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暴風神的消逝,風雨、雷電都隨之消失了。
大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乾旱,失去了豐饒與生機。
伊什塔爾披著雙層麻服,面帶淚痕地跪坐在巴爾的祭臺前。
她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
“恩奇都,你想過這種感受嗎?”
伊什塔爾帶著空茫的語氣發問。
身後的恩奇都寬慰道:
“我理解,如同失去手足至親……”
“不,也許你現在還不能理解……”
伊什塔爾帶著些許哽咽,緩緩地說道:
“在過去悠長的時光裡,我愛上過許多人類的祭司、英雄、國王……
在他們最繁盛的時代,這些可愛的人類曾經與神一樣強壯、睿智、青春美好。
可惜他們很快就會消逝,給我留下無法忘卻的傷痛……”
伊什塔爾沉默數秒,繼續說道:
“而我們神族的同伴,幾乎是永在的。
我們會厭煩彼此,會爭吵、爭鬥,但不會永遠為敵。
因為在這無比漫長的歲月裡,如果沒有這些同伴,我們該如何度過?”
恩奇都心中微微震動。
是的,神能長生,但不代表不會意外而死。
如果巴爾永遠地死去了,帶給伊什塔爾的那份孤獨和遺憾,豈不相當於人類消逝的千百倍?
他嘴唇動了動,沒有回應——
因為站在人類的立場,當然不認為人類短暫的生命不如神的值錢!
伊什塔爾站起來,用微微紅腫的眼睛看著他說:
“恩奇都,你總是從人類的角度去想問題。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已經加入了眾神的行列,擁有了永恆的生命。
你所愛的人類,並不能陪你到永久!儘管你很愛很愛他們,就算他們消失了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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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進恩奇都懷裡,哭道:“現在我好孤獨,好害怕……
我後悔在戰爭中殺死了那些兄弟,就算祂們被伊爾復活、前來找我尋仇我也願意!
因為我不能再失去同伴了!”
恩奇都被她摟著,呆呆地站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
也許,他所體驗的時光太過短暫,沒有想象過更加恆久的未來。
丹凝消逝了,就是永遠地消逝了……他為何想去追尋她的原身寧卡西呢?
尋找安慰,或是當作永久的替代品嗎?
從本質上來說,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啊!
現在的他還在懷念丹凝,但是幾百年之後呢?
從現在開始,他意識到自己也需要同伴,一起度過漫長時間的同伴。
——是那種即使仇恨相殺,但經過數個時代後再相見時,會感到熟悉和安慰的同伴。
是的,那正是他在阿卡德再次看到伊南娜的感覺。
當蘇美爾熟悉的一切在時光中幾近消失時,他看到了烏魯克之神不變的容顏。
內心翻湧著刻骨的恨,卻帶著一絲不願承認的欣慰。
因為你還在……
也許,他們之間的愛恨糾纏將一直持續下去,談不上絕對的愛,也談不上絕對的恨。
在今後的時光中,她也許會愛上別人,他們也許會因為各自的立場相互廝殺,或是再次結盟……
但一直跳不出的,是那永恆的羈絆吧。
伊什塔爾緊緊靠在他的懷裡,嘴裡輕聲呢喃:
“你也要做我的同伴,陪我一直到永遠,……好麼?”
這是敞開心扉的交付與依賴,恩奇都內心發顫,也給予了同樣溫情擁抱——
這不是愛的表達,
而是彼此的承認與立約,
我永久的同伴啊……
他們就這樣站了很久,伊什塔爾耳邊傳來細微的人聲,恩奇都也聽見了。
那是納拉姆-辛的祈禱:
“光輝的女神啊,我現在很彷徨,苦求您的指引!
空間之主、偉大的恩利爾已經將大地和所有的人類都賜給了英雄的涅伽爾,可是,可是……”
他的話語中斷在低低的哽咽聲中,伊什塔爾聽出了裡面溢滿的恐懼。
下界發生的事她也看到了,當黑死之氣漫過大地,阿卡德軍和地上的生靈一樣,大面積凋零逝去——
此時已經不分敵我,在“死亡”面前一視同仁!
伊什塔爾想解釋說,恩利爾並沒有將“大地和所有的人類”都賜給涅伽爾,但卻難以開口——
自從巴爾死後,阿努納基,那些偉大的神都在涅伽爾的光輝面前縮成一團。
祂們隨時打算投降折腰,整個神界已經一盤散沙。
沒有人能取代巴爾,必須將祂找回來,與死神對抗!
伊什塔爾深吸一口氣,對納拉姆-辛開言。
也是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阿卡德王唯一的回覆:
“回阿卡德去吧!
放棄你所有的野心,不要停留在死亡之地!”
國王結結巴巴地問道:
“可……可是女神啊,您……不回阿卡德嗎?”
伊什塔爾垂目:
“對不起,我……打算放棄阿卡德。
我要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用實際行動來贖罪!”
通訊中斷了,阿卡德王彷彿看到伊什塔爾向他背過身去。
而恩奇都看到的,是女神堅定而閃耀的眼神。
是的,就在諸神退縮的時候,她打算勇敢地站出來!
此時遠在埃及的拉神,也在焦灼地關注著西土的風雲變幻。
祂此刻的心情是複雜的——
取代太陽神烏圖的地位,一直是拉神的心願。
而這些年來祂的力量急劇上升,確實得益於烏圖的力量被黑暗壓制!
但是光明總是伴隨著黑暗,生命總是伴隨著死亡——太陽越明亮,投下的陰影就越濃重。
黑暗地龍的脈絡沿著新月沃地連線著蘇美爾、迦南和埃及,在埃及這個龍尾之地,一樣深受龍首、龍身的影響。
涅伽爾瘋狂上升,混沌巨蛇阿波普的力量也在不停增長。
雖然祂們已經將賽特逐出了埃及,但拉神每年都會請賽特過來,拉著祂一起對付阿波普。
因為賽特/巴爾是帶來風雨和生命的豐饒之神(不降雨就等於帶來乾旱),也承擔著一部分太陽神的職能。
而太陽神另外一個職責,就是驅逐黑暗。
如果涅伽爾的力量完全蓋過了烏圖,那麼埃及的黑暗勢力——
混沌巨蛇阿波普的力量也必然強盛到無法壓制的地步。
那麼整個世界,將陷入黑暗與混亂之中!
…
伊什塔爾在天地間尋找了很久,巴爾依然杳無蹤影。
死神也在尋找巴爾,祂們飄蕩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追魂索命,無孔不入。
也許正像烏圖所說的那樣,巴爾的靈魂應該降入了冥界。
祂藏起來了,躲藏在冥界的某處。
祂的靈魂並沒有歸入死亡的行列,所以死神們依舊在尋找。
但一切都是暫時的,就像死得只剩一口氣的人,祂的魂隨時會斷!
伊什塔爾快急瘋了,就像充滿慈愛的母牛一心向著她的小牛犢那樣。
她在神殿中跳腳大叫:“我要去找涅伽爾,叫祂把巴爾交出來!”
“千萬別衝動啊!”幾位從神死命拉著她。
正像伊什塔爾說的那樣,她對愛人死心塌地,對盟友盡心盡力,這點倒毫不摻假。
恩奇都只能搖頭嘆息。
在這種形勢下,他能做什麼?又應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