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君咧嘴一笑，忽然又道：“很好，齊藤君， 那今晚，您來守著這個支那豬。”說著，山崎君指了指那邊，我回頭，見那個青年渾身已經變得青紫，顯然是凍死的表徵，然而周圍的同事，那些平日裡救死扶傷的好人，那些可以把性命都給病人的大夫們，都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看著一個大活人活生生地被凍死。
哦，我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回頭看了看山崎君，見山崎君正盯著我，眼眸冷冷的，充滿了鄙夷，口裡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哦，我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們這幾個月的軍訓，一直在講的東西，什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什麼“任何日本人，都要為大東亞共榮圈服務。”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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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所以我很不希望他說，因此只搪塞地道：“好吧，我來守著他。”
“我的意思，是解剖。”山崎君似乎試探一般，打了個手勢。
“好。”我點了點頭，臉上沒有變色，因為我感覺那個青年應該是死了，一個大活人被活生生地凍在了湖水上，是很難活下來的，解剖就解剖，對於解剖死人，我沒有任何障礙，要知道我在大學的時候，曾經在半夜解剖過很多屍體，對於解剖，還是比較在行的。
山崎君見我肯答應，臉色終於緩了下來，正要說話，見那幾個助理軍醫已經走了過來，紛紛道；“報告長官，我們已經記錄完畢。”
山崎君聽到這話，微笑地點頭了點頭，對他們道：“齊藤君是帝國醫科大學的高材生，也是解剖一把好手，聽說在上學期間就很有名氣，今晚我們很有福氣，可以見識一下齊藤君精湛的解剖藝術，你們要學著點啊。”
幾名助理仰慕地看著我，共同答應了一聲：“是。”
“好好幹。”山崎君拍著我的肩膀，對著湖邊怒了怒自，笑得意味深長。
今晚的食堂很豐富，有各式各樣的菜，我卻一口也吃不下去，便回到了宿舍，剛剛推開門，便看到一個女孩跪在地上，穿著和服，皮膚白皙，很是漂亮，但是我還是從她的眉眼裡看出恐懼。
“你是誰？”我問。
她抬起頭，美麗的大眼睛裡飽含淚水，卻不肯說話，一滴晶瑩的淚珠“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我皺了皺眉，走了過去，把她扶了起來，開口道；“你出去吧，我不為難你。”說著，嘆了口氣，其實跟著那些“人體試驗品”而來的，還有一些女人，我們稱之為“慰安婦”，她們被按照顏值按照品級分給軍官們，有的軍官們甚至要兩個三個，但是我沒報名，也沒要，山崎君曾經問我為什麼沒有，怎麼說呢，我不知道。
他們，哦，我的意思，我們的同伴們都把他們蔑稱為“支那豬”，可是呢，我卻不怎麼看。
我不想這麼看，真的，所以我對那女孩道：“你出去吧，我不為難你。”
那女孩眨了眨眼，一臉的詫異，我怔忪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是日語，忙用剛剛學的生硬的漢語道：“你的，出去，我不需要。”
那女孩這才明白，咬了咬嘴唇，對著我欠了欠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長須了一口氣，坐在了椅子上，扶著額頭，眼前跳出今天冰天雪地裡的那一幕，那個活生生的生命，並剝光了，像一隻豬一樣落入了冰窟裡，然後凍得呻吟著，毫無尊嚴地死去，這難道就是戰爭？
正想著，忽然，門“嘎啦”一聲被拉開了，剛才那個女孩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一下跑到了我的背後，嗚嗚地哭著，很快，一個酒醉的軍官走了進來，滿口嚷嚷著：“人呢？人呢？”
我認出是倉庫區的中田君，忙道：“中田君。”
“你閃開。”中田君喝多了，睜著血紅的眼睛，抓著那女孩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你幹嘛？”我忙攔住那女孩道：“你幹嘛？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中田君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仰天大笑：“一隻支那豬而已。”說著，一把拖著那女孩，就往外拽去。
“救命，救命啊。”那女孩似乎瞅準了我，一下抱住了我的腿，仰起頭，美麗的臉龐上佈滿了哀求的淚水。
我皺了皺眉，一把推開中田君，怒斥道：“你幹嘛？”
中田君怔了怔，看到我肩膀上的級別，至少比他高了兩個等級，這才清醒了一些，開口道：“報告長官，是這樣的，她……我在走廊上看到了，所以這才……如果長官您需要，當然我不介意。”
“我需要。”我陰沉著臉道。
中田君答了一聲“是”，做了個軍禮，轉身退出了大門。
“謝謝。”女孩看到中田君走了，跪在那裡，低聲道謝。
“不用謝。”我用生硬的中文說了著三個字，撓了撓頭，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忽然，外面響起了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笑聲，追逐的腳步聲，漫天的酒氣瀰漫過來，漸漸充盈了屋子，我站了起來，敞開了窗戶，看著外面，清洌的空氣一下沿襲而來，飛雪漫天，輕輕飄落在屋子裡，被暖氣一化，迅速變成了水珠。
我嗅了嗅空氣，終於感覺好點了，我不喜歡這裡，真的不喜歡，然而又有什麼辦法？我的身後，是為了逼自己參軍，切腹自殺的爺爺，這條命，終究是要還的，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關了門窗，回頭對那女孩道：“你，留下吧”。
女孩聽到這話，眼眸裡射而出恐懼的目光。
我搖了搖頭，走出了門，見走廊上一地狼藉，酒氣沖天的渾濁，讓人作嘔，我加快了腳步，走到了樓上的333號房間，也就是我們長做實驗的地方，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沒有幾個人，只有山崎君跟幾個助理在交談著什麼，見我進來，同時停住話頭，盯著我。
“要開始嗎？”我問。
“是的。”山崎君與那幾個助理對望一眼，山崎君扶了扶眼鏡：“齊藤君，今兒我會邀請很多人來見識一下齊藤君的手術神技，您好生準備一下。”
“好。”
我點了點頭，忙走進衣櫃間，把自己的手術服換上了，剛剛出來，便看到滿屋子的人，正站在那裡盯著我，臉上神色各異，有佩服，有竊笑，更多的，是好奇。
“你們……”
因為來的太多了，我忽然有點緊張。
“我們要領略一下帝國醫科大學的解剖神技，聽說您可以閉眼解剖，是嗎？”山崎君笑問。
“是。”我猶豫了下，點頭，可是隱隱的，忽然有種不祥之感，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
“來吧。”我聽到山崎君的聲音道，一隻手領著我進了手術室，耳邊都是沙沙的腳步聲。
“屍體在這裡。” 把我領到手術臺上之後，山崎君把手術刀塞到了我的手裡，吩咐道：“開始吧。”
“好。”我點頭，用手摸了摸屍體的位置，迅速地捋了一遍，對屍體上的骨相有了大體的概念，吸了口氣，開始解剖……
閉眼解剖的技術，在帝國軍醫大學是一門訓練課程，目的是為了熟諳人體的各種構造，達到運用自如的地步，這門技術難度很高，很少有人練成，可是我卻練成了，現在是展示自己技術的時候了！
我腦海裡飛過人體的各種構造，開始從人體的胸口開始下刀……
只要熟知人體結構，解剖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便完成了基礎解剖。
“可以了。”我完成任務之後，放下了自己的手術刀，長吁了口氣。
說完這話之後，眾人響起了掌聲，蒙布一下被解開了，我睜開眼，強烈的手術燈一下射中了眼睛，我眼前一陣暈眩，揉了揉眼睛，低頭看去，終於看清了手術臺上的一切，屍體已經被分解了，內臟被整整齊齊地放在了一邊，鮮血流得不多，只有一點點，這讓我很自豪，要知道，衡量手術完成度的標準，就是看流血的程度如何，如今流血得不多，證明我的完成度很好。
“恭喜齊藤君。”
山崎君走了過來，握住我的手，把我引向了人群中，指著我道：“不愧是帝國最有名的解剖手，厲害，厲害啊。”正說著，一個漂亮的女孩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放著兩杯葡萄酒，山崎君拿起一杯，讓我拿起了另外一杯，做了個敬酒的姿勢：“幹。”
我剛剛做完解剖手術，手上的血腥氣還很濃重，然而如今眾目睽睽，也沒辦法，只能脫了手套，拿起一杯葡萄酒，對著山崎君做了個“幹”的姿勢，一飲而盡。
所有人又開始鼓掌歡呼。
我喝完這杯酒，把酒杯放下，看著眾人的臉色，不知為什麼，總感覺十分詭異，哪裡有些不對頭。
“怎麼了？”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眾人。
山崎君微微一笑，忽然拍了拍巴掌，笑道：“齊藤君，你在帝國醫科大學做解剖的時候，有沒有錄過像？”
“有的。”我點頭道：“有時候會做解剖學習資料。”
“對，因為你那精彩的解剖過程，我們也把剛才的過程錄下了，你看看？”山崎君意味深長地笑道。
“好。”我點頭。
山崎君拍了拍巴掌，對著下面的助理努了努嘴，很快，牆壁上顯出了我剛才的解剖印象——蒙著眼的自己，拿著手術刀，開始解剖，而手術臺上，居然綁著的是剛才救下的那個女孩！
眼見她赤身裸體，瞪著大大的眼睛，眼睛裡一波一波地湧出淚來，然而渾身卻一動不動，一根指頭也動不了，看著我開始下刀，眼睛裡全是乞求，可是我看不見，也沒辦法看見，所以那把手術刀熟練地切入了她的肚子裡，一下切了進去。
她的全身的屍體，因為疼痛，開始顫抖，可是痛到極處也沒辦法發出聲音，臉上只能不停地扭曲，扭曲……
“譁——”
眾人又開始鼓掌，彷彿在為這樣美麗的場景而叫好。
“齊藤君，齊藤君？”旁邊傳來山崎君的聲音，似乎很遠，又像是很近，叫了好久，我這才回過頭來，盯著山崎君，山崎君很瘦，兩撇鬍子，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此時正咧著嘴笑著，兩撇鬍子一顫一顫的，像極了那女孩臉上抖動的肌肉。
我咽了唾沫，張了張口道：“你說什麼？”
“我說齊藤君，你的技術很精彩，真的很精彩。”山崎君笑了起來，眼睛變成了一條縫，笑得十分歡喜。
“哦。”我咬了咬牙，苦笑道：“真的嗎？”
“真的，非常非常精彩。”山崎君說到最後，居然說起了英語，因為十分蹩腳，旁邊的人大笑起來，在鋪天蓋地的笑聲裡，我盯著影片上女孩的臉，一滴淚從她眼睛裡滲出來，蜿蜒著流下來，“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