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平靜地聽完這些，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自顧自喝湯。
說實話，對於這些故事她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自己都因此感到震驚。
或許是一直以來習慣了作為看客和旁觀者，所以習慣了不被關注的事實，也習慣了自己壓根不重要，就連自己也這麼覺得了。
甚至因為聽到這些話時，下意識地不願意面對，不願意相信。
對她來說孤兒院的記憶仍舊十分深刻，一頓稀飯、一張小床、半張圖畫紙已經曾是她的全部了。也習慣了一個月一次的志願者探訪，但她對谷文的印象還是很深刻。沒有人是生來就無父無母的，可他為什麼到現在才承認呢？
谷文見她無話，又擔心似的補充道，"這些事你師父和小真也知道一些，他們只是等待我自己承認，所以才會用另一個虛妄的故事來應付你。但是請你不要誤會，因為那件事讓委員會內部的師徒制度和工作戀情問題備受爭議，我因此還在受指責，雖然一直不認你，但你一直是我去真如領的理由。"
沉默了會鄭重朝蘇晴低頭，"對不起。是爸爸的錯。"
蘇晴抬臉看了他一會，什麼話也說不出，更沒有流淚，只是那麼看著。
那麼。
選擇故事還是選擇真實？
為什麼要選擇相信？那不是比故事裡的人更傻？
因為相信虛妄就會比我媽媽更傻麼？
但就算是他現在的解釋，又有多少謊言呢？
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崩塌了。
曾經令人信服、安心甚至崇拜的門代瞬間變得不堪甚至醜陋。
但是又因為這份真實而在下一秒鐘快速重建。
但她也漸漸明白谷文為什麼會有事沒事就來一趟真如領，偶爾一兩句漫不經心地問候，看過來時不經意的眼神...那種一直壓抑和隱忍的眼神。
哪裡都是故事，哪裡都是謊言，因為哪裡都有人，唯有那些一點一滴的陪伴和進入肚子裡的熱湯令人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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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的她只想和過去，好好告個別。
"算了，我睡哪。"
◇
柳真回到真如領，練完功回到臥室時發現影片邀請。
接通後發現是蘇晴，若無其事地笑著。
"玩得怎麼樣啊。"柳真先打了招呼。
"還行，不過師妹，我想我挺喜歡這裡的，想一直住下，可以麼？"
平靜的表情，溫柔卻不容置否的語氣。
柳真面對眼前的景象一驚，她意識到恐怕要和蘇晴告別了。
她也有一種即視感，覺得這個世界線的很多碎片都被縫合，也意識到很多問題都回到正軌。
便滿不在乎地斜了她一眼，"誰稀罕你呀，我巴不得清靜清靜呢。"
"...那就好。"蘇晴有些快樂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湊過來一個男孩，滿臉興奮地在螢幕裡打招呼。
"喂！你就是柳真嗎？我叫谷文承。剛剛飯桌上大家都在說你，終於見到你了！你什麼時候也來玩啊？"
柳真怔怔看了那個男孩很久。穿件灰色衛衣，朝天的寸頭，高高瘦瘦的，兩眼有神。
那個終究沒有帶給她救贖的男孩。
她洞悉了未來，深知動情的代價。
那麼。
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出門。"
少女按下紅色按鈕後怔怔失神。
紛亂的世界線、紛亂的回憶不斷糾纏著她，終於意識到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時，卻又無法捨棄那些夢裡的人。
然而過去的終究要過去，無法抑制這份感情的話，也不必強自忍耐，就像無數次在黑暗中那樣，抱著自己哭一會就好了。
自我救贖的這條孤路是不好走的，路上有很多錯誤的分叉，走錯一步都會身死人滅。
心裡如刀割般越來越痛，經不起再一次失敗了。
只有斬斷一個個虛妄，才能從無窮的噩夢裡走出，讓這個靈魂迎來幸福。
那將帶著我對人生的全部理解。
因此，到這裡該說再見了。
再見了文承，再見了濛濛。
至於我自己，我還需要堅持多久呢？
女孩輕輕說著。
"師父，又回到我們兩個人了啊。"
門外的僧人低眉斂目，他無法回應。
卻對門外突然出現的來客一驚。
男人滿身硝煙地走進來，放下行李箱，有些疲憊地環視一眼屋子，笑了笑，"好久沒回來了，看來這裡變化不少。"
柳真驚疑地起身，探頭望去。
"爸爸！"
空空蕩蕩。
道衍仍在閉目打禪。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爸爸？
癔症...
...難道加劇了？
少女失神許久，再也抑制不住悲傷，關上門，抱著自己流淚不止。
空氣中靜悄悄地顯現出女皇的身影，走過去輕輕抱住她。
"寶貝，誰走了都不要緊，其實三角形的孤單，是最幸福的。"
"是嗎？"柳真仍有些懷疑。
"是啊。"劉秀對此無比肯定。
如果顏面掃地，那更應該獨自一人，苟延殘喘活下去。
累了就休息，難受了就抱著自己哭，哭著哭著就好了。
哭完了就笑笑，然後繼續趕路。
走著走著啊，你會發現彼岸已經在腳下了。
"秀姐姐，你也是這樣到彼岸的？"
"是呢..."
女皇抱著她輕輕晃著，給她唱起安眠曲。
月亮河啊，河寬三里。
渴望能夠跨越你。
古老的織夢者啊，讓人心碎的水流。
無論你流向何方，我都願意追隨你。
兩個流浪者，離家看世界。
世界好廣大，不夠我探索。
同一片彩虹，一起去追隨。
我那童年的朋友。
月亮河，還有我。
夜色深沉，可能是起風了的緣故，窗外響著沙沙的聲音。
少女在她懷裡睡著了，淚痕猶在。
她的呼吸儘管很平靜，眉目卻蘊藏著堅定。
所謂信念，大概就是這樣的表情吧。
女皇把她抱上床，掖好被子，又在她額頭上輕吻一下。
晚安，寶貝。
◇
靜謐的夜。
簡昕回到家關上門，換下高跟鞋，把手機關機，放下公務包，輕輕走去女兒臥房。
丈夫還沒回家，這時候發現書房間裡的燈還亮著。
坐在位子上的是一個穿著圓領襯衫和格子裙的長髮女孩，正專注地在電腦前敲打。
葉凝然見到母親來時一驚，慌忙把電腦切換到桌面。
"怎麼？想玩電腦了？"簡昕笑笑。
"...我自己破解的。媽媽要關我幾年？"女孩靦腆地承認犯罪事實。
簡昕一下子愣住了，不可思議地走過去打量孩子。
"好好的關你做什麼？別胡思亂想了。"
"對不起媽媽，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簡昕一驚，開啟電腦，發現螢幕上一張張照片。照片裡除了一家三口的照片，還有一個棕色毛衣女人的身影。
"大家都說媽媽的工作是秘密，所以同學都不敢和我玩，我很想知道媽媽在忙什麼，所以...我就不小心破解了媽媽的電腦。"
"看來你已經是個小駭客了呢。"簡昕掛著微笑抱住孩子。
"媽媽能告訴我嗎？這個女人是誰？是爸爸的女朋友嗎？"葉凝然試探地問，又用畏懼的眼神看簡昕，"她的照片好多，但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她？媽媽是不是把她..."
"傻孩子，這是你姑姑。"
"姑姑？"
"嗯，"簡昕摸了摸女孩的長髮說，"說起來你還有一個表妹。"
◇
夜晚的馬路罕見人跡。
程浩自顧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今他再也不需要偽裝，再也不需要隱藏，大大方方地走回家。
這種感覺為什麼那麼甜蜜？
他不由想起橋松。也想起扶蘇。
如果說捲入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完全責怪橋松或許也沒錯。
即便橋松對程浩很好，程浩也始終會有種活在他陰影下的奇怪感受。或者是明顯感覺到欣然在委屈自己遷就他，或者是即將到來的高考擺放眼前，讓程浩的精神高度緊張，不免產生了諸多幻想。
程浩從不願意和別人比較。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會想這些。
或許因為喝了點酒心砰砰地跳。
他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幻覺，更不確定回家後會看到什麼。
程浩以前很討厭回家的感覺，回家的路漫長而痛苦不談，還要面對孤零零的一個人和一臺電腦，是不是還會被他爸突然闖入責罵。
他總覺得自己活得無味而徒勞。
輕輕推開門，程浩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夢寐以求的女孩穿著睡衣，側躺在床上熟睡著，懷裡抱著數位屏。
程浩抽出數位屏，看著畫到一半的人像。
一個墨綠色古風男子拿著斗笠，朝螢幕外的人露出燦爛的笑。
程浩朝螢幕笑笑，放一旁，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未來的妻子。
他並不喜歡對比。
但是他現在很想和過去對比一下。
畢竟，她太過美麗。
【第二卷果心】結束。
【終卷改寫】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