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更關心的是隧道出口。
她不喜歡被敷衍。
這傢伙一定有事瞞著她。
在兔村的時候她們相互幫助，是為了離開。換了新環境，那她們就該離競爭關係不遠了。
海莉心緒微亂。
她看見丹沉默著走路，一片靜默裡，她越來越覺得可疑。
她出去找丹的時候就抱著見死也不救的心態，那麼，丹對她……
有了第一絲懷疑之後，她的想法越來越雜，這是隧道，是山的內部，要是她死在這裡，就地拋屍可太方便了……
手電筒光束一顫，轉了方向，在石壁上投出一片影子。
蘭疏影奇怪地側過頭說：“別照我，照路。”
“哎……能不能休息一會再走？”海莉匆忙拉下鞋子，露出滿是血泡的腳。
“好。”
蘭疏影找了塊乾燥的地方坐下，默默喝水。她知道海莉偶爾會打量她——這種防備的態度真的太熟悉了。她隨便找了個話題：“你還有多少時間？”
海莉說：“兩個月左右，我用海莉私房錢換的，就是巡捕來的那天，村子門口有個機器，你也看見了吧？”
蘭疏影嗯了一聲，弓腰去緊了緊鞋帶。
她記得那臺機器的，被士兵們保護得很好，他們那天收完變異蘿蔔就走了。
男爵之子身份卡在她上衣口袋裡揣著，她這一彎下去，卡片的尖角就抵著肚皮，她動作微頓，忽然想到跟米洛初次見面的時候：
小少爺嘴裡說著不愛吃胡蘿蔔，沒想到，卡麗施捨給丹的食物裡，不慎放進去一個變異款……他就這麼中了招，還差點把她給啃完了。
直到現在她也不好確定，米洛跟虎頭人商量著殺她，到底是出於他的本心，還是童話鎮系統又利用了他一次呢？
她進來沒多久就因為不願加入而得罪了八尾貓公司，按海莉的情報，如果童話鎮的三分之一土地都是八尾貓公司的領地，這個公司能不能干涉童話鎮系統？
如果這一片領地只有她拒絕加入，等她到了中心之橋，又該以什麼身份和其他選手接觸呢？
“主人，想得太多會致鬱哦！”奶糖鄭重提醒，很有志氣地揮著毛爪說：“不管前面有什麼陰謀詭計，只要是敵人，我們就把它打碎！”
蘭疏影笑了。
什麼叫小身材大能量，這就是。
遇到事之前：氣勢超足的。
遇到事之後：人家超慫的……
“行，那就不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些對話發生在識海里，海莉並不知道，聽見她突然一笑，海莉有點緊張，右手握著左手腕，其實是捏著袖管裡的一柄防身匕首：“怎麼了？”
接到對方平靜得似乎看穿一切的注視之後，海莉沉默了一下，放軟態度說：“我其實有件事沒告訴你。”
“什麼事？”
“我加入了八尾貓公司。”
蘭疏影沒吭聲。
海莉曾經和她提過這個名字，點到即止，主要說的是灰兔男爵和領地，現在丟擲這個訊息，是想扯個靠山麼？
“我知道你沒加。”海莉無法從她沒有波瀾的眼神裡分析出什麼，只好繼續說道，“我剛進來就聽見公司的聲音，當時，我是卡麗家的一個舊玩具……”
原來，海莉在身份這個問題上也撒了謊。
她是第一批穿過鏡子的，比很多選手都早，但是她進來之後，靈魂先被鎖在一個布娃娃裡，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一籌莫展的時候接到八尾貓公司的邀請。
理所當然的，她答應了。
作為公司新人，她的第一個福利就是更換身體——她取代了土生土長的原住民海莉，還見證了那個女孩的靈魂被一隻黑貓吞噬！
“黑貓？”蘭疏影注意到這個詞，“是八條尾巴的？”
“對。”
“這個挺有意思……我想知道它是公司的主人還是吉祥物。”蘭疏影摸著下巴說。
海莉搖頭：“那我就不清楚了。”
“還有別的福利嗎？”
“嗯，第二個是時間。我換到海莉的身體之後，發現手裡多了個彩蛋，據說是時間寶箱。我從裡面抽到十天，備註說……如果我死了，這些時間在我輪迴之後可以延續到新身體。”
“輪迴……”
這個現象很普遍啊。
蘭疏影回想著她遇到的所有角色。
在無名兔村，除了少數人（比如海莉）是被原住民生下來養到大，其他的，好像都是被發配的失敗者——在上一層死了，死後在下一層分到身體，然後被迫扮演。
各有各的苦難。
像極了在紅塵裡輾轉掙扎的人……
不，是她糊塗了，童話鎮也是一個世界，這些奇奇怪怪的居民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海莉又說：“還有……”
清冽的目光應聲投過來。
海莉急促道：“公司下了一條命令，要求我們在領地內不能自相殘殺，要以全力趕路為目標！中心之橋才是戰場，到時候還會有其他勢力的選手……”
蘭疏影沉吟片刻，說：“我懂了。你別緊張，我們倆相安無事，除非徽章沒了。”
言下之意，你先有惡意的話，我就先殺了你！
“……”海莉抿嘴一笑，“嗯。”
隊伍徽章在她胸前扣著。
徽章會因為她們任意一方的惡意而消失，在那之前都是和平期。
她希望和平模式至少能撐到離開隧道。
到時候……她應該會提出分開走，這個隊友很厲害，但是太過危險了，她拿捏不住。
“既然是讓你們全力趕路，應該還有別的提示或者幫助吧？”蘭疏影問。
“有……公告上說，讓我們儘可能走大路，不要在野外停留太久，不要主動跟野外的角色說話。”
“違反了會怎麼樣？”
海莉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公司提醒我們，要多留意居民手裡的地圖，繞開標註危險的區域，我的理解是——那些地方住著危險的野怪，侵犯領地被發現就會被殺。”
“所以說，有能力在野外久留的原住民，基本都不是善類，不能招惹……不過公司還有一條提示，假如是他們主動找上來的，那就是機遇，最好別錯過，但也要量力而行。”
海莉說完這些，蘭疏影就懂了。
她在兔村裡觸發過劇情，假設有野外角色主動找上來，那就是觸發隱藏了吧——有自信就做，不行就保命第一。
她真的不想錯過沿途的奇人異士了。
……
雨越下越大。
棕黑色的雄鷹破開水幕，落到巨石上。
蒼鷹隱約覺得，標記感應到的另一頭還在移動。
哪怕他知道小隊朝著向日葵小鎮前進才是合理的，但他一想到，兔村案的兇手在那一片，恰好那裡又發生了林中案……老牌巡捕的直覺告訴他：兩案的兇手很可能是同一個，就在兔村派出去的參賽隊伍裡！
他從羽毛裡抖出防水電話。
“喂？”那頭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
“你在哪？現場怎麼樣？”蒼鷹問道。
“唔……”女聲有些心虛，“你也知道今天的雨有點大……”
蒼鷹瞪大了眼：“所以呢？你沒去？！我一個小時之前就告訴你了！你昨天還在那片林子裡玩，今天總不會已經回家了吧，難道不比我近？”
這其實是有點遷怒了。
想想嫌疑人竟然就藏在隊裡，他還去送行了，人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越想越氣！
他不吼還好，這一吼，那邊的雪鷹也惱了。
“哦？是麼……你到底是健忘還是腦子不好使？我在度假，度假！老孃好好的出來旅遊，遇到這種鬼天氣就夠煩的了，你還想讓我冒著雨去看什麼鬼現場？（以下省略一千字）……給老孃滾！”
蒼鷹：“……”
嘟，嘟，嘟……
……
三秒後。
有來電了。
他嘆了口氣，疲憊地接通。
“你在哪，旁邊有誰，為什麼掛我電話？你居然敢掛我電話？！（以下省略三百字）……”
“我……不是，我要……”
蒼鷹好不容易見縫插針擠出幾個字，就被老婆更嚴厲地打斷了。
“要什麼要，狗男人，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結婚了就敢對我吼，幸虧我在巡捕房也有工作，不然還不知道要受你多少氣！呸！”
“……”
“你說清楚，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鷹了？還是上次我看見的那個白鴿，上上次聚會時候的黃鸝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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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那意思……”
有你一個還不夠受的麼？
蒼鷹覺得心很累。
他真的只是想快點出發去找現場，下半年考核還差兩個指標呢，他愁啊！
蒼鷹僵著腦袋在雨裡站著聽老婆訓話。
他忽然感覺，他的少年時光，和溫柔可愛的初戀，都被時間餵給狗了——俺老鷹居然也是個中年男人了，媳婦也進了更年期了……太難了，我太難了。
“沒那意思是幾個意思？！”
雪鷹不依不饒，又罵了他十幾分鍾，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通話電話。
嘟，嘟，嘟。
“……唉！”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
蒼鷹收起了防水電話。
去他的考核！
升職？升什麼職，老子現在只想辭職！
……
“你的天賦是探路嗎？”海莉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
蘭疏影微微一怔。
“算是吧。”她同樣笑著說。
在幽暗曲折而且有無數條分叉的隧道裡，她就像腦子裡刻了一張立體地圖似的，走得又快又自信。
“你是不是在躲什麼人？”海莉問了第二句。
“噓。”蘭疏影比了個手勢，認真道：“跟我一起走不會連累你。我們出去就分開，我不殺你，你也別煩我。”
海莉知趣地閉嘴。
可是隧道真的太長了。
她們走在裡面，就像走在這座山的腸子裡。
路途中，海莉如願休息了三次，仍然覺得很累。
不止是身體上的疲憊，更累的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摸到盡頭。
實在無聊的時候，她們說到米洛。
主要是回憶一下米洛在村子裡做過的蠢事。
海莉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在人家死後議論糗事，屬於對死者的不敬，當然就算她知道，也不在乎。
蘭疏影還是說沒見過他，只是打暈了虎頭人，然後就走了。
海莉不知道信了沒有，轉而聊起別的。
她們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奶糖說，外面雨已經停了。
它在童話鎮能看到的距離有限，現在虎頭人還沒醒，蒼鷹夫婦也還沒到。
“真慢啊……”蘭疏影心裡嘆息。
那是一種搭好了戲臺子卻被觀眾放鴿子的鬱悶。
如果她知道蒼鷹身上發生的事，大概心情就好起來了。
“主人，他們會相信虎頭人嗎？那家夥憨頭憨腦，我怕他幾句話一說就露底了。”
蘭疏影看著地圖上的蒼鷹標記很久沒動，也覺得奇怪，因為蒼鷹給她的印象就是實幹派，他是很在乎工作的，這種時候停著不走，不就是消極怠工嗎？
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該播報新座標了。
奶糖齜牙：“報座標沒事呀，我們在山體裡呢！”
“不是，印記感應和兇手座標重合，他那邊證據進度可能會直接拉滿，我擔心他再跟巡捕房請求增援，在山的另一邊堵我們……”
“咦……那怎麼辦？”
蘭疏影摸摸男爵之子卡片，又看看旁邊的海莉，把手放下了，“再往前走走，跟她分開再換。”
“嗯！”
後面她加快速度，沒到一小時，前面就出現了亮光。
山的兩面是兩種風景，這邊土地都是乾燥的，從來沒下過雨，頭頂的夜空很純淨，星光柔和，這才有點童話的樣子。
海莉不像她有奶糖這個作弊探測器，乍一出來，對著地圖有點發懵。“那我們就……”她剛想說就此別過，忽然，風送來一道蒼老詭異的女聲：
“幫幫我吧，好心人……”
海莉的絨毛差點當場炸了，她看向蘭疏影的嘴，確定不是隊友在說話，這荒山野嶺的，怎麼回事？
“好心人……別害怕，請看看我……”
那聲音緩慢悠長。
“野外角色上門了。”蘭疏影在聊天室裡說。
海莉略顯猶豫。
蘭疏影補了一句：“別忘了你的親和力被動，你可以問問她怎麼幫，幫不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