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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你吃太多了

自從老夫人進門到現在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陳舉人的口中卻是一口接一口的毒婦。

老夫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又或者是對他的吠叫不放心上,雲蘿卻是他每叫一聲,心裡的不悅就加深一份,既然不能繼續討論孩子到底是怎麼來的,那就來說說這個吧。

“聽說祖父您年輕時也是滿腹經綸有著舉人功名的,怎麼現在竟是出口成髒,毫無風度可言?”

陳舉人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髒”而不是“章”,頓時滿臉的漲紅都要從堆疊的皺紋裡升騰起來,對這個孫女也沒有了原來預想的喜愛。

或者那並不能稱之為喜愛,只能是得知了她的存在,又被老夫人和公主深深惦念這件事後,他心裡泛起的一些陰暗心思。

多年癱瘓在床,又被近乎是囚禁在這個破屋子裡,他也只能動動小心思了。

他忽然又憤憤的捶打了一下被子,“想當年我也是少年英才,多少風光?若不是不幸遇上了衛家,早已金榜題名、官運亨通,又如何會淪落到今日之境?”

家裡有個讀書的弟弟,雲蘿對本朝的科舉制度還算熟悉,聞言便不贊同的說道:“本朝並不禁止贅婿科舉,你落到今日之境全因你不守夫道,揹著衛家和我祖母在外頭置外室,養私生子。”

老夫人一下子被她口中的“不守夫道”四個字給逗笑了,可不就是不守夫道麼?陳舉人既是入贅,那便與女子出嫁沒甚區別,女子出嫁要守婦道,男子入贅自也該守夫道。

至於夫道是什麼,就照著女子的婦道來就是了。

陳舉人卻被雲蘿進一步激怒,直覺得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我堂堂男子,身邊有一兩個紅顏知己又有何妨?全是衛家以權勢相逼!”

“當年你入贅衛家,也是衛家逼迫的?”

陳舉人忽而啞然。

老夫人冷笑一聲,屈指在雲蘿的額頭上彈了一下,“說的什麼混賬話?你祖母我貌若天仙,當年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在門口排著隊的想入我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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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雲蘿一點都不懷疑,不說年輕時候,即便現在,老夫人的容貌也是十分明媚動人的,反倒是陳舉人,蓬頭垢面、皺紋密佈,已是個徹徹底底的糟老頭子。

所以,“你既是自願入贅,就該守著規矩過日子。女子出嫁後到外面偷漢子都要被人唾罵呢,你入贅後卻不僅養外室,還生了倆私生子,落到此等下場又有什麼臉怨恨衛家害你?聽說陳家原本只是個貧寒之家,卻因為依傍著衛府而日漸發達,即便在你做出那樣將衛家臉面踩到腳底下的事之後,衛家也不曾遷怒到他們身上。”

“我不過是不想斷了香火,又不曾將人帶進府裡來。”

“香火遲早都是要斷的。”這種事情雲蘿最是不迷信,“您讀過書,肯定也讀過史書,歷史上多少曾經赫赫揚揚的家族現在早已經泯滅在時光的塵埃之中?再說得難聽些,你活著的時候靠衛家過日子,死後還想繼續靠子孫香火度日?”

別看雲蘿性子淡漠平時也多沉默寡言,真讓她說起來,那真是句句都往人的心窩子裡捅,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白水村的某些人已經領教了不止一次,老夫人曾有耳聞,但終歸不如親眼所見來的更震撼。

她孫女的這張嘴,是長了刀子的吧?

而這對於雲蘿而言,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她自己反正是一點都沒覺得她說話扎刺的。

“我自認讀的書不比您少,您的有些想法我實在不能苟同。”雲蘿微微蹙著眉頭,一本正經的說道,“所謂香火供奉,理該是子孫對先祖的紀念和尊崇,而不是先人對後輩子孫的無盡索取。人死之後,有沒有子孫香火當真就那麼重要嗎?難道不該是生而為人做一世雄,死而為鬼亦不懼陰曹煉獄!?”

正覺得被自己的親孫女一腳又一腳的踐踏,陳舉人被他自己心裡巨大的羞惱堵得視線都模糊了,卻忽而被她的最後一句話給震了一下。

老夫人亦是神情震動,當即撫掌目光鋥亮的看著她笑道:“說得好,不虧是我衛家的大小姐!”

有人在門外停住了腳步,靜靜的側頭看著遠處屋脊上的最後一絲天光,眼中的波光從恍惚到莞爾,他忽然想起了葬在白水村後山的劉相大人。

他腳邊是小公子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這種生死香火之事離他太過遙遠,還沒有被劃歸到他的認識範圍之內。

“舅舅,香火就是子孫後代嗎?世人不都頂頂看重自己的血脈傳承?怎麼表姐卻說那個不重要?”他扯著他舅的衣襬輕聲問道。

景玥難得對小外甥有個好脾氣,“有人覺得這比自己的生死還重要,有人卻並不當回事。”

“那舅舅你呢?”

“隨緣。”

瑾兒的眼角往上斜飛,睨了他一眼,哼哼哼哼,他才不信呢,老太太和他母后都不曉得唸叨了多少次,景家就剩下他一個男丁,還等著他開枝散葉呢。

開枝散葉就是生孩子的意思,不過,孩子是怎麼生的呢?為啥生孩子叫開枝散葉?難道孩子都是像果子一樣長在樹上,成熟了就摘下來一個?生孩子的樹都長的什麼模樣?

瑾兒小殿下的思維已經分散到十萬八千裡外,再是個小機靈,這種事情沒人跟他說起,他也不曾見識過,是真正的一無所知。

宮裡這兩年並沒有新的孩子出生,不然他肯定會想法子偷偷的跑去看熱鬧,現在也不會覺得孩子是從樹上摘下來的。

景玥不知他外甥的腦子已經想到了這種地方,見他垂著眼瞼,從眼皮上卻可見他的眼珠在滴溜溜轉動,便也不去打擾他。

反正這孩子的想法總是異於常人,習慣就好,不過近來,這小子的脾氣倒是果然平和了許多。

雲蘿和老夫人從屋裡走了出來,身後還有陳舉人的叫罵聲,不過祖孫倆皆都充耳不聞,甚至老夫人還拉著雲蘿的手和她說:“今日拜見一回就夠了,不過你如果以後還想再來拜見他,也只管過來。”

先前她擔心孫女的性子過於隨和過來會被欺負,經此一役,她再不擔心,反而還隱隱的有那麼點期待起了她來虐人。

瞧她剛才口齒伶俐的,這種渣渣真是完全不是她的家小蘿的對手啊!

目不斜視的從還可憐的跪在地上的老嫗面前走過,老夫人瞪了眼站在院子裡的景玥,“你還真是不把自個當外人,在我衛府裡四處亂走。”

她老人家以前可喜歡景玥了,可現在也不知怎麼的,總覺得這小子跑到江南來的目的不純。

何曾聽說過他對哪個小姑娘和顏悅色的?尤其是他每每看著小蘿時的那個眼神,像是能發出光來,別是看上她家小蘿了吧?

這可不行!

在老夫人的眼裡,他還真不是個多好的女婿人選。

景玥自然也察覺到了這幾天來老夫人對他的態度變化,可他是會因為老夫人的態度轉變就改變人生目標的人嗎?

再說,他也不能在江南停留太長的時間,原先還預備著至少也能再停留上一個月,足夠他等白水村的農家小院建好之後搬進去住上一段時日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眼下他能在江南停留的時間不多了。

不過阿蘿現在既然已經回到了衛家,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在京城與她相見,那是他的主場,行事於他而言是更方便了。

emmm……得先把衛逸之打發出去。

他拱手朝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恕罪,不過是多年未來,就想四處看看,看看故地是否一如往昔。”

公子翩翩,風華靡麗,看得周圍的幾個丫鬟都忍不住直了眼,老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景玥也不樂意被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人看著,當即就收了笑容。

笑容一收,他身上的威勢就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目光一掃,無人敢與他對視,連老夫人都在他的目光下心顫了下。

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威勢,又心思詭譎,性情狠辣,絕對不是什麼良配!

景玥卻轉頭湊到了雲蘿的身邊,側頭與她說話道:“如何?可是受了委屈?”

雲蘿搖頭,“沒,不過是個受不得貧寒又自命清高,自私、自負、自卑的老文人,這種人不論幾十年前還是幾十年後都不會少見。”

這種人在後世還有一種稱呼叫鳳凰男。

她這話說得太犀利了,老夫人不由得撫掌而笑,景玥亦凝視著她的側顏,那眼神能將人的骨頭都給融化了。

老夫人側了個身,強行插入到兩人之間,拉著雲蘿抱怨般的說道:“先前還說不過一會兒的事情,不想還是耽擱了好一會兒,小蘿怕是早就餓了吧?還是快些回去,你正在長身體,萬萬不能捱餓。”

瑾兒在旁邊嗤嗤的笑,景玥瞥他一眼,直接拎著往前走,一如雲蘿時常拎著鄭嘟嘟的模樣。

“放我下來!”瑾兒在他的手上掙扎,這樣被拎著真是超丟人好嗎?實在有損他一宮殿下的威儀。

可惜人小力弱,他再是掙扎也被一路拎到了正院,直到坐上飯桌前的凳子時才被鬆開。

桌上已經擺放好熱騰騰的飯菜,看著並不怎麼精細,但卻每一道菜都份量十足,雲蘿和老夫人都是胃口很大的人,景玥雖不在同列,但他既是男人又是武將,本身還正處於一生中最吃不飽的年齡段,三人捧著大碗一陣雲捲風殘,頓時把瑾兒小公子的那點胃口比成了渣渣。

他目瞪口呆、眼睜睜的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肉和菜被眼前的三個人給吃光了!

雖然早見識過雲蘿的好胃口,但那時候她是個鄉下丫頭,現在卻已經是侯府千金了,話說,那個千金小姐吃得有她這麼多?

不不不,別說一樣多,就算只有一半,也能撐死好幾個名門貴女了吧?

瑾兒斜著眼,目光將雲蘿上上下下的掃了一遍,忽然嘆了口氣。

雲蘿也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又哪裡讓你不滿意了?”

“你吃得也太多了。”他說,“在鄉下也就罷了,我看每個人都吃得挺多,可你現在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作為名門淑女,你應該捧著一個精緻的小碗,拿著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裡送。”

“我現在也沒有狼吞虎嚥的往嘴裡扒拉啊。”別看她吃得快又多,動作和儀態可好著呢,這還是前世的親奶奶一手調教出來的。

瑾兒氣急,指著她手裡的碗說道:“那又如何?別人一看見你手上的碗就知道你是個飯……”一氣之下,差點把“飯桶”二字罵出來,不禁頓了下,又說道,“名門淑女都是拿著小碗吃飯的,頂多比我現在用著的這個稍微大一點點。”

真是操碎了我的心!

不不不,本殿下是替皇祖母操心呢!

雲蘿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可看他這擰著眉頭滿臉愁苦的樣兒,她就想繼續逗他一下,就問道:“然後吃上十幾二十碗?”

小公子頓時狠抽一口氣,桃花眼都瞪圓了,隨之氣急敗壞的說道:“半碗!頂多吃一碗就不能再吃了!”

“那我得餓死。”

“這麼多年也沒聽說過誰家小姐是餓死的。你這樣在自己家裡也就罷了,若是在外面是要被人笑話的。”

雲蘿面無表情的“呵”了一聲,“又不吃他們家的米飯,還管我吃多吃少?那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吧?”

瑾兒瞪著大眼睛,不知該怎麼跟她爭論這個問題,“反正,在外面,你就是不能吃這麼多!”

要不是看在皇姑母的面兒上,他真是一點都不想管的。

畢竟,她丟臉就是皇姑母丟臉,那就是父皇丟臉,豈不也等於是他丟了臉?

雲蘿卻不想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轉頭問老夫人,“祖母,衛家人都有一身神力嗎?”

“這怎麼可能?”老夫人搖頭說道,“當年先祖爺才是真正的天生神力,能單手舉起千斤重鼎。”

雲蘿默然,她好像、大概、或許也能舉起來呢。

老夫人對自家孫女的力氣還真沒有個詳細的瞭解,也不知道雲蘿此刻的心理活動,猶自說道:“隨著血脈的稀疏,現在已經很少有族人可稱一聲神力了,但我族人確實要比普通人更有力些,有些孩子在十來歲的年紀就能拉開二石的弓,你哥哥在七歲的時候拉開二石的弓就已是十分輕鬆。”

雲蘿明白了,衛家都是大力士,但大力士之間也是有區別的,大部分人只能跟普通人相比,承載自先祖的神力已經隨著時間和血脈的稀釋而逐漸減弱了。

下意識的握了下手指,她這是返祖?

呃,這個詞用得不大準確。

知心院那邊是否溫馨和睦暫且不知道,但正院裡,今晚的氣氛卻是甚好,瑾兒的擔憂哀愁都成了一種調劑。

次日,雲蘿又雖老夫人在族裡待了一天,從早到晚,幾乎將所有的族人都認了一遍,至於究竟有多少記在了心裡頭,那真是連雲蘿自己也有點算不清了。

期間,八老爺又是幾番挑刺,大都不等雲蘿開口就直接被其他族老們堵了回去,鬧到後來,倒鬧得他自己像個笑話一般。

老夫人的威懾在這裡,真沒幾個族老還敢跟她對著幹,況且,他們本就是分支,許多人都需依傍著嫡支衛府而活呢,若是把她老人家給再惹毛了,都不用她像二十多年前那樣出手放血,只要再不管分支的死活,他們就得哭爹求娘。

倒是十六太爺,在昨天老夫人親手將衛湞的姓名從族譜上劃去之後就再沒有提起這個人,更沒有與雲蘿一個小丫頭為難。

且不管他心裡究竟是何種想法,至少表現出來的這個態度是要比他的侄兒八老爺好多了。

三天流水席,雲蘿只去了第一天,之後的兩天就沒有再過去了,而是留在府裡跟在老夫人身邊熟悉府中人事,練習衛家武學,甚至還開始接觸了中饋管家之事。

第四天,雲蘿向老夫人提出了想要出門去看望姑婆的意願。

老夫人自是沒有不同意的,“早就知道鄭家的姑爺姑奶奶在府城,那袁家表公子袁承更是如雷貫耳,林山長就指著他今年能給書院摘一個解元回來呢。”

林山長就是江南書院的院長林炳文,也是袁承的授業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