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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火

送別夏又清是在九天後。根據玉梔微的線報,此時啟程,夏又清等趕到夏國時將正好趕上朝廷派遣的軍隊與夏國軍隊交鋒。送別夏又清的那一日清風和暢、暖陽細斜,夏又清換了身清簡幹練的月白女裝,略施粉黛,眉目清麗,長髮高束,鬢邊更搖晃著一隻小巧精緻的海棠步搖。她慣穿男裝,顧寒笙雖料到她容顏不俗,卻不想竟是如此麗質天成。她向小院門口亭亭玉立的玉梔微微一拱手:“多謝玉姑娘幾日的款待,你我間的約定,我會履行。”

玉梔微膚色勝雪,舉手投足間自有令人移不開目光的驚塵絕豔:“如此,我便靜候夏姑娘佳音了。”她緩緩望向顧寒笙:“寒笙,煩你代我送一送夏姑娘吧。”

顧寒笙一怔,但他到底也早有此意,便順水推舟欠身應下。元沁蕊立刻不甘示弱的喊道:“我也去!我正好準備了些藥,你們帶著以備不時之需。”顧寒笙聞言心頭忽的一動,然而還未待他的目光落向元沁蕊,夏又清已應道:“多謝元姑娘。”

江太守由採茶女攙著,一瘸一拐的走向夏又清,舉茶道:“江某行動不便,以茶代酒,送過夏姑娘。”

夏又清頷首回禮,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眼見眾人已一一道別,她也不再多留,一拱手後示意秦川等人隨顧寒笙離開。山路蜿蜒,放眼望去是滿目蒼翠,耳邊時不時傳來雀鳥吟唱和蟲蟻窸窣。顧、夏二人都分外沉默,只有元沁蕊擠在兩人中間笑語不斷,她有時點評著雀鳥的歌喉,有時又隨著路過的採茶女唱幾句跑了掉的山歌,有時又講起她醫館裡的趣聞,顧寒笙偶爾輕笑應答著,夏又清卻若有所思,只笑而不語。

“夏姑娘,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但……但又怕不禮貌,”元沁蕊忽然轉向夏又清,罕見的露出幾分靦腆神色。見夏又清有默許之意,她深吸一口氣,又露出一貫自信直爽的笑容,“你,真的是大夏國公主嗎?我那天聽到秦公子叫你——”

“噓,要低調。她當然是我們逍遙宮的宮主,”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趕路的秦川忽然開口打斷元沁蕊,望了一眼夏又清後一把將元沁蕊扯到自己身邊:“元姑娘,我們夏國的武林門派可並不比你們中原少,逍遙宮便是其中最低調最厲害的,來,讓我同你講一講……”

“可是——”元沁蕊正欲說些什麼,但她被秦川纏住,只能眼看著顧、夏二人走出好遠。而那邊廂顧寒笙凝視著並肩而行的夏又清姣好的臉頰和若有所思的神色,詢問道:“夏姑娘有心事?”

“果然,瞞不過顧兄。”夏又清落寞一笑,“我在想江太守的話。浸潤於規則,才能更好地利用乃至改變規則……仔細想來,其實並非全無道理。可是,若我真的為達目的而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類人,即使最終成功改變了不公平的規則,又真的算得上不忘初心嗎?”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顧寒笙感慨的笑了,“所以古往今來,才有無數英雄豪傑,不惜殺身成仁吧。”

夏又清一怔,四目相接,她不自覺地被吸入顧寒笙磁石般深邃而莫測的眼底,她心神一動,而緊接著便看到顧寒笙溫柔的笑了,他伸手替夏又清將被風吹亂的鬢髮別至耳後,罕見露出認真且語重心長的神情:“可你……不是梔微,不必按照她的那條路走下去。又清,你有很多選擇,而梔微當年,虎狼環伺……除了以惡制惡,她別無他法。益州的事……請你別怪她。”

夏又清仰頭望著顧寒笙,微風拂面,劍眉星目的男人長身玉立於茵茵綠野之上,眉眼含笑,神色溫柔。是風波惡裡談笑自若間便可扭轉乾坤的謀士,是功成名就施然隱於山野的俠客,更是夏又清刻入眼瞳、藏入心底的一幅畫。和風十里,不及陌上君歸。

“顧大哥,”夏又清輕輕開口,“我有些懂了,仗劍行俠隱於世,閒雲野鶴看浮生,有志如此,或許……已足矣。”

“是罷。”顧寒笙笑了,他隨著夏又清的目光望向遠處斑駁綠葉間無憂無慮的採茶少女們,“或許,我們都有這樣一天呢。”

夏又清沒有接話。顧寒笙也不意外。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行至谷口,顧寒笙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透的玉佩,鄭重交過:“夏姑娘,益州一行,在下心中始終有愧,這枚玉佩留給你,若日後有任何時候你遇到困難,在下定萬死不辭。”

風又瑟瑟吹拂起來,吹得夏又清鬢上的流蘇叮咚作響。她望著顧寒笙手中刻著“顧”字的玉佩,又望著顧寒笙鄭重的眼眸,最終接過玉佩,微微頷首:“多謝……顧兄。”

晴方瀲灩中,顧寒笙目送著夏又清一行人的身影愈行愈遠,直至化為黑點融入官道再不可見。元沁蕊笑盈盈的湊上來調侃著問他在和夏又清說了什麼有意思的悄悄話,又不等他回答便講起從秦川那裡聽來的夏國風俗趣事。颯颯風聲中,顧寒笙望著元沁蕊輕快的笑顏,又望向她身後一望無際、世外桃源般的綠野,他想,等一切塵埃落定,青山居士……或許會是個不錯的名號。

三日後,顧寒笙攜執意前往的元沁蕊奔赴會寧,支援蘇平,或是說玉梔平的軍隊。根據玉梔微收到的最新軍情,玉梔平的軍隊勢如破竹,南下順利,而李氏王朝因得到被刻意誇大的益州軍情,誤估形勢呼叫過多軍隊前往周、夏兩國邊境支援,意識到中計時已進退兩難。益州邊境則因守將林羨漁指揮有方,加之有茶苑、唐門等商業及武林人士支援,竟出奇的在敵眾我寡的艱難形勢下守城十七天。隨後朝廷大軍趕到,夏國軍隊節節敗退,就在朝廷大軍即將攻破夏國邊城時,夏國武陵公主接過掌軍大印,反敗為勝、下令議和。

“阿平那邊有勞你了。”玉梔微輕聲道,她從一旁的水碧手中接過行李遞給顧寒笙,“安京城守衛固若金湯,李天成……並不容易對付,你們定要保重。”

顧寒笙無言的望著她,他看得出她眼底湧動的苦澀、決絕與哀婉。那是她的上一世,久遠的遙不可及,卻又一觸即痛。可玉梔微旋即又微微的笑了,是黑夜裡黎明將至時的天光微現,與他塵封許久的記憶裡的笑容重合。他知道,她最終還是選擇承擔公主應有的抉擇,向那條鋪滿詭譎、血汙、荊棘的路走下去。

“梔微,”顧寒笙開口時聲音已澀澀的發乾,“你已經做得夠多——”

“寒笙,該走了。”玉梔微溫和地打斷了他,“元姑娘已經在等你了。”

望著眼前一雙人影在蔥翠青山間漸行漸遠,玉梔微昳麗的面龐上浮現出溫柔的微笑。日光盡處,似有顧寒笙遙遙投來的、飽含擔憂的隱秘一瞥,卻又轉瞬即逝的融入光影不可見。她淡淡的笑起來,似是在回應顧寒笙,又似乎只是對自己的聊以慰藉。十餘年的漫長蟄伏,她終於……快要等到黎明將至的那一日。

哪怕自此之後,她將永生沉淪於黑夜,在陰謀與算計中了結殘生。

“水碧,走吧。”她輕輕開口。

回程時薄雲籠日,陽光漸黯。玉梔微無意間眺望,竟似乎在青山輪廓中朦朧瞧見安京城海市蜃樓般的繁華盛景:是街邊熙攘的人群,是路旁璀璨的花燈,更是翩翩青年向她遞來的溫熱的手。而後便是深夜裡宣武門前的宮變,火光染紅寂靜的天空,她在周遭慌亂的奔跑呼救和金戈碰撞聲中等到水碧攙著渾身是血的采薇踉蹌的衝進門來,哭著跪倒在她身前。公主,她泣不成聲,是宮變……是李家策劃的宮變!

是宮變。是以“清君側”為名、逼迫她父皇回應民生不滿、讓賢退位的宮變。十六歲的玉梔微在驚惶心碎之後頹然的跌坐在床上,過往的一幕幕飛速劃過腦海,所有看似不經意的細節漸漸串成一副完整的陰謀畫卷。原來都是策劃好的,從最初賽馬時的蓄意接近,到隨後一步步取得皇室信任、借刀殺人剷除異己,直至將玉家陷入近乎孤立無援的境地。“……是我的錯,是我引狼入室。”玉梔微顫抖著手捂住面頰,淚水順著手指縫隙滑落,“明明是那麼蓄意的接近和挑撥,是我……是我一時迷了心竅才會忽視啊……!”

“公主——”水碧不忍的抱住玉梔微。忽然間窗稜聲動,三人方才警覺,便見顧寒笙雙目猩紅、形容狼狽的跳入內室,他不由分說的拉住玉梔微:“梔微,快跟我走!”

玉梔微掙開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顧寒笙紅著眼睛澀澀道:“梔微……那日是我太衝動打了人,都是我的錯……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玉梔微怔住,她眼角淚水滾落,她伸手撫平顧寒笙狼狽翻起的衣角:“沒有……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的錯,我早該看得出,那是……李天成的挑撥……”她低頭拭去眼角的淚花,輕聲道:“寒笙,我父皇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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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頓住了。她從顧寒笙絕望的眼神中讀懂了他所經歷的慘烈廝殺,忠於皇室的大將軍陳家、吏部尚書許家已慘遭屠戮,太醫令趙家及不久前因李天成挑撥而遭貶斥的太常丞程家則被李天成的軍隊嚴密控制。顧寒笙別過臉去,不願讓玉梔微看到自己的脆弱與不堪。他從前是天之驕子,從不知道人力終有盡時。他眼睜睜看著幾個時辰前還同自己嬉笑打鬧的摯友命喪黃泉,竭力殺入內廷卻又見皇帝皇后的寢宮已被大軍重重包圍。他像一艘黑夜中漸漸下沉的小船,他誰也救不了,只能絕望的掙扎著沉入冰冷的深淵。

“梔微,這裡很危險,我們必須走。我已經……救不了別人了,你、你——”顧寒笙顫抖的握住玉梔微冰涼的手,他的嘴唇與聲音也顫抖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能走。”玉梔微果斷的回絕了她,顧寒笙一愣,抬起頭時卻不可思議的在玉梔微眼中看到堅定而決絕的火光,雖只是星點,卻隱隱有燎原之勢。顧寒笙愣住了,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玉梔微。“我不能走,”玉梔微清清楚楚的重複道,她擦乾眼淚,“李天成要穩定政權,就不能少了玉家的支援。百姓不滿的是我父皇,而不是玉家。李天成若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只會在朝野民間的聲討和起義中疲於奔命。寒笙,這或許是玉家最後的籌碼了……如果我走了,他一定會今晚就殺了我父母和阿平以絕後患。可活著……活著才能復國,活著才能奪回這從來就不屬於他李天成的天下!”

顧寒笙在最初的驚詫後讀懂了玉梔微的選擇,也在那一刻比從前十幾年更清晰的讀懂了玉梔微。溫柔淑雅的外表下,她有著與一國公主身份相符的尊嚴與智謀。如漏夜明燈,也如荒原星火,是她的追隨者可以信仰與依賴之所在。她眼中心底那份熾熱的光華,即使多年後偶爾憶及,依舊是顧寒笙心中永恆的光。他想,那一日他沒帶走玉梔微,而後便再也帶不走她。

……後來一切如她所謀劃,她登上鳳位,不動聲色的挑動後宮朝堂裡的詭譎波瀾,也在暗中一步步籌建起了有茶苑。可玉梔微終究沒能保得住她的父母。顧寒笙再見她已是四年後,她的眼角眉梢褪去了少女時的稚氣,比從前更加從容美麗。她已有了身孕,但神色卻更加落寞悲涼。

寒笙。她緩緩說。原來從始至終忽視蛛絲馬跡、一錯再錯的,始終……是我。

PS:提前請假:下週因三次元事務停更一週,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