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回到娥瑛宅邸是正午之前，她非常疲累似地坐在椅子上，阿白馬上坐到綺羅身旁。
“喂，快打起精神來吧！這個，送你。”
是那個阿白愛不釋手，隨時帶在身上的招搖山名玉。
綺羅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玉，阿白嘻嘻地笑著，“咱們好友一場，大恩不言謝。”
沒想到綺羅默默地將美玉往懷裡一塞就站了起來，然後，腳步看起來非常沉重地上了二樓。
“喂！想還咱的話……就告訴咱？隨時都可以，別客氣。”
阿白跟他說話，綺羅連吭都沒吭一聲，阿白雙手交叉擺在胸前，嘴裡唸唸有詞，“那家夥，沒事吧？”
娥瑛側眼旁觀著阿白的一舉一動，非常驚訝地叨唸道：“你呀！只是個頭大，根本還是個毛頭小子！”
“什、什麼？”
“綺羅為男女之事煩惱著，此時最好別去打擾。”
阿白也滿臉不高興，嘴裡嘟嘟嚷嚷地念道：“咱也苦惱得不得了。”
雲裳想偷偷地溜出客廳。
“雲裳。”才走到門前就被辰仙叫住，“你要去哪？”
雲裳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我……”
“別單獨四處走動，免得又被什麼人給盯上。”
雲裳滿臉通紅。
辰仙對於雲裳獨斷獨行，擅自接受翡翠宮的邀宴，顯然是有點不高興。
“別誤會。”雲裳笑嘻嘻地說著，“我去做午膳，就是這樣。”
趁著辰仙還來不及數落自己，雲裳急急忙忙地朝著廚房走去，趕忙將早膳時剩下的飯菜熱一下，迅速地動手準備午膳。
當然，準備的都是要送往綺羅的房間。
走上二樓，輕輕地敲了敲綺羅的房門。
沒有回應。
雲裳推開房門，發現綺羅坐在床鋪上，雙手抱膝，捲曲著身子。
帳子完全拉上，因此，室內非常昏暗。
雲裳發現，昏暗的房裡，一對玻璃珠似地閃閃發光的碧藍色眸子正望著自己，雲裳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不過，馬上就笑盈盈地將膳食擺在食案上。
“早膳都還沒吃吧！”
“雲裳。”綺羅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低聲說道：“雲裳，你喜歡我嗎？”
雲裳驚訝得瞪大著眼睛，不過，馬上就發現綺羅的身子微微地顫抖著。
她走到綺羅身旁，面對著床鋪，彎下腰去，“嗯！我最喜歡綺羅了。”
雲裳真心誠意地，非常清楚地回答著。
結果，綺羅淡淡地笑了，“謝謝，你對我的心意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很高興。因為，雲裳即便是懷著女子的心情，將整顆心都擺在皇子身上，還是會想到我。”
雲裳皺著眉頭，“綺羅，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紫琳拒絕了我。”
“誒？”
“站在對方的立場，或許會覺得是我拒絕了她吧！實則不然，她想要的是一個男人，我辦不到的話，她將無視於我的存在，離我而去。”
“綺羅……”
綺羅雙手擺在眼前，“雲裳，我到底算什麼呢？”她聲音顫抖微微地問著，“我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不趕快決定的話，大家都會離我而去吧！不過，無論我選擇當哪一種人，我想，和現在的我一樣，不會有多大的改變，只是……”
“是的，我也這樣認為。”
“可是……雲裳，你不是也說過，綺羅是女孩子家比較好的話嗎？”
雲裳的確這麼想過，她有點尷尬地苦笑著。“認識綺羅之初，的確曾這麼想過，那是因為綺羅幫我化妝，陪我喝茶，當時真的很快樂嘛！”
不過……
雲裳的聲音更加溫柔地說道：“綺羅，只要像你自己，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真的，我都不在乎。”
“像我自己……什麼意思？”
雲裳笑著，輕輕地摸著綺羅的髮絲。
“美好又燦爛。”
“……”
“不只是外表上，我希望綺羅是一個美好又燦爛、性格堅強、心地善良的人。比起身為女人的我更細心、更溫柔。我希望綺羅……嗯，對，我甚至希望綺羅每天都像快樂地跳舞似地過活。”
綺羅的表情非常古怪，“世間豈有如此荒唐之人？”
“人家只是打個比喻嘛！不是實際的跳舞，是說像跳舞一樣快樂地……”
雲裳將綺羅扶了起來，綺羅果然長高了，大概高了兩個頭。
“跳舞的時候，綺羅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呢？”
“什麼都不想，只專心地聽著樂聲……盡情地、隨心所欲地，配合著樂聲扭動著身體。”
“就像那樣啦！”雲裳微笑著，“盡情地、隨心所欲地活下去就好，那就是我說的意思！人生之中當然可能出現因此而離開自己的人，相對地，也會遇見不知不覺就成了知己的人。人生之中……難免要面對幾次離別之苦，不過，美好的邂逅遠超痛苦的離別，就像我和綺羅偶然相遇一樣。”
雲裳全心全意地，一件一件地，慢慢地剖析給綺羅聽，同時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希望綺羅能像綺羅似地活得美好又燦爛。
雲裳也希望自己能活得像自己，即使有無力感，也沒有必要過度頹喪，只要盡一己之力，全力以赴就夠了。
這些都是辰仙曾經對雲裳說過的話。
現在，面對著受傷的綺羅，雲裳唯一能為她做的是原原本本、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對綺羅的感覺告訴對方。
“謝謝你，雲裳。”綺羅小聲地說著，悄悄地摟住了雲裳。
雲裳也一樣，悄悄地把手繞到綺羅那比以前略微寬闊的背上。
然後，心裡想著，這到底是女人和女人的擁抱呢？還是……
雲裳不知道，她只覺得，哪一種都好，她只希望能這麼擁抱著綺羅，因為，綺羅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因為雲裳覺得，現在，除了將充滿內心裡的這種溫暖感覺傳達給對方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大鼓的聲音不斷地傳來。
鼓聲一定是從蘭城境內的許多鼓樓傳出來的，都已經是晚上了，走上露臺看外面，城市上空竟然比往常更光亮，好像是點上了無數盞篝火。
“緊急狀況發生時，就會立即通知都城……”雲裳含含糊糊地低聲說著。
通知都城，即使快馬加鞭也需要七日之久，在朝廷有所行動前，州侯理應率先派出官兵。
“無論誰先出兵，蘭城都勢將成為戰場。”站在身旁的辰仙說著。
雲裳低垂著眉，“難道沒有辦法可想嗎？”
“這回的情況迥異於石神將當時。”
“因為……紫琳是凡人？”
“沒錯。”
都城陷入混亂之時，辰仙親自出馬，收拾擾亂都城的元兇石神將，那是因為石神將是妖魔。
而這次的造亂是一群凡人在謀劃，具備神通之力者擅自插手凡間的舉動被天界視為禁忌，據說天條之中如此明文規定。
雲裳認為，不管天界法條中有無這項規定，這都是非常正確的做法。
辰仙或綺羅等具神通者若起而對抗叛軍，的確可瓦解該勢力，不過，無論投向武國大軍與叛軍，必將危及眾多百姓的性命。
雲裳不希望引發戰火，希望武國能長治久安。
不過，蘭城獨立成為一個國家，或許是歷史中的一個必然會發生的事件。
況且，當前局勢已經不是個人心情所能期待的了。
翡翠宮連同都督等達官貴人都已沉入湖底，事到如今……
雲裳咬著嘴唇，“當時，若是能更努力地說服紫琳，別讓她使用水瓏就好了。”
“別開玩笑了？”辰仙顯得很不高興似地說著，“一下子又和騷魚成了莫逆之交，一下子又接受對方的邀宴，這回你應該為自己能撿回一條小命而感到慶幸了吧！”
雲裳抬頭看著辰仙，發現辰仙將一隻手肘撐在欄杆的扶手上，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這回雲裳真的讓辰仙非常擔心，雲裳一本正經地說道：“關於那件事，人家已深刻反省了。”
“果真反省那可真是萬幸……”辰仙苦笑著，將嘴唇湊了上來，擁抱著雲裳的手臂更加地用力。
雲裳一如往常地，滿心歡喜地……
可事實並非如此。
砰。
“嗯？”
雲裳眨著眼睛，下意識地用力推了一下辰仙的胸膛，辰仙詫異地看著雲裳。
“唔……沒事！”雲裳嘴裡說著，身子卻慢慢地往後退。
辰仙往前靠近一步，“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啦？”雲裳微笑著，身子卻慢慢地往後退，“你暫時別過來，辰仙。”
“為何？”辰仙欺身上前，手碰觸到雲裳的手臂，“雲裳。”
雲裳毅然地甩開辰仙的手，她對於自己的舉動感到惶恐，“對不起，我，真的，只是……”
到底是怎麼了？此時的雲裳非常不喜辰仙碰到自己，不喜歡辰仙待在自己身邊。
辰仙眼角一揚，動作有點粗暴地再度摟抱雲裳。
“放手！”雲裳驚聲尖叫著。
她非常清楚自己實在是叫得太大聲了。
辰仙驚訝得瞪大著眼睛注視著雲裳，“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阿白、娥瑛和綺羅接踵上了露臺，發現雲裳蹲在露臺的角落上，身子不斷地發抖著。
“雲裳……”
因為辰仙想伸出手去，所以，雲裳的身子更劇烈地顫抖著。
“別、別過來，辰仙。”
“……”雲裳很想哭，“不，我實在不想這麼說，我……對不起，辰仙。”
“雲裳，你怎麼了？”
被辰仙這麼一問，雲裳抱著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呢？不知道，不知道……只是覺得很怕辰仙。
原因何在？
雲裳回想起那冰冷如水的吻，她的背脊上竄起一股寒意。
“天漿丹……”雲裳下意識地從嘴唇說出了一句話。
辰仙臉色大變，緊接著是娥瑛的呻吟聲，辰仙低聲問道：“那丹藥……怎麼了？”
“不知道……我完全記不得了。”雲裳拼命地搖著頭。
阿白朝著辰仙問道，“那個叫什麼丹的，到底是啥東西？”
娥瑛回答道：“那是天界的一種仙丹，天漿為石榴別名，石榴為多產的象徵。話句話說，服下該丹藥後若與男人交歡，必定會懷下孩子……此說法當真？皇子。”
雲裳臉色蒼白，辰仙語氣嚴厲地問著雲裳，“你已服下那個了嗎？”
雲裳只是一直搖著頭。
“快想想看，你……是否吞下了天漿丹，何時吞下？”
何時？
雲裳想過好幾回依然想不起來，她心想，自己為何會突然說出那不知名的丹藥名稱呢？
為什麼辰仙待在身旁，自己就這麼害怕呢？
“你的……水玉環呢？”
辰仙突然想起似地問著，雲裳只是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雲裳束手無策，只是頻頻地道著歉，辰仙無法接近雲裳，面色凝重地望著湖面。
……
“寶瑰，事情進行得實在太順利了。”站在湖畔的銀髮青年驚訝地注視著寶瑰。
“水德星君大人，俺……”
寶瑰匍匐在水德星君腳下，或許是在水德星君面前的關係，亦或是全身麻痺的關係，寶瑰很難站起身來。
“辰仙神通廣大，你果然抗衡不了吧！”
“是……”
寶瑰回憶著朝著橫行肆虐的自己飛奔而來的銀龍。
實在是太可怕了，那道光，銳利的眼神，朝著寶瑰釋放出來的氣勢……都非常恐怖，讓寶瑰整個萎縮掉。
寶瑰只能拼命地逃走，當時若稍稍抵擋應戰，現在早已一命嗚呼了！
“且說……”水德星君語氣和善地說道：“擅自逃離天界，眼看著就要引發一場戰爭，本來，本星君必須將你帶回玉皇大帝的御花園，不過……”
寶瑰抬起頭來。
即使是看到寶瑰的那張醜陋面容，水德星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過，那對水藍色的瞳孔裡卻閃耀著深不可測的光芒。
寶瑰的確是一條被囚禁的魚妖，不過，即便是因為水瓏的召喚，寶瑰那麼輕易地逃離天界，那個牢籠那麼輕易地被破壞，絕對是水德星君暗中相助。
“你相信嗎？”
當他為了說翠國的故事而前來，留下高深莫測的微笑後離去的第二天，被咒法束縛的牢籠就輕易地被破壞，池底同時出現了一個通往凡間的出口。
不過，水德星君一直想將這次的騷動歸咎於凡人擅自引發。
寶瑰心中有數，依然開口問道：“俺……不回天界，俺，俺要……繼續留在紫琳身邊。”
水德星君臉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無論如何都要留？”
“是。”
“那……本星君就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
寶瑰留在凡間的理由之一，是對翠國贖罪。
既然紫琳那姑娘期望他這麼做，寶瑰一定會為新王的誕生助一臂之力。
而第二個理由是……
不遠處的那顆榕樹的枝葉迎風招展著，色澤柔美的桃紅色髮帶在風的撥弄下飄動著。
“祈求老天保佑，希望寶瑰能順利地找到戀人……”
寶瑰很想看看那位姑娘將來到底會走上什麼樣的人生道路，他覺得那位姑娘選擇與銀龍共度一生，困難絕對遠超本人之想象，必定有更多的嚴酷考驗等著她去挑戰。
更何況，未來將因寶瑰留在人世間而戰火一觸即發，眼看著和平景象即將瓦解，雲裳還能笑嘻嘻地面對人生嗎？
“那位姑娘。”
寶瑰突然抬起頭來，然後非常驚訝，因為，從水德星君的側臉看到了過去未曾出現過的嚴肅神情。
緊皺的眉頭之間甚至浮出不高興的神色。
“她不是一個好姑娘。”
水德星君到底是指哪位姑娘呢？寶瑰不知道。
是指紫琳嗎？還是……
不過，當寶瑰看到水德星君從懷裡拿出來的東西時，驚訝得屏住了呼吸。
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特別晶瑩剔透的三連環，水玉環……寶瑰依稀記得，那是曾經戴在雲裳手腕上的東西。
看來，水德星君已經見過雲裳，還拿到了那只手環……那不就表示，舉辦那場宴會時，寶瑰叫雲裳躲進那間屋子，企圖幫助雲裳逃脫之事早就敗露了嗎？
什麼事情都進行得不順利，寶瑰覺得自己不只會引發戰火或惹是生非的妖魔，還是一個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傢伙。
朝著垂頭喪氣的寶瑰，水德星君神情嚴肅地低聲說道：“處理那位姑娘的事情已到刻不容緩的地步了！”
“……”
寶瑰覺得非常心痛，不過，總算沒有把心情表現在臉上。
水德星君將水玉環收進懷裡，然後，在水面上移動著，移動至不遠處，腳尖一點就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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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瑰伸手取下樹枝上的髮帶，桃紅色，摸起來非常柔軟的髮帶。
他悄悄地將髮帶擺在胸前，獨自離開湖岸邊，除了紫琳那裡，寶瑰無處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