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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花園歌者與神秘約定

威盛凱帝國,賽瑟城,鳳仙花園。

這裡帝國的皇宮,它建立在國度版圖中心的白山上,原是古早時某個王國的遺址,先皇塞雷斯皇帝自加冕為皇帝後就把首都遷到這裡。

白山下一面臨海,一面是著名的鳳仙花大瀑布和波濤洶湧的熱河,風景綺麗壯美,整座白山就像遺失在海浪中的巨大冠冕,滿山搖曳的鳳仙花、菖蒲,綠玫瑰彷彿冠冕上鑲嵌的層層珠寶——鳳仙花園因此得名。

此刻是夜半兩點整。

賽瑟三世的突然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難道失眠又開始找上門了?

這個點睜開眼,賽瑟明白自己是別想再睡了。

他獨自一人躺在金邊絳紅色床幔下的巨大錦緞高臥之上,耀眼的金棕色獅子皮,樣式繁複與雕工精美的各樣全鍍精金的香柏木家具。

賽瑟感覺寒冷,他發現自己此刻光著上身,睡衣蓋在腿上,腰帶扔在地上,一個酒瓶倒在床頭櫃邊,裡面的酒正在滴滴外流,落在他修長有利的指尖。

他拿起睡衣披上,在雕花水晶落地鏡前略站了站,裡面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黑鑽石般的眸子,精雕細刻的嘴唇,嘴角總是勾勒一道若有若無的戲謔淺笑,棕黑色光亮的波浪微捲髮,欣長挺拔的身段。

賽瑟的外型不能用英俊來形容,人們看到他只能目瞪口呆地說漂亮,太漂亮了,然後就會拼命覺得自己詞語匱乏,自覺粗卑。

令人渴望的美貌,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舉止,再加上威懾四方的君王氣度,賽瑟的魅力很難抵擋。

鏡子中的自己,臉上難得出現了疑慮之色。

難道又做了奇怪的夢嗎?不,我記不清了。那夢裡的女人是誰?我周圍沒有這樣的女人,也許不是宮裡的,是那些女演員或者舞伎嗎?

不對,不是她們······那女人到底長什麼樣?想不起來,頭開始疼了,總是一團模糊,個子高挑,令人難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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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吼——”

賽瑟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來自己最喜愛的那對白色獅子,此刻正趴在臥室外的巨大廊廳中,睡得正香,偶爾翻身打幾個響亮的鼻鼾。

忽然,賽瑟彷彿聽見外面有人在唱歌,是個女人的聲音。

鳳仙花園從來不會有女人唱歌,這裡的女人不是公主就是嬪妃,在野外唱歌那是低賤的歌姬才做的事。

賽瑟當然有過不止兩三個的絕色歌姬,但是他從不會把外面的女人帶回皇宮,這是他的原則,別人自然更不敢這麼做。

這是太詭異了!他必須下去一探究竟。

夜半的鳳仙花園更加神秘美麗,滿山的奇花異草此刻彷彿活了一樣衝著賽瑟嬉笑低語,園子裡滿是馥郁的花香氣······

以前的皇宮有那麼香嗎?何況現在不是春夏之季——這到底怎麼回事?

歌聲還在繼續,這語言我怎麼沒聽過?不是上古語,也不像當今任何一種語言······歌者應該在玫瑰亭那邊,我繞過去就能搞清楚到底是誰半夜在宮裡搗鬼——

賽瑟儘量不發生任何聲音,可是蒲草和枝椏在他的腳下發出沙沙聲,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緊張。

令人驚愕萬分的一幕出現在眼前——

一個年輕女孩懸浮在空中,她周圍簇擁著無數或大或小的金色光暈,她那頭細羊毛般豐盈閃亮的淺灰色長髮與金光交織,銀河般的深邃,極光一樣的震撼。

那女孩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儘管距離甚遠,賽瑟感到自己心臟似乎被那雙眼睛中的放射出來的光芒重重擊打,他開始無法呼吸。

女孩停止了歌唱,金光變幻成一道蜿蜒的天梯,她款步而下。

賽瑟這才發現她根本沒有穿衣服,白得發光的肌膚上洋溢著星星點點般的金色淡彩的河流,那頭銀河般的長髮遮住身體,腳下像是踩著月亮和太陽。

他開始心跳加快,胸口似有巨石,他很想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他根本開不了口。

最後幾節階梯,女孩像飛一般,臨到賽瑟面前,他驚愕地發現她的胸口似乎燃燒著一團火焰,火光中似有隱隱的圖案。

賽瑟瞪直了眼睛,可就是看不清那火中到底有什麼。

一雙涼潤的手撫住他的臉,那女孩沒有張嘴,但是賽瑟清楚地聽見她對他說了一個名字——“隱心眉”。

然後,女孩把嘴唇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可是就在這時,一聲炸雷從天而臨,深藍色的閃電在周圍霹靂發光,發出駭人的巨響!

賽瑟感到一把巨大的光劍從女孩擁抱住他的雙手中,背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倒地發出瀕死的哀嚎——

“不!!”

皇帝猛地從床上豎起身子,劇烈的穿著粗氣,他環顧四周,他依舊赤著上身,睡衣和腰帶落在地板上,床頭櫃的酒已經流光了,白獅子在外面打著鼾。

“隱心眉······”

賽瑟嘶啞著嗓子,反覆喃呢著這個名字。

這時,有人小心翼翼地敲著廊廳的門,賽瑟看了看時間,凌晨四點鍾。

“陛下——”

“什麼事?”

“樞密使嬰之白大人要求在早晨覲見您,”門外的侍從畢恭畢敬地回答,“他說奴隸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嗎?”賽瑟立刻穿衣起身,神色警覺,“嬰之白還說了什麼?”

“嬰大人說,這個奴隸是個女人,叫隱心眉。”

隱心眉!

這個名字彷彿是一道魔咒,賽瑟整個人頓時被驚愕所徹底籠罩。

······

就在賽瑟皇帝被花園中的歌聲所驚動之時,剛剛被嬰之白從黑墳牢坑中拯救出來的隱心眉正睡在鴿籠衛士營地的一棟宅子裡。

她已經五年沒有睡過一個像樣的地方了,因此心中充滿了對這位鴿籠隊長的感激之情。

一張漂亮的雕花大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蠶絲被,周圍是絳紫色的床幔,紋繡著帝國紋章和徽記的長羊毛氈毯鋪滿了三分之二的地面。

高大的落地窗,鑲嵌在包金皂莢木中間的水晶鏡,兩把棕紅色的象皮沙發,前面是一盞精緻的旋轉餐桌,上面講究地擺放著一頓考究的大餐,孔雀腦、獅子腿、沙耶棗糕還有一大壺冒著香氣的橄欖酒等等,餐具和餐桌都是白銀鍛造而成。

“我看得出你已經很餓了,所以讓人準備了許多。”嬰之白在離開之前告訴隱心眉,“這是鴿籠招待別國駐軍使節的房子,平時很少有人住。你可以安心地住在這裡,直到陛下提召你。”

隱心眉聽見他走之前鎖住了大門,於是她像一頭飢腸轆轆的餓狼猛地撲到了餐桌上。

她以驚人的速度和胃容量把滿滿一桌子食物全部裝進肚子裡之後,本來還想去其他房間兜一圈,但是架不住酒足飯飽之後襲來的倦意,外衣沒脫臉也沒洗,就在柔軟的床鋪上沉沉入睡——

“隱心眉!隱心眉!”

那是個星光燦爛的夜晚,父母已經睡著了,七歲的隱心眉聽到有人在呼叫她的名字。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去牲圈裡瞧了瞧,什麼都沒找到,只得戰戰兢兢地又縮回被窩。

“隱心眉!隱心眉!”

小女孩聽過無數個關於隱底蓮惡魔的可怕傳說,但是這聲音充滿慈愛,她聽了還想聽,於是她大著膽子,輕聲問,“你是誰?”

沒有回答。隱心眉悄悄開啟房門,走到外面的星空下,懵懵懂懂地俯伏下拜。樹葉和雜草在她周圍沙沙作響,她的鼻尖嵌進溼潤的泥土中。

“隱心眉,隱心眉。”

這呼召臨到她的頭頂,她感覺驚人的大黑暗籠罩在自己身上,頓時搞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她哆哆嗦嗦地略抬起頭,看到在那彷彿可以觸控的黑暗之中有一雙潔白發光的腳。她嚇得趕緊把臉再次塞進草地上的泥裡,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骯髒又邪惡,恨不得馬上死在這裡。

“不要怕。”

“我,我,我在這裡,”小女孩恐懼地回答,“求你不要殺我……”

“我不殺你,”那聲音說,“我要祝福你,與你立約,令你做多國的後。所以,你要做我喜悅的人。”

“你,”她問,“你是惡魔嗎?”

那股駭人的力量消失了,她覺得那黑暗離開了,甩開眼皮上泥巴的那一瞬間,她隱隱約約瞥見大團的烈火和冒煙的爐子。

時間再度開始流逝,蟲鳴啾啾,月亮從密雲中顯現,一隻肥胖的甲蟲從她的腦門上往下爬,這一切似乎在提醒她剛才只是個夢。

隱心眉扔掉蟲子,那蟲子落在一個白色的東西上不滿的扇動著翅膀大叫。她走過去,原來是一隻白色的號角。這是只非常漂亮的號角,拋得精光,角聲上刻著小字。她藉著月光湊到眼皮底下仔細看。

“約定”。

很多年過去了,要不是這只號角,隱心眉真覺得自己當時是在夢遊。

七歲之後,隱心眉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除了被迫和父母分離,就是各種被賣的經歷。原先她的戳記很淡,就像她的父母,然而自從那夜,她的戳記開始火燒火燎的疼,一天比一天深刻。

以前她害怕這個駭人的戳記,不過後來也慶幸有了這東西,否則她早被羞辱不知道多少次了。

碼頭的老鴇脫下她的褂子,就被這戳記嚇得屁滾尿流,指著鼻子讓她滾,酒館裡粗魯的水手和往來各地的客商沒一個敢碰她。

隱心眉光著上半身從他們眼前走過,氣勢洶洶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連野貓都給她讓出一條路。她索性笑眯眯地靠近前天還想對她上下其手的某個名流,後者直接被嚇得尿了一地,在當地傳為“美談”。

難得的美好日子啊,令人懷念!

不過,並不是每個買她的人都是道德敗壞的混蛋。

隱心眉十四歲的時候,有個自由城邦的老城主買了她,這是個可敬的老人。他膝下無子,一輩子沒有結婚,把隱心眉當做親孫女一樣細心養育,將他畢生所學的知識都教她。

她就這樣幸福地過了五年,本想餘生伺候老城主,誰知戰亂發生,老城主被殺,國土被另個餘邦國吞滅,她又成了階下囚。

回想起自己年歲不長卻黑白顛倒的一生,她覺得那晚的約定簡直是個災難。沒這約定還好些,至少她還能活的像個普通人,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什麼多國的後,”隱心眉在夢裡也不忘記發牢騷,“分明是十七年的奴隸,還不如在我七歲就要了我的命……我這人沒生在世上倒是好些。”

“隱心眉!隱心眉!”

恍若多年,她又回到了風靈洗的那個小村子,一樣的紅月亮,一樣晴朗的夜空,就連蟋蟀的鳴叫也是同樣的小調。她又驚又喜地踩在溼軟的泥土上,聽到父母正在廚房裡邊做晚飯邊拌嘴。

“你看看你買的是啥?我讓你買的是平底鍋!”媽媽氣得把碗筷弄得乒乓作響,“你怎麼弄回來一口缸?”

“這怎麼就不是平底鍋了?”爸爸的大嗓門開始變粗。

“你見過這麼深的平底鍋嗎?你自己量量你買的這東西有多深!”

“能煎魚的就是平底鍋!”

“能煎魚的就是平底鍋?好啊,”媽媽兇猛地舉起手裡的傢伙事兒,“那是不是發熱的鐵塊就能當直發棒?我現在就用你買的這玩意來把你那頭亂糟糟的雜毛給捋直燙平咯,咋樣?”

“好啊,你這瘋婆子……”

隱心眉急切地想衝進那屋子,可是雙腳像生根一樣牢牢釘在原地。猛然之間,那駭人的大黑暗再一次臨到了,她想也不想就直愣愣地臉朝下俯伏在地。這次的恐懼比多年前更強烈,她覺得此時此刻全宇宙的怒點都聚焦在她的後腦勺上,隨時隨地會有一道驚雷從天而降把她劈死。

她的舌頭彷彿在嘴裡變成冰疙瘩,她沒法喘氣,打不了哆嗦,但是她全身每個細胞都在苦苦哀求放她一條生路。

“求你別殺我,我承認我貪生怕死……”這聲音不是從她嘴巴裡發出的。

“我要祝福你,與你立約,令你做多國的後。所以,你要做我喜悅的人。”

“可是,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脫離這咒詛?”她聽見自己的靈魂在問。

“尋求我的面,並且離開。”

“離開?離開?”她發現自己竟然能站起來了,她站在恢復原樣的星空下對著周圍稀稀拉拉的枯樹大喊,“你還不知道我的經歷嗎?我還能離開到哪裡去?”

“喂!!你到底是誰——”

隱心眉大喊著從床上豎起了身子,氣喘如牛,汗流滿面,她環顧四周,原來只是一個夢。

“還好只是個夢,”她喃喃自語,“我已經多久沒有夢到過七歲那年的事兒了?呼,整整十四年了——”

隱心眉有一個異常結實的駝鹿絨包,此刻正放在她的枕邊。

她拉開拉鍊,從裡面取出那只潔白光亮的白色號角,它比她見過的任何其他號角都精美,通體散發著乳白色的淡銀光芒,像是月亮的海洋在裡面流動,末端繫著12色的絲線,上古語拼音拼成的“約定”字樣處於號角的底部。

這是隱心眉最珍愛的物品,雖然她從來捨不得吹響它,它看起來那麼漂亮。

就算我那一天忽然離世,沒有記得我,也沒有人愛過我,至少我有這樣一隻與眾不同的號角,這是唯一屬於我的東西;哪怕那個約定永遠不會實現,但是這號角卻是實實在在地在我手裡。

隱心眉愛撫著號身,好像女孩懷裡緊擁著的洋娃娃,她再次睡熟,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不知道的人若看了她的睡顏,會以為她一定是位居住在華麗城堡中、被眾人所愛慕圍繞的皇族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