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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節 開港(二十)

謝員外昨晚是在自己外宅過夜的。

時間倒回到今天一早,當早起來收糞的發現謝家外宅的門虛掩著,長工老李死在門房,前院還有更多死人後,當即報了官。

當衙門的曹捕頭帶著一干差役和仵作走進院裡後,發現這處二進院落,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屍體。

這些屍體分為兩種:一種是黑衣蒙面,一種是穿著普通短衫的鏢局護院,雙方各有三具屍體。

從現場就能清晰地看出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黑衣殺手們闖進宅中,一路上和護院發生了激烈戰鬥。在付出三條生命的代價後,殺手終於成功搞定保鏢,然後在內宅找到謝員外,將他殺死在了屋裡。

沿著一路的血跡,匕首和屍體,縣衙的曹捕頭來到內宅後,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地上的謝員外。

謝員外是被人用匕首插進後背,流血過多而死的。他的屍體在門檻處,頭部衝著門外,身下是血泊和爬行的痕跡;可以看出來,謝員外在死前是經過了一段掙扎和努力的。

除了偏房的丫鬟外,屋中還有一個死人是小妾橫香。這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死在了床榻上。她的屍體旁不光鋪撒著血跡,還有凌亂的首飾和金銀錁子。

現場簡單明瞭:殺手闖進來後,兵分兩路,一個去殺了丫鬟,另一個先是用刀殺死了橫香,然後殺手就將匕首插進了已經爬下床的謝老爺後心。在謝老爺掙扎著往門外爬去的同時,殺手還爭分奪秒地搜尋了床頭的首飾盒,拿走了裡面的一些財物。

然而以上這些推理都不重要了,因為最重要的證據就在謝員外手邊:光滑的青磚地面上,“殺人者鄧虎”這幾個血字已經將兇手大白天下。

就在這時,外間負責打理屍首的人也報告了另一條訊息:蒙面的那幾個死人都是鄧虎的手下。事實上那幾位和差役們都是熟人,所以揭下黑布的第一時間就被認了出來。

到了這時候,案情貌似就真相大白了。

唯一讓曹捕頭有點小疑惑的是:當他走訪周圍鄰居後發現,並沒有人在昨晚聽到喊殺聲。不過這一點嚴格來說不能代表什麼,或許戰鬥結束得很快呢?悄無聲息的案子多了,半夜出事,也不能要求熟睡的鄰居必須聽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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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曹捕頭在走訪鄰宅時,縣衙的仵作卞敬,已經將所有屍體都擺在了前院,開始挨個脫衣檢查起來。

卞敬年紀不大,白白淨淨,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出身於仵作世家的卞敬,從小就跟著他爹出現場,所以今天這場面他處理起來遊刃有餘。

沒過多久,用白紗蒙著口鼻的卞敬就發現了一點狀況那三個死掉的鏢師身上除了刀傷外,眉心和心臟處還有不起眼的小傷口。拿起一根鐵針後,下一刻,卞敬很快就傷口裡掏出了鉛子。

看到這幾顆鉛子後,以卞敬的經驗,他馬上判斷出了真相:這幾枚鉛子才是真正讓保鏢斃命的兇器。然後他腦海中便浮現出了一幕動態畫面:提著三眼銃的殺手先是將鉛子打入鏢師體內,又掏出刀子,在死者身上攮了幾刀。

畫面進行到這裡後,突然間卡住了,然後又倒了回去:“不對!三眼銃沒這麼準,再說,即便準了,為何又要多此一舉?”

卞敬身為公門人,三眼銃,鳥銃這些玩意雖說沒有裝備,但他總是玩過的。所以他心裡很清楚:莫說是深夜了,即便是白日,三眼銃也絕打不了這麼準,每槍都在眉心和左胸。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前院的環境。觀察結果印證了他的想法:古代為了防火,夜間都是要熄滅火燭的。在卞敬視線裡,前院明顯沒有燈籠的痕跡,這說明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在黑暗中突然進行的。

接下來卞敬就更想不通了:即便是高手用三眼銃瞬殺了對手,可為何又要補刀?如此狠辣精準的殺手,補刀不是多餘的嗎?

想到這裡,他又低頭檢查了一遍保鏢身上的刀痕。事實又被他猜對了:幾處刀痕明顯就是順手胡亂砍上去的,和鉛彈那種穩準狠完全搭不上邊。

......就卞敬的私人經驗來說,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那就證明案子背後有隱情,或者是有什麼他沒有發現的細節。

“對不上場面啊?”靜靜站在擺成一排的屍體面前,卞敬閉上了雙眼。殺手提著三眼銃在黑暗中殺人的片段一遍遍在他腦中重現,然而總是有地方對不上,所以他的片子放到一半就卡殼了:“莫非是想遮掩什麼?”

突然間,卞敬睜開了眼。恍然中的一點靈思讓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但是思緒就像隔了一層紙,令他不得要領。

迅速伏下身子,卞敬用手指在屍體的槍眼中摸了摸後,他又緩緩在最初發現幾個保鏢的位置走了一圈。

“當是藏身於此處。”卞敬一邊走,一邊將保鏢夜間隱蔽值班的地方都找了出來,然後他伸出手臂,模仿著殺手舉銃的動作。

“絕無補刀之理!”當他在花叢中發現一片褐色的鮮血後,心臟便抑制不住地狠命跳了起來。

這處月季花叢就在院落中央,面積不大,剛好夠一個人隱藏進去。花叢中央的血跡,表明了其中一個保鏢就是在這裡中槍的。

然而現實情況卻是:這個保鏢死在了花叢之外,旁邊還躺著一具殺手屍體,身上佈滿了刀傷,貌似戰鬥很激烈的樣子。

“為何要將人拖出花叢補刀?想掩蓋何事?”卞敬這一刻已經萬分確定,保鏢是被人先一槍打在眉心後,再拖出花叢作假的。於是他走進花叢中間,面朝院門方向,緩緩蹲下來,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的默片又一次開始播放:黑夜中,從院門方向走進來一群黑影,星光下,當先一人抬手便從十餘米外開了槍,花叢中的保鏢唯一露出的眉心部位揚起一股血水後,應聲而倒。

接下來這群鬼魅的黑影便將保鏢拖出了花叢,然後他們抽出刀,在保鏢和同來的一個黑影身上砍了幾刀後,扔下屍首揚長而去......

“不對不對!既是一槍斃命,又為何要殺自己人做戲?”

卞敬的片子到了這裡又放不下去了:邏輯不通。然而下一刻他猛地從花叢中跳了起來:“殺手另有其人!打行的是被栽了贓!”

卞敬這一刻茅塞頓開。他現在不用閉眼就看到一幕幕景象從眼前快速飛過:黑衣人槍殺了保鏢後,很快便從門外抬進來三具被堵著嘴,捆著雙手,還在不停掙扎的打行人士。

為了掩蓋那種詭異的槍法,更為了造成雙方互搏而死的假象,殺手便將打行的統統砍死後,和保鏢扔在了一起。

......這些人是老手,為了不讓死者傷口被看出破綻,不惜花功夫將打行的“活運”到現場......趁血熱......現殺。

猜出真相的卞敬這一刻渾身大汗淋漓,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恐懼感也籠罩了過來,即便是白天,卞敬也感到了毛骨悚然。

緊接著他便疾步往屍體那裡跑去:以上這些全是猜測,他需要證據。

然而當卞敬扒開打行的幾件黑衣一看後,他傻眼了這幾人的手腕和腳踝上並沒有捆綁的痕跡。

“遮莫是俺猜錯了?”卞敬這一刻又陷入了迷思:五個打行的積年地痞,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沒有捆綁手腳的話,那幾個殺手是怎樣在黑夜裡悄無聲息地把此輩押到這裡,再伏伏帖帖弄死他們的?

“大約是蒙汗藥了。”卞敬想到這裡,不由得嘆了口氣:即便有蒙汗藥,他也是檢測不出來的。所以到現在為止,哪怕對自家的判斷無比確信,但是拿不出有力證據的卞敬,是沒辦法給捕頭彙報實情的。

卞敬是仵作世家出身,他太清楚當今的衙門是如何昏庸和黑暗了。這種缺乏證據的“故事”,一旦他給捕頭講出來,那就是惹人了:捕頭查還是不查?

這背後既然有如此神通廣大的殺手,那麼水一定很深。捕頭查得話,踢到鐵板,回頭就要辦他;捕頭不查的話,說不定人家早就收了神秘殺手的銀子,他這一抖開,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深諳其中關節的卞敬,在沒有過硬證據之前,也只能將心中的疑惑暗暗壓下,按照正常路數來彙報案情了。

也就是說,他最終給曹捕頭彙報的案情,就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表面情況:是打行的衝進來殺了人。

......

一口氣在城裡死了十條人命,關鍵是死了謝員外,那就不是捕頭能做主了,縣太爺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具體訊息。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保密條例一說,莫說縣衙,就是皇城裡面也跟篩子似得。所以隨著訊息的擴散,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統統都知道了。

謝家第一時間就鬧騰了起來。雖說不是縉紳,但謝家也屬於財雄勢大的那種富人;現在謝員外被賊人宰了,他的叔伯兄弟和幾個在分號當掌櫃的成年兒子自然是不依不饒,要找官府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