刻就被含住了,他只感覺“轟”的一聲,他瞪大了眼,腦中一切歸於空白,他只能聽到旁邊鍋裡“咕嚕咕嚕”的響聲,除此之外,他對他僵硬的身體無力驅使。身旁人的手攀上了他的腰,觸落了他的手機,手機螢幕向下逃開了這一幕。池光秀的唇被擠壓、吸吮,然後被頂開,他緊閉的牙齒也沒有堅持多久就被撬開……

一兩分鍾對於池光秀而言就好像是漫長的一兩百年,在他尚未從一片空白中轉醒之際,身旁人狡猾地抽出,順帶溜邊挑弄了他一下。

姬纖瞪開杏眼,雙手在池光秀腰際纏得更緊,將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些,她帶著不滿說:“抱住我。”顯然對池光秀涼透的雙手抵住她的腹部很是介懷。

她被抱住了。

12

0室其他人再也不找池光秀討論了。

池光秀成為了公司的男性公敵——能力出眾,還抱得美人歸。上班時,那兩人必坐在一桌,要麼是男的的桌子,要麼是女的的。此時膽敢調侃他們倆的,全公司只有江鈴一人了,被調侃之際,池光秀用咳嗽掩飾尷尬,姬纖則去追打江鈴。

“就這樣,我享受了一年多別樣的清淨生活。”

池光秀順理成章去見了姬纖的父母——姬纖是獅門人,在這裡,談婚論嫁是繞不過父母這道坎的。池拿出了大學期間在臺上辯戰群雄的本事,在他看來,這次會面十分成功。

茶肆 包間裡,姬纖小心翼翼戳了戳光秀,低聲說:“我媽……嫌你長得不夠好看,我爸……不太看好你的出身……”她的話少有地磕絆起來。

“兩情相悅不就夠了嗎?”池光秀以灼灼目光掩蓋住了內心的失落。

“我們都去參加大流轉,一起轉出獅門,他們就管不了我們啦!”姬纖捏住了池光秀的手“可我對自己並不是很有信心……”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我幫你!”

“傻……”話未說完她就被光秀緊緊吻住,久久不放……

距離大流轉還有四個月的時間。這個活動可以說是一場風險競聘:低等級分公司的員工報名參加面試、演講、筆試三個環節並向上面提交平時業績,以幾方面的加權平均分參與大排名,由高階公司乃至總部依據排名來錄用;按照規定,一旦報名,報名者就會被原公司除名,三年內不得迴歸,也就是說一旦沒有被高階公司錄取,就只能去往等級更低的分公司了。

除了指導姬纖的研究,池光秀甚至在自己的成果上署名“姬纖”來幫她刷高平時業績。這是池光秀僅有的能夠壓迫姬纖的時光,池光秀的威壓下,即便是《管理學》、《資本論》等如磚頭一般厚的讀本,姬纖也只得鐵著頭學下去——池光秀這個魔鬼還搞什麼“策問”、“擬試”,27歲的她彷彿一瞬間硬生生回到了高中時期。

13

“沒想到最後卻是我掉了鏈子”男子仰頭將熱騰騰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蹂躪了他的口腔,再經由食管直到胃部。

“我塗錯了答題卡”男子啞然失笑,手中新茶的溫度似乎不太高,於是他舉杯再是一口飲盡,放了杯,意猶未盡的他“呵”了一聲說:“這茶苦,挺好的。”

沒有任何感情的系統合分,讓池光秀以毫釐之差落榜,姬纖以前茅成績進入了總部核心。

“回咫阜吧。”電話那頭是老杉,放榜的那一刻,他的電話就來了。

耀光的總部在鰲都,離鰲都比較近的分部,光秀都不能去,巧的是,鰲都到獅門的距離和咫阜到獅門的距離是相近的,光秀答應了老杉。

“我們去民政局吧。”姬纖在光秀懷裡泣得抬不起頭來。

光秀撫著她的秀髮,說:“等我殺到總部,我們再去。”言訖,他輕輕將姬纖摟得更緊,那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暴跳如雷。

“傻子。”

“她去鰲都前的三個月是我失利後最快樂的時光了。”

“你沒去領證是對的。”老杉說。

池光秀只是低著頭默默地扒著飯。

“她去鰲都一個月後,就發資訊告訴我‘感情沒有對錯,我們不合適’。”池光秀雙手交叉放在茶几上,聲音毫無波瀾。

“我的靈在我裡面發昏,我的心在我裡面悽慘。”他莫名其妙唸叨道。

“因為交易還沒完成,我不能放棄。”

“我現在是咫阜部的第一人,我的工號在幾個分部無人不曉,當然,是KC121018了。”

“兩年多前的舊事了,胡言亂語一番,閣主見笑,茶甚好,謝過!”池光秀雙手撐住茶几就要起身。

“留步,交易完成後,先生欲何往?”霧中的影子發話了。

池光秀愣了愣,說:“觀遍這天下山水罷。”

“先生慢走。”黑影起身後退一步向池光秀鞠了一躬。

堅定穩實的腳步聲遠去之後,雲霧再次籠住閣中,閣外一輪明月高懸,與一盞紙燈交相映照,空中無一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