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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潭死水

“你是誰?”

那人的眼眸如同一灘死水,木然地穿過織影注視著她身後的阿灼,彷彿只是一座劣質的雕塑,一語不發。

阿灼悄聲道:“他不說話,不會是個啞巴吧?”

織影擰眉,縱然是個啞巴,能輕身立於桃花樹梢,又豈會是凡俗之輩?她的神識一直都鎖定著這座茅草屋,阿灼指出來之前,自己竟沒有覺察分毫,這人什麼來歷?來做什麼?

她上前一步,再次問道:“閣下何人?來此地有何貴幹?”

這次那人沒有裝啞巴了,一開口卻是男女不辨老少難分的嘶啞之聲,嗓子像是被誰劃了一刀似的,難聽得緊:“亡命之人,來取你身後之人的精魄。現在走,饒你一命。”

前一句還沒說完,阿灼抱著織影的胳膊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問:“我都不認識他,他為什麼要殺我?”

織影默然,此人明言為阿灼的精魄而來,可謂是肆無忌憚。

說來也巧,她進階上仙之後就悟了一種含沙射影術,能透過人的影子看透其精魄魂靈,善惡清濁一見即明。

醒來時,她擔心自己陷入不善之地,特意看過阿灼的影子,她的精魄是至純精魄,修煉者若是吞食至純精魄,會修為靈力大增,而阿灼這麼多年都無事,是因為她身上有一道靈符收斂了她的氣息。

但這幾日這道靈符的束縛隱隱有鬆動的跡象,她正準備等恢復靈力就為靈符加固,沒想到這個人這麼快就尋跡而來。

她輕輕拍了拍阿灼的手,軟語安撫:“阿灼不怕,有我替你擋著。”抬眸對那人冷聲道,“你若要討水討食,我尚可幫你,但你要害人,這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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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那人厲聲一吼,就傾身襲了過來,雙臂帶起斗篷展開,如同一隻張開羽翼的黑鷂,犀利詭煞。

織影一手把失聲驚叫的阿灼推向屋內,叮囑她把大門關嚴,隨即召出滄巫,攔住“亡命之人”。

那“亡命之人”身形一緩,落了下來,斗篷之下翻出三根銀針,分別朝織影膻中、巨闕、氣海三大要穴而去。

織影身輕如燕,猶如起舞一般幾個優美曼妙的旋身將暗器輕鬆避過,銀針打在門框上,“叮叮叮”三聲令趴在門縫上觀戰的阿灼嚇得跌坐在地。

她戰戰兢兢地把凳子拿起護在身前,只要那個“亡命之人”敢衝進來,她就把他砸暈!

織影行雲流水地使出拙隱劍法,猶如一張織就嚴密的網,將茅草屋和“亡命之人”隔離在兩個世界,但她清楚地知道,沒有靈力的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所以她趁隙給小金烏髮了訊號。

百里之外正吸收完日之精華的小金烏看到穗子發出紅光,就知道織影找他有事,他想起早上織影向他要火焰給阿灼做早飯的事,火氣就熄不下去。

那無虞山就是個荒山,就住了她們兩個,能出什麼大事?小金烏覺得自己應該有神的自持,在山洞裡躺了躺,又摘了果子細嚼慢咽,化了裡面的濁氣,這才慢悠悠地往無虞山飛。

他沒有想到,就這麼一次小小耽擱,讓以後的自己和織影的道路出現偏離,哪怕後來回到天界,覆水再難收。

卻說織影體力迅速消耗,面對“亡命之人”的攻勢漸漸力不從心,再一次被“亡命之人”搶到門前,織影衝屋裡吼道:“阿灼快跑!”她一劍刺出,讓“亡命之人”的手縮了回去。

阿灼聽到織影的警示,舉目而顧,家徒四壁,視線遊移到土炕上方的視窗處,她提著凳子,爬到土炕上,用凳子砸開了糊了窗紗的窗子,貓著腰從視窗爬了出去。

就在她出去那一瞬,織影被“亡命之人”身周爆出的氣勁驟然掀開,被其奪進屋內。

四下一望,那“亡命之人”就看到了敞開的視窗和窗框上掛著的碎紗,露出來的上半張臉沒有絲毫喜怒,只是越窗追了去。

織影從地上爬起來,匆忙往屋外瞥了一眼。

小金烏還沒來。

她把受傷而流出的血抹到穗子上,穗子閃過一道夾著紅色的藍光,瞬間就黯淡下去,這樣做傳出的訊息代表著情況危急。

已經危及性命,臭烏鴉還不來麼?!

她咬著牙一跺腳,一腳踩著土炕,跳出了視窗。

織影幾乎是用了所有力氣往地上留下的兩道腳印指引的方向趕,唯恐一個放鬆看到的會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那樣鮮活可愛的生命,怎麼可以?

她覺得自己又到了那日在星落林裡的情景,雖然這次被追殺的不是她,卻令她更加恐慌,她在心裡祈求千萬不要那樣!千萬!

怎麼辦?沒有靈力,她該怎樣?

對了,她還有仙露,被煉成氣態,可以直接使用其中靈力的仙露!

織影再次遇到了柳暗花明處,她連續吞了兩瓶子,感覺靈力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卻也足夠她加快速度追上“亡命之人”了。

雖然“亡命之人”斂了周身氣息,但他緊追阿灼而去,阿灼在哪兒,他就會去哪兒。

然而,等她趕到山腰,阿灼氣息徘徊將散的地方。

看到面前景象的那一刻,她腦子一下子就懵了。

她有了靈力,就亂想著等她救下了阿灼,這個小妮子會不會開口說出“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之類的陳詞濫調,會不會看自己劍法厲害就纏著自己教她,會不會……

怎麼可能呢?

“亡命之人”不見蹤影,氣息也被完全收斂,神識探尋所得,這裡只有一個阿灼。

她仰躺在地上,嬌豔如桃花的小臉一片慘白,雙目緊閉,牙關死咬,眉心深皺,如同一道不可癒合的傷疤。

她那雙纖細如竹枝似的手緊緊地攥著胸口處,洗得發白的衣裳被她拽出難看的放射狀褶皺,似乎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不會難受呢?

將精神和魂魄從身體裡一寸寸割離,堪比剝皮剜心,或許更甚。

織影跑過去,探了她的鼻息和脖頸,生的跡象一概全無,雙腿一軟,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還是個孩子,一個剛剛到了豆蔻年華的孩子啊!

織影眼眶瞬間就被一片溼潤盈滿,她看不清路,也看不清不遠處彷彿在安棲的阿灼,她垂下腦袋,眼眶裡的淚珠一大顆一大顆地滾落到地上,她口中來來回回只是:“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阿灼不能回答她,再也不能對她抱怨衣裳破,甜湯不甜。

她和阿灼待了一個月,實際上她和這個小妮子只相處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沒有冗雜的雲務煩擾,沒有旁人的歧視和恭維,她得到了六百年裡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平靜。

現在安寧被撕碎,平靜被打破,阿灼也再沒有了。

她什麼都沒為阿灼做,晚上的甜湯阿灼也喝不到了。

那麼,報仇吧!

這是她能做的,也是唯一能為阿灼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