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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節 幻變(三)

入夜,月落烏啼,江楓漁火,夜半客船銜尾而行。

不同於往日零散的漁船。這幾年間,古老的江南水鄉,悄然間出現了長龍般的夜航船隊。

打頭的領航船,桅杆上懸掛著兩道旗號。

左豎旗曰:“江南客運總站”。

右豎旗曰:“杭州公交總公司”。

方頭方腦的平底客船,毫無疑問是穿越人士的手筆。這一款由上海內河造船廠建造的通運型客船,船舷上有拼音和中文組合起來的舷號:“HK-038”。

杭州客運38號船。

月暗星稀的餘杭塘河上,038號正引領著身後一長串各式民船,靜悄悄往東航行著。在038的船頭,一道由大型煤油燈和玻璃反光半球組成的夜航燈柱,撕破了夜空,照亮了前方的河面。

這道明亮的燈柱,並不是塘河上唯一的夜間光線來源。

江南客運總站這些年來不光是吸納流民,疏通水道,清繳盜匪。現如今,杭州通往上海的主幹河道,每隔一段距離,岸邊都會有一處小型的河道照明點。

接力式的“陸地燈塔”,給夜航船隊提供了精準的定位服務,令夜間行船的安全性和速度都大大增加。專案間接地推動了三角洲地區人員物資的流轉速度。

類似於這種帶有後世思維的公共服務專案,這些年來,不斷出現在了江南土地上。

土著們一開始自然是迷惑不解的......“此等白燒銀子的營生,能做得幾日?”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當初的疑問早就煙消雲散了。土著雖然理解不了社會公益專案是怎樣參與經濟迴圈的,但這並不妨礙大家“無縫白嫖”。

於是,就有了每天正午12點的杭州-上海客貨船隊。公交公司的班船其實只發一艘,但土著船隻現在都習慣跟在後邊“蹭路”了。

這一類大型公益專案,其所帶來的收益,明面上並不起眼。但潛移默化間,就會影響到大眾對於某件事,某個人,乃至某個勢力的看法。日積月累水滴石穿,滲透到位了,工作也就好做了。

當然了,幾千年前就建立起大一統帝國的的土著精英,怎麼能看不出這些大專案背後所帶來的民心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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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沒有卵用...巨大的實力差距,導致精英階層看在眼中卻無力阻止。溫水煮青蛙式的焦慮,在某些群體中,早已是經年話題了。

這裡面當然也包括了縉紳預備役吳法正同志。

明亮的煤油燈光下,吳法正用猷勁的筆鋒在白紙上落下最後一筆,輕籲一口氣。

接下來,他拿起桌上的銅筆帽收了筆鋒,然後習慣性地用指頭敲擊著桌面,開始檢查起剛寫的文字。

文章的內容比較雜,其中大多是吳法正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期間還穿插了一些他個人的見解和思考。

說白了,就是吳法正的日記。

而他這年許日子下來,每天一篇文章,已經積攢了不少文稿。吳法正打算將來有朝一日回鄉,將文稿整理後,找機會付梓出版...書名他都已經寫在硬殼封面上了:《南域遊記》。

仔細檢查一遍文章,吳法正鄭重收起書稿。接下來,他擰開一個精巧的銀盃蓋,喝了一口玻璃旅行杯中的龍井茶水。

擰上蓋子,吳法正再次端詳了一番手中的“旅行杯”。他非常喜歡這個透明的水杯,尤其是杯蓋內環的“螺紋”,擰上去後嚴絲合縫,滴水不漏,極盡機巧。

......除了杯蓋上那個“膳魔師”的古怪印章外,這個杯子的一切他都喜歡。

放下杯子,吳法正望了一眼舷窗外。

今夜月色不明,河面上一片黑暗。不過吳法正知道,大約再過半個時辰,窗外就會有一處亮著燈火的院落出現。

屆時,院落高處會出現燈柱和明滅不定的燈火。

來自山西的吳法正,知道那是和船隊交流的“燈語”...他見過邊關墩臺上的明軍使用燈火。

差不多又過了半個時辰,大約是晚上11點左右,吳法正預料的時間內,窗外果然亮起了燈火。

吳法正現在心如明鏡:這一套燈火傳遞的信驛,就是照著船行半個時辰的路程來安置的。

只不過,看這意思,大約這“墩臺”是要一直從杭州延伸到上海去。

“手筆不小!”

最終都囔一句後,吳法正熄了燈火,在微微搖晃的船艙裡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隨著嘈雜的聲音闖入艙房,吳法正知道,嘉興到了。

到了嘉興,杜家僱的船就停在了碼頭,和船隊分開了。吳法正這邊洗漱穿戴停當後,便隨同杜少為下船,開始拜訪杜家在嘉興的親朋好友。

這一串門就是兩天時間。待到杜少爺在嘉興的前輩都拜訪完畢,客船復又起航...依舊是正午,依舊是跟在從杭州發來的班船身後同行。

如此走走停停又過了一日,船至松江府後,又停下了。

到了這裡,杜家僱的這艘船,就算是完成了歷史使命,被打發走人了。而杜少為一行人,則就地在松江的一戶縉紳家中落了腳。

這戶縉紳姓趙,是杜家至交兼姻親。杜少為在趙家,是按照侄少爺的待遇來的。所以杜少為進門後,趙家老爺不但親切招待,還專門撥了一處院子給旅行團的人住。

接下來幾日,不用說也知道,杜少爺又要拜訪親朋好友了。

身為“公派”旅行團團長,杜少為這一趟身上的擔子也不輕......他不光是初次代表家族在圈子裡亮相,還要隱晦地將自己所代表的政治立場傳遞出去。所以這一趟出門,杜少為首要的事情,就是和圈子內部溝通交流。

作為好友,吳法正杜少為的意圖心知肚明。左右他也沒事,便陪著杜少為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東奔西走,花了不少時間,最終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

等一切結束後,終於,八月中旬的一天,旅行團坐著趙縉紳家的輕舟,由趙縉紳家的二管事做嚮導,踏上了去上海港的道路。

眼下的上海海岸線,還遠沒有擴充套件到後世那個地步。少了三百年的江沙瘀積,像後世浦東國際機場這些臨海地塊,在明代還是魚鱉暢遊之所。

同理,人們口中的“上海港”,也只是近幾年才在沿海漁村上發展起來的新興港口城市。

這邊廂,船行半日後,站在船頭的二管事,笑呵呵地對杜少為指道:“侄少爺,再有五里路便是上海港了。”

船未至上海港,兩邊的風景已然不一樣了:漸次增多的各式車輛,以及不時出現在河岸邊的紅磚長條型小樓,還有玻璃窗戶和平整的煤渣馬路,都預示著上海港不遠了。

“嗯,進境委實了得。”

搖著扇子的杜少為,在腦中比對了幾年前自己來此地的記憶後,不禁對上海港周邊的發展速度下了定語。

不久後,輕舟終於行至了港口外圍。這一刻,原本默不作聲的吳法正,臉色終於變得驚異,開始不停張望起來。

沒有見識過大工業場景的土著,忘不了這永生難忘的震撼一幕。

巨大的方型紅磚建築,直衝天際的粗大紅磚煙囪,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沿岸,高聳的塔吊林立,無數大船駐泊其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鐵臂,猶如鬼神般抓起網箱,將其吊放入長龍一般的黑色廂體內。

下一刻,長龍般的小火車,冒著黑煙,在光滑如鏡的水泥地面上,沿著鐵軌快速駛去。

與此同時,成千上萬的人流,不停在港口各處勞作著。

人數最多的群體,是多達數千的建築工人。他們冒著酷熱,沿著海岸線兩端,永無休止地擴建著碼頭和道路。

其次,是常駐港口的造船工匠。

這些人猶如螞蟻一般,在各處船體上爬上爬下。從他們手中,一艘艘新式船舶陸續建成,駛出船塢。

最後,在港口的商業區,還有無數前來此地做生意的土著。繁華熱鬧的景象,巨大的人流,由此造成的壓迫感,令習慣了地廣人稀的初來者,感到極度不適。

吳法正自然也是不適的。從碼頭上岸後,他委實花了一陣功夫,才從震驚中解放出來。

“是愚兄失態了,不意天下盡有此等去處!”

杜少為聞言哈哈一笑:“不瞞吳兄,前年弟初臨此地,也是同樣失態啊!”

說話間,經常來港口辦事的趙家二管事,便帶著一行人在港口遊覽起來。

和滿眼花花,極其想去商業區嗨皮的下人們不一樣。杜少為吳法正二人,有志一同,首先去觀瞻的,卻是空氣中漂浮著黑色煤灰的港口區。

然而可惜的是,港口區新建的蒸汽動力廠區,是禁止參觀的。這讓興致勃勃跑來研究大煙囪秘密的某些人極度掃興。

無奈之下,杜少爺只能帶著大夥,沿著碼頭區,先參觀一番小火車運輸系統和造船廠。

不想這一看,卻再次令杜少爺目瞪口呆...哪怕他已經對此地有了一定免疫力......就在港口北端,一處巨大的船塢外,水泥地上整整齊齊排列了幾十門巨炮。

船塢內,一艘舷號為大食數字003的,小山般的鉅艦穩穩漂浮在水面上。兩旁的吊臂,正在將巨炮吊裝進鉅艦艙內。

“此等軍國重器,就這樣任人窺伺?”

吳法正再也忍不住了,他現在腦中極度混亂:冒著黑煙的工坊不許人接近,偏偏這等聞所未聞的巨炮和鉅艦,就擺在那裡隨路人細看。

“好教吳少爺知曉,這是我上海船廠出的第三艘大艦了。”

一旁二管事聽到吳少爺言語,臉上終歸忍不住露出了見到土包子的微笑:“您老是沒趕上時候...曹大帥的炮艦,其實逢年節修整,都是許人上船觀瞻的。”

下一刻,矮胖的二管事踮起腳尖望了望船塢,口中喃喃自語道:“這是放水起船了,怕是下旬就要出海!唉,不知哪路宵小又得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