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謖早前因為一直在咳血的原因，身邊和精神自然是極為疲憊的，故而吃了藥又與夫人和孩子們交代了一下便慢慢的睡著了，他總想著能夠養養精神等陳放過來，總是放心不下關於邊關的戰事和陳放那個傻子，要是看見自己這個模樣他肯定是要偷偷哭鼻子的。
大抵上是緩了一些的力氣，鄭謖才算是悠悠轉醒，睜眼便瞧見陳放坐在床邊正在朝著自己看過來，剛剛眼神一撞上，便扯了一抹笑出來，那笑的模樣還不如哭來的好看，只是自己身上沒多大力氣不然肯定要打他的。
“你哭什麼？我這不是還醒了？”鄭謖此時聲音比之前明顯要有些氣力了，他佯裝嚴肅的看著陳放說了一聲，那模樣還是像著之前一樣，看上去倒是極為威嚴，叫一旁站著的宋明不由得身子正了兩下。
陳放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就是控制不住往下掉眼淚，他剛剛還想著不能讓鄭謖瞧見自己這個模樣，但是還是沒忍住，眼睛也好像是好像被突然流出來的眼淚弄得有些模糊。他握住了鄭謖伸過來的手說道：“我早就覺得你這幾個月不對勁，但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這樣……早知道我今兒就應該回來看你的。”他今早起來的時候就感覺胸口發悶，還以為是天氣原因導致的，出去摸了兩把清雪才算是緩解了一些，卻沒想到晚間竟然有如此的噩耗傳了過來，叫他一時間也沒辦法接受。
鄭謖倒是沒有一點的恐懼之感，他出聲安慰了一下陳放：“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作為將士能夠為了一國勝敗而死乃是幸事，你該寬心而想。”只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有些虧錢自己的兒女與妻子，還是朝著她們忘了一眼。
鄭謖瞧過來的眼神，鄭夫人豈能瞧不見？她便站在兒女的身邊說道：“夫君無需覺得虧錢，能有你這樣的丈夫，孩子能夠有你這樣的父親都是人生之大幸，便是為國為民我等縱萬死而無怨言的。”
她這話倒是說的不假，鄭謖的子女一向也是極為敬重父親的，又是從小以父親為傲的，聽到這話便也齊齊的點了點頭說道：“母親所言皆為我等之想，父親。”
聽到這話鄭謖也算是舒服了一些，他瞧著陳放還有站在一邊的紀伯安他們幾個就會想起還在遠處駐紮著的卑夷族士兵就難以安心，還是忍不了想要囑咐幾句：“此時雖已沒有月前寒冷，但是終歸雪未消融，凡事入冬之戰無不難上加難，卑夷族又是天生就是這北方的寵兒，你們切忌，切忌與卑夷族在此時交戰，凡事忍到明年開春冰雪消融，可聽見了嗎？”
紀伯安他們幾個也都是一直有此意，倒是陳放卻遲遲未曾回答，若是之前他定然會乖乖聽話，然而鄭謖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之象，造成這一切的便是那卑夷族士兵的主將魯達汗，叫他如何不恨？想到此處他便咬緊了腮，連著拳頭都攥的極為用力。
“陳放。別犯軸。”鄭謖和陳放兩個人從十幾歲到現在認識了幾十年，便是一舉一動都能從中看出來各自的想法，哪裡會不曉得陳放這是在打算著起兵攻打卑夷？故而便沉聲說了一句，大抵上因為太過於著急便牽動了原本還算平穩的病體，突然一下子又開始咳了起來，在伸手抓住陳放的胳膊時，眼睛裡全然都是不同意的神色。
瞧見鄭謖這個樣子，陳放只好妥協的點了點頭，只是眼眶一紅嘴唇顫抖了起來，已然是再也繃不住了心中的悲傷之感，連說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味的點頭應著，不敢再有其他的動作。
“可不許哭鼻子，大男子漢的流血不流淚，出去讓底下的兵看見成什麼樣子？”鄭謖一貫只有對著陳放的時候才是柔軟的，像哄著孩子一樣低低的講著話。鄭謖看見陳放不停地點頭，握著的手拍了拍，“你也是當了父親輩的人了，有些事無需我囑咐，你得替我守著這堌原，守著我大梁的江山。”看著陳放悶聲不語他嘆了口氣又轉頭看向紀伯安和宋明幾個人，其他兩個晚輩自不必說，單單紀伯安他就是從前極為上心和欣賞的，故而張口說道：“你同我一樣是被拐帶到軍營的，也同你投緣，書房第三排第四本書裡有東西留給你。你要小心身邊。”
他那帶有深意的眼睛看著紀伯安，讓紀伯安心中產生了一絲警惕。
緊接著鄭謖又喘了喘，氣息已經開始不似剛才一般穩定了，但應該是放下了心中事情，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他的精神開始恍惚，腦中出現了很多的畫面，想事藝人在耍皮影戲一樣，一幕幕一段段，仿若昨日之事，忽而感嘆道：“我從軍將近四十載，為了百姓為了國家無畏於生死，打過勝仗也打過敗仗，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總想著如果有一天能夠戰死沙場也不枉此生了，雖不想最後病病歪歪的死在塌上，卻也算為國為民了。”
陳放緊緊攥著鄭謖的手，面對生死的蒼白無力，只盼望有什麼奇蹟出現，好像自己攥著的是鄭謖的命，只要不放手，鄭謖就不會離開一般。
“把我埋在堌原東邊的山頭上吧，這是我大梁的關，等到春天萬物復甦的時候，恰好應了那句青山埋骨，我是大梁的將軍，死也要看著我們大梁的百姓平安喜樂。”他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了這些話，月色幽幽，那孤高清冷的月光灑下來照在大地上，也將失去了力量垂下來的頭照的清楚異常。陳放還是死死的攥著他的手，只要沒人說，他就還可以騙一騙自己，鄭謖沒有逝世，一切都是一場玩笑甚至是一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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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切都並非是一場夢，在場的人都清楚的很，只是他們不敢去打擾到陳放，那個一直捂著眼睛哭的壓抑的人。
鄭謖的離世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但似乎也是許多人早就有所預料的，鄭謖他自己是最為清楚的。鄭謖為人剛正，家裡的子女也是從小都是一個忠義性子，便是這喪失也是不可馬虎的，倒是沒有出現那種世家子弟名門貴族所有的為了個花瓶而打打鬧鬧的場面，也算得上是家門之幸，教子有方了。
因為鄭謖的交代，鄭夫人便叫了管家領著紀伯安往著鄭謖的書房而去，後面還跟著費秉安一道前來，大抵上是瞧著陳放的狀態不大好，故而宋明便留了下來去照顧著。
“兩位將軍，這裡便是我家主人的書房了。”管家此時也是極為悲痛，他眼睛因為方才的落淚，周圍眼白上面都沾染了紅色。管家只是對著眼前的兩位將軍說了一聲，便退到了一旁，自家主人的書房一般是不與他們這些下人進去的，裡面全都是些機密的軍機要務，便是夫人都未曾來過幾次。
紀伯安剛剛一進來便便瞧到了拿著一本本書的書架子，上面還擺著兩個大大的鐵盒子，也不曉得裡面都裝了一些什麼，但是紀伯安他們卻萬萬不會擅自去動他人的物件，此次前來只是為了找那書架子上第三排第四本里夾著要給他的東西。
“伯安，裡面是一張字條。”費秉安順著那擺放整齊的一排排書函之中找到了鄭謖臨終之前說的那一本書，那是一本戰國策，但是前前後後卻找不出來到底有何端倪，最後也是著急抖了兩下，才從掉了出來一張小小的字條。
紀伯安看見那字條掉落在地上，故而便彎腰去撿，不足兩寸的紙條上用著正楷小子在上面只是寫了幾句話，就叫紀伯安和費秉安兩個人同時皺起了眉毛。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眼，那紙條便被紀伯安疊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衣袖之內。
費秉安瞧見他這個動作便知道了這是要做出動作的時候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說道：“這字條你務必放好了，別叫宋明知道了。”那上面寫的事情他們也是要試探以後才能知曉，不可輕易洩露，否則便是後患無窮。
“嗯，我會妥善放好，還是先出去瞧一瞧吧，現在這個時候逝者為大，將鄭將軍送好才是正經。”紀伯安點了點頭這才朝著外面走去，見到門口一直站著的管家便施了一禮，說道：“物件已經找到了，還請管家將這屋子先關上吧，省的有人趁亂進入這將軍府竊取情報。”
那管家也是個聰明人，在領著紀伯安他們來的時候身上就已經揣了鎖子前來，他回了一禮便上前將鄭謖的書房給鎖了上，鎖子是極為精巧的江州小鎖，若非主人親自拿著鑰匙來開，這東西不可能被開啟的了。
一切事了，紀伯安和費秉安兩個人才在管家的帶路下重新回了前廳。宋明此時正在照看著陳放，倒是也忘了問究竟給紀伯安留下的是個什麼物件，所有人聽到後院那些已經哭聲震天的鄭家人不由得心中酸澀。
PS:上一卷結束是大喜，這一卷結束大悲，悲喜之中自有人生定數，珍惜當下莫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