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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栩栩如生

關飛羽面色剎那間變得殷紅如血,雙手一揚,手中酒杯在半空中忽然炸開,點點碎片如刀,直向姜承面門飛去。

與此同時,周望北的筆管槍無聲無息自桌下刺到,下座相陪的海四宇吼聲如雷,撤出獨門兵刃“攔門撅”猛掃姜承的後腦。

紀鳴南的雙短戟、平泰嵩的鐵鏟同時揮舞,封住姜承的退路。

但這幾人都沒有勃爾赫武快,不言不語的勃爾赫武反而撲在了最前面,冷森森一口劍疾刺姜承的左頸。

紀玲雲“啊”的一聲驚叫,卻見姜承左掌一引,攔門撅撞在了筆管槍上,他右掌依然端著酒杯,但小指、無名指凌空疾彈,酒杯碎片忽然全向勃爾赫武飛去。

奪命殺招被姜承霎時化為無形。

平泰嵩等人又驚又佩,但乍遇高手,也激發了他們的血性。

關飛羽、海四宇狂吼聲中,眾人又再攻上。

姜承一聲清嘯,右手一抖,掌中酒杯化成幾十塊碎片飛了出去,屋中燈火瞬間同時熄滅。

周望北連忙叫道:

“大家封住門口,這廝打滅了燈火,只怕要逃。”

黑暗中忽聞紀玲雲驚叫了一聲,紀鳴南大驚,高聲叫道:

“婷婷,婷婷,你怎樣了?”

但紀玲雲卻再沒有聲息。

幾名弟子擎著火把奔來,大廳內的燈火依次點亮,明晃晃的燈光下,卻不見了姜承和紀玲雲。紀

鳴南只覺手心一片冰涼,不住口地叫道:

“婷婷,婷婷被那廝擄走了!”

周望北忽然道:

“咦,少旗主也不見了。”

關飛羽喘息道:

“他只怕已追了下去。”

姜承把紀玲雲夾在脅下飛奔,三月的朔風吹在臉上似刀割般疼痛。疾奔了好一會兒,姜承陡然止住身形,放下紀玲雲,問道:

“他們為何要殺我?”

他竟然連長氣也不出一口,倒是紀玲雲喘息不已,叫道:

“你不先謝我,卻劫持我這救命恩人跑了這麼遠的路,你……你這匹大駱駝!”

姜承不禁笑道:“姑娘怎麼叫我大駱駝?”

紀玲雲道:“你一跑起來沒個完,不是大駱駝是什麼?”她這時依然怒意未消。

姜承道:“在下還不曾請教救命恩人的大名,姑娘如何稱呼?

紀玲雲俏臉一揚,道:“我叫紀玲雲,玲瓏剔透的玲,雲淡風輕的雲。”

二人並肩而行,紀玲雲便將關飛羽、勃爾赫武來到朝陽谷後的諸般變故一一說了。

姜承的神色一直沒有絲毫變化,聽罷笑道:

“你的叔伯都說我是南朝奸細,你卻為何要救我?”

紀玲雲一愣,好一會兒才歪著頭道:

“我……瞧你不像壞人,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姜承神色一端,忽然長揖到地:

“好朋友的救命大恩,姜承這裡謝過了。”

紀玲雲擺手道:“免了免了,既然是好朋友,還這麼婆婆媽媽做什麼?喂,天這麼晚了,你要帶我到哪裡歇息?”

姜承一愣:“姑娘不回朝陽谷麼?”

紀玲雲眼睛一瞪:“回去?我道破了他們的陰謀,爹爹怕不剝了我的皮?正好跟著你玩幾天,等他們氣消了再說。”

姜承皺眉道:“在下眼前有一樁要事待辦,你跟著我只怕有些兇險。”

紀玲雲冷笑道:“什麼事,怕不是上襄淮城給南朝報信吧?我更加要跟著你了,若你真是南朝的奸細,本姑娘我就……”

姜承笑道:“好,既然姑娘舍命陪君子,那咱們便走。從此地向北四十裡,便是集鎮。”

說著,他又伸手攬住紀玲雲的纖腰。

紀玲雲叫道:“放手,我自己不會走麼?”

姜承道:“得罪,咱們還是加緊些好。你那幾個叔伯和關飛羽也還罷了,但勃爾赫武可是有名的難纏,我可不想被他趕上。”

紀玲雲再次被姜承攬住,鼻端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男人氣息,心頭頓時似有小鹿在撞。

越過幾個山坡,忽有幾滴雨打在二人臉上。

前面一座山峰陡峭如錐,姜承迅捷無比地攀了上去。

一座破廟孤零零地立在山巔,姜承道:

“馬上要有大雨了,就在此將就一宿,待翻過這百戰崖,就是南朝大鎮金粟了。”

篝火點上,二人在廟內胡亂掃出一片空地。

紀玲雲在香案上鋪了乾草,姜承就在香案下的空地上斜斜一倚。

姜承從懷中摸出一幅畫卷,看著看著就發了呆。

紀玲雲忍不住湊過身去,只見那畫卷色已枯黃,顯是年代久遠之物,畫上人物栩栩如生,冉冉欲飛,不由奇道:

“呆瓜,你又發什麼呆了,這畫是哪裡偷來的?”

姜承淡淡道:

“這是天下難得一見的至寶——前朝西門京的《蒼神圖》,是我的一個朋友歐陽澈出使南朝,從南朝名店寶豐隆典當行購得的。”

他指著畫上一個神采飄逸的神女:

“你瞧這神女,便是讓無數男人魂牽夢繞的蒼姬……”

紀玲雲對西門京、《蒼神圖》等全不知曉,倒覺得歐陽澈這個名字有些熟,想了想,道:

“中散大夫歐陽澈?原來這人是你朋友。可聽關飛羽說,揚州傳言歐陽澈是你殺的。喂,該不是你向朋友索畫不成,便動手硬搶吧?

紀玲雲少年心性,說起話來不免口無遮攔。

姜承卻默然無語,篝火一跳一跳的,映得他一張俊俏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紀玲雲見他不答,不禁生起氣來,扭過身去不再看他。

廟外的夜雨漸大,劈劈啪啪的倒襯得廟內極為寧靜。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舒緩的笛聲,紀玲雲轉過頭,只見姜承靠在案前,正弄著一隻鐵笛。

笛聲時而沉鬱蒼涼,時而悽婉如泣。

紀玲雲道:

“想不到你這人什麼都行……喂,這是什麼曲子?”

“《故人如在》。”

笛聲陡然一轉,激昂憤烈,好似兩個人爭執不休。

紀玲雲靜靜聽著,忽然問道:

“那晚,你和歐陽澈為什麼吵了起來?”

笛聲忽止,姜承望著廟外沉沉的夜色,喃喃道:

“他勸我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報效國家,不可為了……唉,歐陽兄,你哪裡知道,你尚有國可報,我卻向哪裡報效國家?”

紀玲雲心中一顫:

“他為什麼說無處報國,難道他真的不是阿卑人?”

待要再問,姜承卻又將那鐵笛放在口邊淺淺地吹。

廟外夜雨纏綿,淅淅瀝瀝的聲音好似和笛聲一唱一和,不知不覺,紀玲雲竟睡了過去。

一早醒來,天已放晴。

二人下得山來,穿過楊城,直奔襄淮城而去。

一路上,紀玲雲不住口地向姜承打聽江湖上的奇聞軼事,姜承卻興致不高,快到襄淮城時,他忽然嘆道:

“此處是昔年南朝西京,當年文豐皇帝曾敗走於此。哎……”

他頓了頓,又道:“這裡是南朝重地,只怕有些棘手人物,你可千萬不要惹事。若是事態緊急,我讓你走時,你便先退,由我斷後。”

天色將晚,沒想到天氣又轉壞,當二人在一家店前立定,幾點新雨已然輕打在那“寶豐隆典當行”的金字招牌上。

進得店來,店內無人,只見軒敞無比,佈置雅緻,氣象頗為不凡,忽聽得有人咳嗽一聲,道:

“薄暮寒雨,貴客遠來,未及遠迎,還望見諒。”

聲歇人現,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已緩步自內堂走出,向姜承拱手道:

“區區遊潛仁,是此間掌櫃,不知二位是典當還是贖回?”

姜承取出那幅《蒼神圖》:

“實不瞞軒主,在下與此畫頗有些淵源,來此是想請掌櫃告知這畫的來歷?”

遊潛仁見了那畫,神色一緊,隨即笑道:

“這畫確是本店月餘之前賣出的,記得買主是位……”

姜承道:“我只想請教軒主這畫是何人賣與你的?”

遊潛仁乾咳兩聲道:“這畫似是本店的牟老畫師收上來的,待我去問問他。”

說著,他捧著那畫便往內堂走。

姜承道:“放下畫來!”

遊潛仁渾身一抖,規規矩矩地將畫放在桌上,又待轉身而去。

姜承忽道:“掌櫃留步!”

遊潛仁臃腫的身軀陡然頓住。

姜承緩緩將畫卷起,放入懷中。

遊潛仁乾笑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姜承眼望外面的細雨,久久無語,遊潛仁便一直賠著笑臉。

姜承淡淡道:“太子妃近來可是遇上了什麼難處?”

遊潛仁臉上的胖肉一抖,道:“什麼?公子說的太子妃是哪位?

姜承哼了一聲,道:“細雨金針遊潛龍何時改了名字?”

遊潛仁雙眼一張,又道:“什麼?”

姜承道:“遊先生一手細雨金針的暗器功夫,當年可是名動中原,不知為何改名換姓,到此賣起畫來?”

遊潛仁的雙手陡然縮入袖中,一雙細目眯成一線,緊緊盯著姜承,一股殺氣從他身上發了出來。

姜承森然道:

“這畫本是太子妃的一位好朋友送給她的,她怎會無緣無故地賣掉?我問你,她遇上了什麼麻煩?”

身後飄來一聲乾澀的笑:

“遊金針,你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在姜少俠跟前還不老老實實,豈不自討苦吃!”

紀玲雲回身,只見一個老者拄著根竹竿緩步而入。

那竹竿挑著的藍布上寫著八個字:

“未卜先知,心誠則靈”。

老者瘦得出奇,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衫套在身上就像套在一根竹竿上,他一踏入屋中,寶豐隆典當行內形勢立時一變。

遊潛仁笑嘻嘻地直起腰來。

姜承的神情卻微微一變,他向那老者凝視片刻,不由笑道:

“你也到了,看來今日倒是巧得很!”

那老者哈哈大笑:

“老夫今早自卜一卦,得澤雷隨卦,象辭上說‘澤中有雷,君子向晦入宴息’。果然有貴客冒雨而來,我土豹子‘未卜先知’的名號倒來得不虛!”

紀玲雲心中一驚:

“未卜先知土豹子?難道這人便是號稱南朝五行奇人之一的土相士?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她舉目向外望去,細雨漸濃,天色晦暗無比,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更顯得軒內形勢劍拔弩張。

姜承臉上笑容未斂,低聲對紀玲雲道:

“這裡有許多舊日朋友,你先走一步。”

紀玲雲略一遲疑,轉身便走,她的腳剛踏出門外,驀然間白光一閃,一抹刀光疾劈她的脖頸。

紀玲雲“啊”的一聲叫,驚駭之下一招“背翻金猊”,狼狽不堪地退回屋內,只見一人身披蓑衣,冷冰冰地站在軒外。

土豹子見那蓑衣客現身,便一聲低笑:

“久聞姜少俠‘赤炎蛛’的名號,今日土某就以看家本領請教姜少俠一二!”

土豹子雙手微抖,只聽暗器破空之聲大作,鐵蒺藜、袖箭等十餘種暗器齊向姜承攻到。

姜承左掌一帶,兩把紫檀木的太師椅張牙舞爪地飛了起來,十餘把暗器全打在太師椅上。

土豹子一聲怪嘯,雙手疾捻,兩把飛梭、四柄飛刀分攻姜承的雙眼、雙腿。

姜承雙手疾彈,飛梭飛刀掉頭向土豹子飛去。

土豹子左掌一揮,暗器己被他穩穩接在手中。

便在此時,姜承的身子已驚馬般地衝到面前,土豹子立覺胸前勁風迫人。

二人雙掌擊實,土豹子只覺胸口血氣翻湧,生生將一口鮮血吞了下去。

守在門外的蓑衣客本來是防姜、紀二人逃脫,但見不過瞬息之間,土豹子便已受傷,驚駭之下顧不得許多,拔刀躥了進來。

姜承疾向紀玲雲道:

“快退,不要耽擱了。”

紀玲雲抬頭看看一片刀光劍影中的姜承,一咬牙便向屋外躥去

兩匹駿馬還守在軒外,紀玲雲躍上駿馬,頭也不回地向城門奔去。

那蓑衣客長嘯一聲,連人帶刀化做一團弧光破窗而出,疾向紀玲雲退走的方向追去。

姜承雙眉一揚,正待跨步出門,忽然耳邊響起土豹子低低的獰笑:

“姜承,太子妃要我向你問好!”

姜承的身子陡然凝住。

雨越下越大,紀玲雲伏在馬上慌不擇路,竟然出了城門直向郊外奔去,忽聽得一聲長嘯,在重重雨幕中隱隱傳來。

紀玲雲心中一喜:

“莫不是那呆瓜跑出來了?”

她勒馬回望,猛覺不對勁,只見暴雨中一個青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正是那刀如閃電的蓑衣客。

紀玲雲心中一寒,催動馬匹向前面的一片密林中奔去。

進入密林,馬跑不快了。

耳聽得那嘯聲越來越近,紀玲雲乾脆在一個岔路前躍下馬來,讓馬徑向前奔,自己卻折向跑去。

深一腳淺一腳地剛行了一段,就聽到身後哈哈大笑:

“別跑,趕快給老子站住!”

紀玲雲口中道:

“為什麼給你站住,我偏偏要跑!”

她雙腳滿是厚厚的溼泥,沉重無比,慌亂中腳下一滑幾乎跌倒,忙靠著一棵大樹站定。

蓑衣客望著喘息不已的紀玲雲,臉上露出一絲邪笑:

“他奶奶的,姜承選中的女人就是不錯!”

紀玲雲渾身發冷,急道:

“好男不跟女鬥……喂……我爹爹可是笑面虎紀鳴南,我大伯父是……”

她抽出長劍護在胸前,偏生那長劍顫抖不已。

蓑衣客見了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加得意,怪笑道:

“美人,現下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忽聽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道:

“那也未必!”

一個人猛然從斜刺裡衝到,像一根長矛般挺立在紀玲雲身前。

紀玲雲不由咦了一聲道:

“勃爾赫武,原來是你!”

蓑衣客陰森森道:“小子,想找死麼?”

聲音未落,閃電刀已劈出,刀光頓時如潮湧來,勃爾赫武反而其快無比地踏上去一步,紀玲雲看到他不知死活地鑽入了那片駭人的刀光之中,不禁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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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叫聲未絕,刀光已然止息,兩個人快如旋風的身形陡然定住

只見勃爾赫武的一身黑衣已給閃電刀撕得七零八落,左肩和胸前縱橫十餘道傷口,正點點滴滴地淌著血。

“好,好!”

蓑衣客低笑兩聲,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勃爾赫武的身子晃了晃,終於挺住了。

紀玲雲衝上去扶住他,顫聲道:

“你不礙事吧?”

勃爾赫武皺了皺眉,道:“我沒事!”

客店內的燭光下,勃爾赫武的臉上終於有了幾絲血色。

“你怎麼跟來的?”

紀玲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眼前這個黑瘦的漢子,心中毫無來由地生出了一絲甜甜的味道。

勃爾赫武低下頭去:

“我精於追蹤術,那晚我聽到了姜承的笛聲。”

紀玲雲粲然一笑:

“倒好似他故意吹笛子讓你聽到似的。喂,這麼說你可是跟了我們一路了!”

勃爾赫武瞧著她的笑容,不禁有些痴痴呆呆的:

“我怕姜承為難於你,啊,不,我本來是奉命監視姜承的。”

紀玲雲不由眉頭微蹙,幽幽道:

“姜承也不知怎樣了,你說他會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