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跟在如意身後走進了她的房間,規規矩矩地站在門邊。
他一直都如此謹慎,恪守距離。
實際上,如意的房間並不大,除了床就放了一張桌子,還有一個破櫃子。
如意坐在木頭凳子上面,翻了翻畫好的圖紙,並未主動開腔。
蘇銘站在門邊,反手把房門關上,沉默了半晌,終於先開口了:“小姐,我們五個都是官奴,您只知道我們是從府城來,卻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我們的老主子名叫蘇耀忠,是安城正五品的安城知府,蘇大人是位難得的清官,好官,兩袖清風,正直為民。”
“可就是這樣的好官,卻在一年前遭小人詬陷被皇帝降罪。”
“大人被押解進京受審,最後被判了斬立訣,夫人悲痛欲絕自盡殉情。蘇府其他主子,男者皆被發配邊關苦寒之地,而女子則……”
蘇銘面無表情的臉總算是有了波動,卻是悲痛和憤怒。
好半晌,才沉沉的吸了口氣道:“女子年輕者,皆被賜為官妓!”
只這一句話說出來,彷彿便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
如意看著蘇銘攥緊著手指,骨節都泛白的手,依然能夠感受到他心中的悲痛。
她眸光閃了閃,並沒有言語。
蘇銘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之後,接著說道:“府中的奴僕下人也都被賜為官奴,我是府中的家生子,只是我父母早年便已病逝,大人和夫人供我讀書,教養我長大,還將賣身契還我,他們於我如父如母。”
“我一直留在府中掌賬房之事,直到一年前蘇家事出,大人夫人俱亡,府中眾人被分別送往各地官衙備檔,我們五人則全部被送到錦源縣。”
“松爺爺並不姓蘇,他本名晏松,與大人乃是忘年之交,因學識淵博,後來被大人請入府中,教導少爺蘇玄遠的功課。蘇府蒙難之時,不想他也無辜受到牽累。”
原來不姓蘇,姓宴叫宴松啊?
學識淵博麼?
這個她早就看出來了,從初見時,蘇宴松便讓如意覺得有股子很濃的大家儒雅之風,還有股子看破世俗的淡然之氣。
可他卻又不似隱世高人那般高深隨性,倒是禮儀周全,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想必也是出身大家。
“青霜是老夫人身邊侍候的的人,青蓮和青渠是君如小姐的貼身丫鬟,蘇婆婆原是夫人的教養嬤嬤,後來隨夫人嫁到蘇家。”
“夫人生下君如小姐之後,便把她派到了君如小姐身邊,她也是君如小姐的教養嬤嬤,她們跟隨小姐的時日都很長,尤其是蘇嬤嬤,可以說是看著君如小姐長大的。”
“我的腿則是在被押解的途中,被官差打斷,這個小姐早就知曉,可是小姐當初還是執意買下我等。”
蘇銘微頓,感激地看著如意:“我們六人能有幸得小姐相助,方不至於分開天南地北,此恩我們皆感激不盡,也必然會此生都銘記於心。”
“蘇銘一條腿殘,別無長物,本不該提此過份要求,可是我……”
他說著突然曲膝跪了下去,直挺挺地跪在如意的面前:“我雖只有殘驅,卻願餘生為小姐驅使,刀山火海不懼,唯求小姐幫我找到老夫人,尋回小姐,救回我家少爺。”
哎喲,說事就說事,跪她做什麼!
古人就是麻煩,好好說不行麼,幹嘛非得跪來跪去啊!
她不是死人也不是神,蘇銘不會以為這樣跪跪,她就能掐指一算幫他們找到那三個人了吧?
如意沒叫蘇銘起來。
想著他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看著跪地目光執著盯著她的蘇銘,如意嘆息道:“我買下你們,好像真的虧大發了!你這不是給我找麻煩麼?”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我也不是不想幫你,可是你都看到了,我自己事情已經是一大堆了,你還給我找這麼多事?”
“又是找人,又是救人,又是尋人的,你當我有三頭六臂,是神仙不成?”
如意嘆息著,滿心無奈。
她早察覺買來的幾個人有故事,也猜到他們的身份不同尋常。
可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安城知府大人府上出來的。
知府大人是不是被詬陷她不知道,可從買來的五個人能對主子那麼忠心來看,約摸皇帝真是砍了一個好官兒。
可這關她什麼事啊?
她自己的事都照顧不過來了,哪有那麼多時間,東奔西走的為他們尋人?
蘇銘仰頭看著如意,聲音沉沉的說道:“金鱗豈是池中物?我看得出來,小姐不是尋常人,小姐也絕不會一直呆在這裡,遲早會離開。”
“不管小姐讓我們做什麼,我們都願意去做,只求小姐您能幫我們尋到老夫人少爺和君如小姐。”
“如此,我們六人來世今生必會結草銜環,粉身碎骨相報。”
如意挑眉,垂眸看著蘇銘:“在我這個新主子面前,如此盡忠舊主,你就不怕我不高興?”
蘇銘堅定地看著如意,搖頭:“不會,小姐不是那樣心胸狹隘的人!”
如意勾唇,身形慵懶地靠在桌子上:“蘇銘,你的故事的確挺感人的,你們這麼努力的尋人,說實話,我也確實不會生氣。”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也許早就已經死了呢?”
“不是我有心咒誰,只是聽你所說的話,你們的老夫人年事已高,又遭逢家庭鉅變,無論心裡還是生理,定然受不了長期的舟馬勞頓,也肯定吃不了為奴的苦。”
“更何況,那些押解的官差那般兇惡?”
“至於你們的少爺,被發配去邊關做苦工了是吧?你說他一個養尊處優,天天在家苦讀,什麼都不會做的大少爺,哪裡能吃得了那個苦?都一年過去,沒準兒早被人給磋磨死了。”
“還有那位官家小姐,自小錦衣玉食,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突然家逢變故成為低賤的官妓,必須做那伺候男人的低賤活兒,她怎麼可能受得了?”
“沒準兒她早就一根繩子上了吊,自行了斷了。就算還沒有死吧,她也肯定早就被人……你不會以為進了那種地方,她還能保持清白之身吧?”
如意每句話說過來,蘇銘的神色都更難看幾分。
聽到這裡,他的神色更是僵硬鐵青。
他咬著後槽牙,不說話。
如意心裡一動,忍不住猜測,蘇銘對他口中的君如小姐,是否還懷有其他方面的心思。
她抿了下唇,毫不心軟地說道:“蘇銘,若是你天真的以為,你的君如小姐被充官妓還能完畢,那我可要笑你太天真了。”
“你就算真的能找到她,把她救出來,之後呢?她自己能接受現在的自己麼?或者,你要娶了她?”
“依我看,他們三個還活著的機率實在是很小,甚至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的。”
“與其念著以前的人和事,整天儘想東想西的,還不如徹底放下從前,老老實實的呆在我家裡幫我做事,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人麼,總是要向前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