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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3 因緣殊勝非多寡

……

雙日高懸,無盡的熱度灑下,在這巔峰之上,場面卻反是清冷已極,這非身之冷,只是心之漠。

陳心隱右手穩定地持著匕首,自戕在即,旁觀之人的心情各不相同,或是期許,或是不忍,或是冷漠,或是悲傷……

匕首的尖鋒閃耀著攝人的烏光,這是由大祭司施過咒語的法器,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血液之中所蘊含著的神性凝聚不散,能增加一分鑄箭的把握便是一分。

彷徨、留戀、不忍、堅定、淡然……

陳心隱的目光逐一轉變,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他這樣一個前途明耀的修士,人世間還有太多的心願未了,只不過與天下人的生死相比,他自知如何取捨。

匕首已割破了他胸口的獸皮,繼而毫無阻滯地刺穿了他胸前的肌膚,他的手臂依然穩定依然在堅定不移地往內刺去。

“陳大哥……”

熊娃淚流滿面,緊緊地攥住了負在背後的彤弓,他無力挽回,只得以暗下決心,決不辜負陳心隱的犧牲。

帝燭與大祭司摒息凝視,目光一刻不離,這非但關乎他們數人的生死,更關乎天下的興亡。

“不!”

一聲生自於絕境之中的嘶吼,在石臺之上響起,並迅速傳開,眾人全神貫注,乍聽之下,盡皆楞然,一息之後,才紛紛面露不可思議之色。

“不!我不死!我絕不死!”

又是一聲絕望的吶喊,眾人終於徹底地醒悟過來,發聲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還大義凜然要以一己性命換世人性命的山神,他已將手中匕首放下,身體還兀自顫抖不休。

山神毫無預兆地臨陣變卦,莫說那大群來自於荒野的異獸驚怒交加,就是帝燭與大祭司二人,臉色也瞬間陰沉了下來,倒是熊娃這小子依然心向兄長,破涕為笑。

“山神!”

大祭司寒著臉說道。

山神此舉,在他眼中何止是一個懦夫所為,更是對他們在場所有人的一場戲耍。

“各位,山神不忍自己動手,就由我們代勞如何?”

窮其陰測測地朝四面詢問道,他身上的蝟毛根根豎立,這是他將欲發動攻擊的先兆,如此不加掩飾,只在於他有把握人族隱世的那幾位高人,此次必定會站在他們這一邊。

山神的背信棄義,人人唾棄,誰肯自汙雙足下場助他?

“正該如此,我們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眾妖獸紛紛附和,他們望向大祭司與帝燭,見二人對此無動於衷,知是預設,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即刻動手。

“為天下人,何惜一死!”

哪知眾獸還未動手,卻見那山神彷彿心智錯亂,將手一翻,再次將匕首拿起,舉在了自己的胸前。

“慢!”

窮其大感困惑,不過還是慌忙將眾同伴攔下。

山神能識趣自戕,那是最好的了,也免得他們被逼犯下弒神的罪過,日後不知哪一日就遭了天譴。

“你要死你自己去死,何必拉上我來!”

窮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見,耳旁所聞,那山神居然再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匕首放下,猶自不甘心,拗過一腳,便將匕首踢開滾到了祭壇之下,若非大祭司及時出手,那匕首非得滾落山崖不可。

“我已別無選擇……”

陳心隱悲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由於與金烏相鬥之時用力過猛,他的元氣遠遠未復,此時除了將希望寄託於熊娃之外,他哪還有其他辦法。

“他外人死活,幹你屁事,要你去死。”

在窮其眼中,那山神的眉目突然變得猙獰,就好似換了個人一般。

“你沒見過他們慘狀,我見過。”

一瞬間他的臉上猙獰盡去,重新復歸於悲哀。

“你我死了,你我就是最慘的。”

陳心隱氣急敗壞地咒罵道,只不知他咒罵的究竟是誰,著實是讓人吃驚不已。

“山神何出此言,一人與千萬人,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帝燭看得一頭霧水,只好趁著山神說話的間歇,一臉誠懇地開口勸道。

“你這鬼話,還是留著去騙其他傻人去吧,我一人要死了,這天下對我何用?千萬人哪裡抵得上我一人?我一人即是我的所有……”

山神話已至此,帝燭無言以對,只好沉默。

“陳大哥?劉大哥?你是……”

熊娃隱約已有猜測,只是這事情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他小心翼翼詢問,並不能確定。

“哼,你這小子還算有些良心,我可不是姓陳的那個愚蠢之人。”

此時說話之人竟是劉蕩仁,原來方才他的所有自言自語,全是他這一副軀殼之中的陳心隱與劉蕩仁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分別佔據主導之時才得以引發的。

在死亡的強烈刺激之下,正處於沉睡當中的劉蕩仁竟被生生逼迫出來,與陳心隱爭奪軀殼的控制權。

劉蕩仁一國太子,大好的前程,哪裡會捨得為了一群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而放棄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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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他自己所言,人死如燈滅,重己身逾於天下……

“那陳大哥去了哪兒?”

熊娃焦急地問道,陳心隱的人格魅力,已將他徹底征服。

“呵,那鳩佔鵲巢的懦夫哪裡還有顏面來見本……我,正主迴歸,他還不連忙夾著尾巴逃跑。”

劉蕩仁得意洋洋地說道。

他默默地感受了片刻,陳心隱在他說過那句“一人與天下人”之後,就已不再與他爭奪身體的主導權,也不知是出於對濫用他身體的羞愧,還是對他所說的預設。

當然,陳心隱的態度究竟如何,並非劉蕩仁當前所關心之事,他觀察著自己身旁那道道不善的目光,絞盡腦汁,在竭力尋思著脫身之計……

“姓陳的,你快出來啊……”

在意識到為今形勢的嚴峻之時,劉蕩仁不免有些慌亂起來,且先不論帝燭等人族會拿他如何,就是那些猙獰的妖獸,動動爪牙,便足以輕易將他撕成碎片,此時若非陳心隱主導,他是無論如何也難以逃出生天的,如此一來,他破天荒地想念起另一個自己來。

只可惜他在心中呼喚了半晌,陳心隱只是一味沉默,並未做出任何搭理,劉蕩仁轉念一想,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怒聲罵道:

“姓陳的你居然如此歹毒,難道想要借刀殺人麼……”

他抬頭看了眼越逼越近的眾妖獸,與緩緩退後的人族眾人,他是叫天不應,叫陳不靈,一抹絕望,迅速浮上了他的心頭。

“山神,莫怪我等!”

窮其大喝一聲,眾獸揮舞著爪牙搶上,如暴風雨朝著劉蕩仁的身上落來。

“不……”

劉蕩仁只覺眼前一黑,再一次失去了知覺,

“陳心隱,還算你有些良心……”

這是他在徹底昏迷之前,心中轉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