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人站在一間教室的門口，皺著眉頭，臉朝著視窗，他的指間正夾著一根煙，煙霧順著視窗向外飄，但也有味道殘留在走廊裡。
“老師。”
一個聲音引回了他正在發散的注意力，他轉過頭，看到是一個穿著校服的男學生，挺瘦的，樣貌有些眼熟，因為是個學習還不錯的學生，所以有些印象。
好像叫……霸王還是什麼？
想不起來了，反正是一個和他的外表不太相符的名字。
“啊。”
男老師下意識吐出一股煙霧，然後意識到了不妥，打算把煙掐了。
“沒事老師，我馬上就走了，陳老師讓我來看看李黎。”眼前這位男同學說。
他正好沒想好在哪兒按滅菸頭，就用手指掐著煙往窗外伸，減少室內的煙霧濃度。這位男同學倒是很體貼，給他留下了好的印象。
“行，你陪他一會兒吧，但得小心點，不一定因為點什麼小事就炸了。”他說。
“好的，謝謝老師，我會注意的。”
男同學朝著他露出了靦腆的笑，然後轉頭往教室走去。
男老師看著少年清瘦的背影，又輕撫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凸起的肚子，不由得羨慕起年輕人難以吃胖的體質，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繼續麻痺著自己的思緒。
過堂風將教室門吹得“吱呦”作響，眼眶青黑的少年坐在靠窗的地方，佝僂著背、低著頭咬著指甲，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不需要眨眼，只是空洞地盯著一個地方。
顧平樂走到他身前，只能看到李黎不斷顫動著的肩膀和腦袋，李黎似乎並沒有發現他，整個人的精神有些渙散。
“李黎？”
他試探性地輕聲喚了一句。
沒有反應。
顧平樂挑了個座位坐下了，和他隔了一個座位，這才看到李黎緊張的表情，但他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周圍還有其他人存在，似乎有涎水順著他的手指留了下來，而他本人卻毫無知覺。
看到這一畫面，顧平樂就決定先不招惹他，萬一不小心將這位同學惹急了，這位同學不小心把口水抹到了他的身上……
兩個人就在教室裡安靜得坐著，安靜得彷彿能聽到咬指甲的聲音，但這份安靜只持續了幾分鐘，就被走廊裡的人聲所打破。
能聽出來是中年男女的聲音，聲音不大，男性的聲音比較耳熟，女性的聲音是陌生的，估計是李黎的母親。
顧平樂站起來，走到了李黎的後兩排，坐在了靠過道的位置上，這個位置既能夠看戲，又能降低被波及的可能性。
“對不起老師，我家孩子又給你添麻煩了。”
先走進來的是一位中年女人，身材是李黎一般的，很消瘦，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穿的很乾淨，但從袖口等地方能看出來這件衣服已經被洗得褪色。
顧平樂瞟了一眼李黎，他應該也聽到了這個聲音，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沒關係，我就是心疼小黎，他確實是個好孩子……我建議還是去看看心理醫生吧，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解決。”
這熟悉的聲音……果然是張老師。
中年女人諾諾的應了幾聲。
顧平樂站起來，對著張老師點頭示意了一下，張老師和他走了個眼神兒，又把注意力放回這對母子身上。
張老師向前走了幾步，拍了拍李黎的背，放低音量說：“李黎，你媽媽來接你了，起來吧。”
李黎身體快蜷成一團了，整個人發著抖、搖著頭，似乎從生理上就拒絕這件事，也不顧張老師的安慰，整個人往牆邊靠，似乎要面對的是洪水猛獸。
門外又走進來幾位年輕男老師，他們動作很熟練，同一種很直接但又不會粗魯的方式將李黎架了出來，看上去有些經驗，多半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不要！不要！”李黎在原地瘋狂地掙扎的，“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張老師很有耐心地問：“如果你不回去的話，可以耐心聽課嗎？”
李黎卻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只是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的媽媽，然後口中不斷地重複著“我不走”、“我不回家”。
張老師似乎還想再對李黎說幾句，但是李黎的媽媽已經挽住了李黎的手臂，她對張老師連連道歉，說些“很抱歉”、“添麻煩了”這樣的話，張老師也就迎合著說了些場面話。
沒人搭理顧平樂，他也樂得當個吃瓜群眾，他注意到李黎在被他的媽媽挽住之後，就沒有再瘋言瘋語，只是身體還在顫抖著。
顧平樂走進了，才明白李黎臉上的表情到底代表著怎樣的情緒。
似乎是……恐懼。
他究竟在恐懼什麼呢？
家庭因素還是其他的一些因素？
“對不起張老師，也對不起其他老師，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會回去好好教育他的。”
李黎的媽媽不斷鞠躬，看起來有些窘迫，張老師制止了她的動作，安慰了幾句，說：“如果有時間的話，還是希望你們帶著孩子去醫院看看。”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李黎的媽媽明顯知道了他的意思。
“嗯，我會的張老師。”
她摁著李黎的背，給老師鞠了一躬，然後帶著李黎往外走去。
女人背影單薄，看起來有些悽慘，顧平樂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聳動，似乎是哭了。
張老師小聲感嘆一句：“唉，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顧平樂也跟著嘆了一口氣，然後問道：“老師，你知道他們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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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就知道你們知道的那點事兒，多的事也問不出來。”張老師回答他，在兜裡掏了掏，拿出了包煙，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顧平樂再次撞壁，但並不氣餒。
他走到剛才抽菸的老師旁邊，此刻這位老師正靠著牆壁思考人生。
“李黎什麼時候能好啊，現在這個樣子太慘了。”顧平樂又嘆了一口氣。
“是啊。”
男老師也感嘆了一句，不知是因為李黎，還是因為看到了自己微凸的肚腩，他的語氣有些惆悵。
過了兩秒，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有點激動地拍了拍顧平樂，說：“誒，你們兩個不是同桌嗎？你給我講講那天後來還發生了什麼唄。”
“啊？”顧平樂賣傻充愣，“哪天啊。”
“就那次啊！”
男老師看顧平樂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忍不住說：“就他第一次發瘋，在班級裡大喊大鬧，然後跟張老師說……”他停了一下，“說他的媽媽已經死了。”
李黎的媽媽去世了？
這位女士不是李黎的母親？
顧平樂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說自己不清楚相關的事。
男老師看向李黎和中年女人離開的方向，他的話中斷了顧平樂的思考。
“也是，老師都不知道，你能知道什麼，就是不知道他媽媽怎麼想，自己的兒子說自己死了……上次看到他媽也沒有這麼瘦啊，這才幾天，打擊可太大了。”
這位老師又感慨了幾句“世事無常”，就扔下這位看起來有些呆愣的學生，自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