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步凡問吳晶要電影版權了，自然說明他想要搞電影節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念頭，而是終於開始付諸行動了。
想要舉辦電影節，當然沒有那麼簡單，光是資質審批這一塊就需要準備一大堆的資料，過一關又一關。
最後一關，叫總局。
“嘿，這是我在任上的這幾年見過的最有意思的幾件事之一了。”張局看著手中的意向書，不由得一笑，思慮紛飛，卻發現之前幾件有意思的事情似乎都和張步凡或多或少有些關係，於是又是一笑。
“局長，張步凡申請的這個電影節，是不是有點太不靠譜了一點？”身邊，張局這幾年培養起來的左膀右臂小李皺著眉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張局問道。
“一個完全沒有評獎環節的電影節，也不辦什麼交流會之類的，整個電影節的內容就兩個，電影放映和電影交易，我還是頭一次見這種型別的電影節呢。”小李說道。
“確實很少見。”張局點了點頭，“我幹這個工作這麼多年，也從來沒見過這樣子的電影節。”
“而且，其他不說，就這個電影交易環節我覺得就有些不靠譜。”小李接著說，“咱麼國家對於外國電影引入這一塊是有明確規定的，分賬片和買斷片的數量都有明確限定，如果他的電影節真的舉辦了，那麼在他的電影節上達成交易的國外電影，到底算不算入這個數量裡呢？如果算進去，那不等於以後所有電影引入都要看他的臉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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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也確實是個問題。”張局把意向書翻開到某一頁，給小李看，“你看，關於這一點，他說的還是挺明確的。”
“他的意思就是電影節上達成交易的電影不計入那個數量之中，那麼問題就更大了。”小李的聲音又快了一點，隱隱帶著不快，“外國電影入侵嚴重，對於咱們本國電影有極大的不良影響和打擊，更別說審批制度等問題了，這也是為什麼咱們國家這麼多年來，對於引入外國電影這一塊一直把控的這麼嚴格的原因，如果給他張步凡開了這個口子，那無異於在大壩上決了個口，以後誰想要增加外國電影引入數量了，就來上這麼一出，到時候咱們國家的電影事業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嗯，說的有道理。”張局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眼看小李已經說的有點憤怒的樣子了，他才擺了擺手安撫這位手下，笑道：“其實也沒這麼誇張，我也知道你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擔心什麼？確實，哪怕張步凡的這個意向書寫的怪寫的不好，但不至於讓人生氣憤怒，所以小李這樣的反應自然是有其他原因。
什麼原因？
換屆。
沒錯，今年將是張局在這個位置上的最後一年，從明年開始，這個位置就會換別人來做，至於是誰，說不準，張局自然是想讓面前這位手下來繼承這個位置的，但目前看可能不會太大，最大可能是上頭空降一位下來，那位到底是誰，是個怎樣的為人，張局都不知道。
至於張局自己，以他在這個位置上這幾年做出來的成績，自然是要升一升的，至於往哪裡升？張局倒是大概知道，不外乎中影那邊，至於什麼位置，那就不清楚了。
而在這種比較關鍵的時候，張步凡卻忽然提了這麼一份東西上來，無異於一個燙手的山芋，如果張局處理的不好，對於他接下來的去處和位置必然有較大的影響，反之如果處理好了，卻也獲得不了什麼大的好處。
這才是小李生氣的真正原因。
張局笑了笑，接著說道：“我倒是覺得，這是個挺值得試一試的東西。”
“為什麼？”小李問道。
“咱們國家影視劇的情況，要說最清楚的，那肯定就是咱們這批人了，你也知道，從兩千年往後，影視劇拍攝的限制其實是越來越大的，也就是一零年往後的這幾年，因為外國電影的刺激，政策上才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放寬，然而，即便如此，這個創作氛圍依舊被限制的很死，甚至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都比不了。”張局說道。
小李點了點頭，不說別的，被他親自摁死的影視劇就有不知凡幾，裡面一些如果放到兩千年前那段時間裡，別說碰線了，都算不上最過分的那一批，然而沒辦法，上頭政策如此，他們也只能照辦。
張局接著說，“不說別的，就這小子之前折騰出的那個《藥神》，不也差點胎死腹中麼？”
說到這個，張局笑的有點開心，這也算是他的傑作之一了，這部電影能上，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
“而接下來，我雖然不知道未來坐這個位置的人是誰，但是，政策在那，卻是可以看出些東西的，我能斷定，接下來的日子裡，關於影視劇審批這一塊只會變的越來越嚴，影視劇創作的路子只會變的越來越窄。”張局說著嘆了口氣，“這不是我想見到的，影視劇就該是服務大眾的，該是百花齊放的，如果只能拍固定的幾個路子的影視劇，那還有什麼意思？”
“這小子鬧的這一出，卻是給了我一個新的思路。”他拍了拍手中的那個意向書，說道：“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電影節，一方面增加了我國電影出口國外的機會，這等於是給咱們國內電影一個新的路子，畢竟咱們國家就那麼多影院那麼多塊銀幕，一年能進影院上映能賺錢的電影就那麼多，那麼那些可能沒法在影院上映的電影，就完全可以向外尋求機會。為了能夠……哈哈，說的粗俗些，為了能賺外國錢，必然會根據那些老外們的觀影需求增生出不同類別的片子。”
“二來，增加進口電影數量和類別，在此之前，因為咱們國家對於這一塊的限制比較死，能夠進來的電影幾乎無一例外都是所謂的好來塢大片，也正常，這種大片才最賺錢嗎，但是這種情況對於咱們的電影觀眾真的是一件好事嗎？不說別的，歐洲三大電影節每年那些獲獎電影，國內觀眾能看到的有幾部？幾乎沒有！”
“而一旦有了這樣一個通道，讓那些非大片的電影能夠進來，不僅可以增加咱們國家觀眾的觀影質量，同時，也能對咱們國家的電影市場再一次起到刺激的作用，而且，這樣的刺激和上一次還不一樣。”
“上一次的刺激，因為造成刺激的都是一票的好來塢大片，為了能夠擊敗人家，不……只能說為了不被人家打的太慘，咱們這邊被刺激出來的也是一票的各種所謂的商業大片，但是，如果進來的是其他型別和題材的電影呢？是否有可能刺激出一個百花齊放的電影市場呢？”
小李沉默，作為老領導重點培養的物件，有些東西不是他看不到，就像張局說的這些，他真的想不到嗎？當然不是，只是，他所處的位置，其實就相當於身在此山中，一葉障目，且事關己則亂，而張局卻是即將離開，頗有點無事一身輕的感覺，自然是旁觀者清。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僅看清了，膽子似乎也隨著即將卸任而大了不少，以前需要老成持重，現在則有點放飛自我了。
“你知道的，我很喜歡看電影。”張局繼續說，“但是這幾年，能夠讓我為之喝彩的電影真的是越來越少了，我不想到未來的某一天，甚至一部能夠讓我看下去的電影都沒有，所以啊，趁著現在我還有這個能力，我應該做些什麼，為了將來。”
這要是放到古代，聽到上官說這樣一番話，估計下官就要深受震撼涕淚橫流了，小李沒有，主要還是因為老領導不吃這一套，他想了想，試探問道：“那就……批了？”
“批什麼批。”沒成想張局居然來這麼一句，就看這位即將卸任的老領導又拍了拍手中的意向書說道：“就憑這個他就想過審可不行，很多東西都沒有說明白呢。”
他翻開一頁指著上頭的文字說道：“比如這裡，就根本沒有說明可進行交易的外國影片的題材型別，這怎麼行？萬一他搞來搞去，把這裡搞成了另外一個商業大片引進通道，那還有什麼意思？另外還有這裡。”
他又翻到另外一頁，就這個行為已經看的小李有點自慚形穢了，這個意向書他當然看了，但是看的遠沒有張局仔細，也就是知道說的是些什麼的程度，哪像張局這樣，哪些內容在哪一頁都記住了。
張局指著意向書說道：“關於入選電影節，也就是入選交易環節的電影的選定，由他們主辦方創立的委員會，以及咱們總局這邊派出的工作人員一起進行稽核後確定，這裡就存在很大的問題，比如權利劃分這一塊，以哪一方的意見為主？我們總局的工作人員在這裡面是一種什麼身份？如果出現較大分歧的時候該怎麼辦？這些都是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小李不自覺的點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關係到了國內外稽核體系的差異問題，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其中，電影節主辦方的委員會最多算是民間組織，而總局工作人員卻是官方組織，如何協調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非常重要，一旦處理不好，就會變成在總局在這個電影節內設立了一個分局，對電影節選片處處掣肘，甚至出現奪權的可能，到時候，這個電影節的所有初衷都將不復存在。
“當然了，這是我們雙方的問題，而不是單純他張步凡那邊的問題。”張局最後一錘定音，“我已經在這個意向書上把一些有問題需要明確或者溝通的地方都標記了出來，你拿去給張步凡，讓他完善之後親自過來，我們把所有細節全部討論清楚。對了，明確的告訴他，但凡有一個小問題說不清楚的，他的這個電影節都不要想辦了！”
“是，張局。”小李急忙起身，鄭重拿起張局遞過來的那份意向書，轉身離開。
張局靠進椅子裡，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自語著，“這也算是我在離開之前，為中華電影做出的最後的貢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