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朔的印象中，父親一直都是個特別嚴肅的人，臉上甚少笑容，他們之間交談也是甚少，好像和陶澄的父親挺像。
也許正是如此，何朔才會比陶澄更會與陶江相處。
在火車站等候了父親一陣，隨著一陣陣的人流，終於在人群裡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那個身影，莫名陌生起來。
“何朔。”父親先打了個招呼。要不是這一聲招呼，何朔大概很難直接在人群裡認出他來。
何朔迎上去，想去幫他拿行李，卻發現他並沒有帶多少東西，看來並沒有打算待久。
“身體好些了嗎？”何朔問。
“嗯，好了。”父親說完，跟著何朔上了車，“自己買的車嗎？”他系上安全帶後問。
“是啊。”何朔回答，“方便辦事。”
“嗯。”
何朔開啟了車，往住的地方開去，一路上也是意料之中的安靜。
在楊城馬上要滿六個年頭了，何朔在這裡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有房子住，有工作幹，也算自在。當初分配到這裡的時候，父親就主動給了他一筆資金作為生活費，然後讓他靠自己獨立自主，所以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渴望父母的噓寒問暖，或是對生活的幫助。
到了小區後，何父看了一圈小區的環境，順便看了看這整棟樓，有些年頭的小區和樓房讓他並不是很滿意，大概總以為那筆錢可以好一點的房子吧。
“上樓吧。”何朔帶著父親上了樓，進了屋子。
父親沒有先坐下，環視一圈後嘆了一口氣，說：“我以為你會買個好一點的房子。”
何朔幫忙把包放在一邊，然後去廚房倒水。
“我一個人隨便住住的，省下的錢正好買輛車，我也方便。”何朔說，他自己並不是享樂主義，舒適就夠了。
“嗯，你自己有打算也好。”父親這才坐下。
何朔把水端到面前說：“路上累了吧，喝點水休息一下，晚上帶你外面吃點吧。”
“不用了。”父親喝了一口水，說，“自己家裡隨便吃點。”
“家裡？”
何朔一愣，自己可是沒有下過廚，不過突然想起陳玫送來的一些吃的，他跑去廚房看了一眼，這些夠兩個人就點飯吃吃。但是彎下腰在櫥裡翻騰了一下，家裡還沒有米，何朔忍不住笑自己，這個家好像一直沒有煙火氣。
“怎麼了？”父親見他在廚房裡一陣沒出來便問。
“哦，沒什麼。”何朔說，“我出去買點菜吧，你在家裡休息一下。”
“嗯。”父親低頭喝水，也沒拒絕。
於是何朔拿上車鑰匙繼續出門去了。
家附近有一個大型超市，還算好逢年過節不關門。何朔也是難得來這裡，隨便買了些必備用品，選購了一些菜正準備回去。
“何朔？”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何朔一聽有人叫他，才注意到是李維，他們一家三口也同在超市裡買東西。
“這麼巧？”李維笑著說，身後還帶著老婆孩子，一家人喜氣洋洋的，“難得見你來超市買菜啊。”
“我爸來了，所以來買點菜。”何朔說完，對李維妻子孩子打了個招呼。
“叫叔叔。”李維讓女兒打招呼。
“叔叔好。”小女孩甜美的聲音特別招人喜歡。
“你好。”何朔也彎下腰與她招呼。
李維看著何朔挑選的菜，笑了起來：“你呀，一看就是不買菜的，這個菜也不挑挑揀揀，回家估計都要扔掉一大半。”
何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真沒挑選。
“來，我幫你選一下。”李維對妻子看了一眼，妻子就帶著女兒去另一邊先逛起來了，李維幫何朔挑選起菜來，順便和他聊上了幾句。
“那個護工，還記得嗎？”李維說。
“記得，怎麼了？”何朔問。
“她昨天給我打電話了。”李維一邊選著菜，一邊笑著說，“我還以為來給我拜年呢，結果不是。”
“那是出什麼事了嗎？”
“呵呵。”李維笑了一聲，“她說她要被解僱了。”
“解僱？”何朔一驚，都忘記接李維遞過來的菜。
李維直接把菜放進了他的籃子裡說：“嗯，她說那人給他打過電話了，讓她幹到月底，就收拾東西走人。”
“這麼突然？”何朔皺起眉頭：“沒有護工，那王霞怎麼辦？”
李維聳聳肩：“這我也不知道。”
“那……這個人是什麼意思呢？”何朔問。
“也許跟我們找上門去也有些關係吧。”李維停下來，說，“其實，月底就是後天了，也就三天時間，又在過年，不可能立刻就找到下一個護工代替的。”
何朔算了算時間，確實已經是月底，看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這麼急著要趕走護工，他一定是另有打算了吧？”何朔說，“會接走王霞嗎？”
“這個還不確定，不過後天可以去碰碰運氣，你信不信那個人會出現？”
“也許。”何朔也沒把握。
李維說：“那你有時間嗎？一起去。”
“我？”何朔乾脆地回答，“當然有。”
“行，那我跟護工聯絡一下，後天一早我們就過去。”李維拍了拍手說，“行了，這些菜你們倆也夠吃幾天了。”
何朔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來超市買菜的，低頭看了看籃子裡的菜說：“麻煩你了啊。”
“不麻煩，這個事情我經常幹，有經驗了。”李維說，“行了，再聯絡吧，我去給老婆孩子買單了。”
說完，他拍了拍何朔的肩膀先走一步了。
隨後，何朔也簡單整理了一下籃子，準備去結賬。
回到家中的時候，父親正在家中的書櫃前翻看著，有沒有合適的書看上幾眼。父親愛看書，但何朔家中卻沒有多少本書，畢竟自己也沒有時間看書。
父親翻了幾本舊書，意外地露出了黑色筆記本的封面。那是放假後，何朔特意從車上拿下來的，插在了書架上。
何朔一驚，就向前打斷了他：“爸，我買了些菜，你看怎麼做合適？”何朔問。
父親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應該並沒有注意這本黑色筆記本，於是過來幫忙看了一眼，說：“你拿去廚房吧，待會兒我來做。”
過去的生活，都是和父親兩個人一起過的，除了交談不多以外，父親百忙之中總不會忘記給何朔做飯，直到後來何朔出去讀書。
隨著父親在廚房裡的一陣忙活，飯菜的香味也終於在這個屋子裡迴盪的時候，何朔的記憶也突然回到了小時候。
那個時候的自己還很小，在外地的老家裡，也是這樣看著父親忙活的背影，問起父親，母親在哪裡？父親只說過那麼一次，回答何朔，他沒有媽媽，在他出生後就離開了，去哪裡誰也不知道。
隨著何朔慢慢長大，總以為是母親是死了，活著是背叛了父親，所以父親才會不喜言笑，對自己的態度也一直很嚴肅。久而久之，習慣了兩個人，也更習慣了一個人。
“吃吧。”多年來，父親做飯的速度已經磨練得很快，三兩下也就好了。
何朔幫忙放好了碗筷，又一次坐在了一起。
“你一個人生活，這些也要學著做起來，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父親說著，突如其來的語重心長，讓何朔有些不適應，難道這麼多年未見，父親對自己的態度也產生了變化嗎？
“嗯……知道。”何朔低頭，準備吃飯。
只是沒想到剛吃第一口的時候，卻發現父親做的飯菜味道變了，很鹹，可是看著父親吃得津津有味，何朔也沒開口，就當作是自己的口味變了吧。
“這幾個菜做得挺好的，也不像是外面打包的，誰做的？”父親並沒有動筷那些食物，也沒有看著何朔，但他卻一眼識破了眼前的那幾道不錯的“西餐”。一看就知道不是何朔做的。
何朔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是鄰居做的。”
“鄰居啊？”
“嗯，看我一個人住，就送了點菜過來。”何朔回答。
“那你改天買點東西送還給人家，不能白吃白拿。”父親教育道。
“好，知道了。”
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地吃了一頓晚飯。
夜色暗下來的時候，小區裡的孩子開始鬧騰起來，跑到空曠的地方準備放煙花爆竹了。
父親在視窗看了幾眼，自言自語地說：“你小時候好像沒有像他們這樣開心過。”
何朔正在洗完，流水的聲音不算響，但是父親說的聲音也很輕，再輕在這麼一個只有兩個人的屋子也是可以聽見的，只是何朔選擇沒聽見，繼續洗碗。
父親也不是故意這樣說給何朔聽，也只是年紀大了，隨口說的。
何朔把床收拾給了父親，自己打算睡沙發。
其實夜還不算深，很多人家裡依舊熱鬧著，但是何朔家裡沒有電視機，也看不到電視或是別的，相對於沉默而言，還不如早點休息。
“何朔，先坐下聊一會兒吧。”父親說。
“好。”何朔隨著父親坐下。
“我這次來，你是不是很意外？”
何朔笑了笑，有些牽強：“有那麼一點吧。這是我來這裡這麼多年來，你第一次過來。”
“嗯。”父親點點頭，“我就來看看你，也沒別的。”
燈光下，除了父親言語溫柔了很多之外，他整個人也比印象中瘦了很多。也許多少年都沒有這樣面對面地好好看看彼此，何朔這才注意到他的白髮與皺紋，已經不知不覺很多了。
“那怎麼不多待幾日？”何朔說，“看你並沒有帶多少行李。”
“我一個人需要多少行李？”父親回答，“再說，你工作那麼忙，我也總不能待在這裡給你添麻煩吧？”
“不麻煩。”何朔脫口而出。
“呵。”父親難得笑了一聲，說，“好了，你就不要管我了，該幹嘛就幹嘛吧。”
何朔點頭。
“對了。”何朔想起在超市遇見李維的時候談起的話題，說，“我後天要去城北辦點事情，所以，你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
“城北？”父親問。
“是啊。”
父親低下眼，思索了片刻說：“帶我一起去吧。”
“你也去城北？”何朔疑惑。
“嗯。”父親好像很肯定，“是的，去看看。”
何朔這下更加不明白，父親好像並沒有來過這裡，更何況是城北。
“怎麼？不方便嗎？”父親看出了何朔的猶豫。
“不，不是。”何朔解釋，“我是有案子要辦，所以我怕帶你去了會耽誤你。”
“沒事，我這個人很認路，不會走丟，不會給你添麻煩。”父親說著，“你要是忙，讓我一個人回來也行。”
“其實……城北並沒有什麼東西。”何朔說。
父親好像有些不樂意，但是並沒有直接表達出來：“到時候再說吧。”說完，父親拿著自己的東西進了房間，“我習慣早睡，就這樣吧。”
“好。”
夜深後，何朔一人躺在沙發上，窗外的天空因為煙火還在閃爍，孩子們的笑聲依舊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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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不著。
起身開啟一盞小燈，來到書架旁，拿起了黑色的筆記本重新看了起來，但願可以給自己梳理一些新的思路。
但無奈，隨著筆記的混亂，他也無心繼續看下去，像極了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不斷重複的話語。
精神失常……何朔猛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他一直以為寫這本筆記本的人是孤兒院的某個孩子，或許被收養、或許人已不在，無處可尋。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這本筆記本被收到了易墨的店裡，那麼一定是有人帶出去了，才會送去那裡……就像小魚的玩偶……
看著筆記的後面一半幾乎都是類似精神奔潰後的重複記錄，何朔腦海裡突然浮現了王霞的模樣，她在孤兒院工作，精神失常了。被關在醫院許久……所以這本筆記本才會落落在外，這麼想來，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她的！這一點，為什麼何朔並沒有早點想到呢？
那麼，這算不算是一個契機？能否開啟王霞的心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