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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圓桌談

葉撫的身影被絢麗的煙花所淹沒,外面的人無法穿透這層美麗且暴力的能量爆點看到他,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他看到那座時之門滿開了,虛無的顏色歸正成通透的無色,從裡面走出來這出戲的主角。

是人皇,亦是他曾經的學生。

葉撫很喜歡自己這個學生,她獨立自強,目標堅定,心思澄明。他也無法不去為她而感到煩惱與憂愁,她執拗,倔強,不懂得變通,甘願犧牲。

如今再次見到了,見她還是清爽的齊肩短髮,還是一身不熱塵埃的素衣,那雙眼睛裡透著熟悉的光,溫柔而堅定。

她沒有變,真的很好。

葉撫看著看著,眼睛漸漸眯起,眼角微微起了一些皺紋,吐露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他沒有下去,去到曲紅綃面前,微笑著同她說一句“歡迎回來”,只是站在這片燃燒在著的空間裡,如同寂寥的星空中唯一的黯淡的星辰。

一孑人影從熾熱的威能火光中走出來,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我有想過你會阻止我。”白薇說著稍稍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措辭,“但,這樣的方式未免不合你性格了。”

葉撫撇掉掉在肩頭的灰,笑了起來,很輕很柔。他只會對白薇這麼笑。

“我沒有弄壞你的宮殿。”

白薇搖頭,“那不重要。”

葉撫雙手縮在寬大的袖子裡,貼在腰間,“我總也會厭煩一成不變的樣子。”

白薇折首看了一眼下面登神臺上的“歌舞昇平”與“其樂融融”,肩膀往下沉了沉。她到底還是有些為自己失敗而感到氣憤,只是,不想像無理取鬧的瘋丫頭一樣撒野。

“你不去跟他們一起?”

“我的戲份結束了。”

“甘願讓出主角?”

“我從來都是過客,或者配角。”

白薇皺起眉,“你這麼說,就一點不考慮我的感受?你是過客的話,我們之間算什麼。”

葉撫靜靜看著她,“白薇,你不能拿我們之間的事與之相比。”

白薇沒說話。她當然也知道,她跟葉撫之間的故事,只他們二人唱對臺戲。

她吸了口氣,雙拳微微握緊,下挑戰書一般說:

“不論你如何阻止我,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態度與想法。”

葉撫說:“我不會一直阻止你的。”

白薇愣了一下,“為什麼?”

“以後會有其他人阻止你。我,只是暫且拖延一下你的步伐。”葉撫笑道,“畢竟,我也不想你真的把我當敵人。”

白薇沒有問“其他人”是什麼人。知不知道答案,也不是決定性因素,改變不了多少。

“你篤定我是錯誤的嗎?”

葉撫搖頭,“沒有誰比你更正確。任何人面臨與你相同的情況,都沒法做得比你更好。但你要知道,這是個死局。我不希望你為了正確而正確。”

“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會怎麼做。”白薇說。

她不是在問,所以葉撫也沒給她答案。

他們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相對而視,沒有誰向前邁出一步。

在他們之間,儼然有著一道厚厚的壁障。壁障中藏著葉撫所有的秘密與未被知曉之力。

白薇搖了搖頭,擦過葉撫肩膀,大步離去,“算了,這一回,我認輸。”

葉撫回頭看向她。她走出幾步又轉身說:“葉撫,這個仇,我不會忘的。以後,不論用什麼方式,我都會報復回去。”

葉撫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白薇就此遠去,踏上東宮宮殿群,藏起白薇,變作東宮大帝。

煙花持續了很久,但也終究會落幕。

葉撫隨著煙花的落幕,消失在這片難見的澄淨的天空中,並沒有回到他們都舞臺。

一如他所說,去“當一回配角”,然後,就此落幕。

登神臺上的人皇加冕儀式,在人皇出現後,就由偉大而不朽的赫連瑄女帝陛下接手了。她上前去,沒有彎下自己的腰背,但也以一種尊重和佩服的語氣說:

“第四天,歡迎你的到來。”

她看到溫早見站在人皇身側,雖然疑惑為什麼溫早見一如往常沒有絲毫變化,但也還是投去善意的目光。

倒是葉扶搖、魚木和蘭采薇三人讓她不明就裡,保持著以往的平靜。

曲紅綃聲音空緲如無人性人格:

“我感受到萬物的意志,所以來了。我亦會回應萬物意志。”

赫連瑄如同大祈命,吟誦讚詞:

“你是不滅不朽的唯一意志;

我們感恩你的到來;

渴盼你澤被天下;

希冀因你而生的美好;

在此,你是萬物的歸宿,是終生所敬仰與愛戴之意志,

我們,尊稱你為人皇。”

曲紅綃理解赫連瑄,理解登神臺眾人渴盼的目光。她不會拂他們的心意,不會無視他們的意志。

於是,她微微踏前一步,在神輝之中,踏上登神長階,站在最高處,接受所有人的讚歌。

他們匍匐在地,心中念想著她,整齊地唱起讚美神明之詞。

在榮光與輝煌中,曲紅綃完成眾人所期待的飛昇,加冕人皇。

自此,人皇之名傳遍這座枯木逢春的大地,令萬物皆受之而安寧。濁天下將不再與清天下相對,不再依託而生,將生成屬於自己的地脈,獨一無二的規則,成為一座全新的大陸。

也會在不久之後,清天下會響徹人皇之名。

……

曲紅綃雖然接受了赫連瑄的加冕,但她只是她,不隸屬於任何勢力,她想做什麼也完全取決於她自己。

在遙遠的過去,她所感受到的萬物意志是“救贖”,並非“拯救”。

修補濁天下的規則,是一種“救贖”,成為眾人心中的信仰,也是一種“救贖”,未來也還有更多的事與物需要她的“救贖”。

將這個世界視作一個單獨的整體,這個整體真正的敵人只有一個——

“使徒”。

身為人皇,曲紅綃很清楚,使徒是這趟救贖之路的終點。而在這之前,她還有很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當然,在正式踏上這條路之前,她想先完完全全是曲紅綃,開啟自己的私心,好好瞧一瞧看一看。

一場“歷史性”的會晤在王庭第三層裁雨樓裡進行著。

五個人圍著一張大圓桌坐著,彼此之間離得有些遠。她們之間有的人曾經認識,但現在需要重新認識一下,有人從不認識,需要好好認識一下。

有個前提是,在曲紅綃走出時之門,與蘭采薇對視一眼之後,蘭採薇就找回了“胡蘭”的一切,或者說,胡蘭找回了真正的自己,當然,她心中還有非常非常多的疑惑,典型的就是,為什麼!先生要裝作不認識自己!她對此又氣憤又不解,一直忍耐到現在,沒發作。

魚木安安靜靜地坐著,有些失神。她在想,為什麼葉公子還沒回來。

曲紅綃作為主角,先開口說話。她不以人皇的口吻,此刻只是曲紅綃。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顯得現在我們之間有些複雜,不過,簡單一點說,我叫曲紅綃,是她的師姐。”她看了看胡蘭。

當然的,曲紅綃在看到胡蘭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所以暫時沒有直接叫她胡蘭,以“她”作為代稱。

胡蘭點頭表示沒問題。

溫早見沒什麼多說的,能重新見到曲紅綃她已經很開心了,語氣輕快地說:

“我叫溫早見,是曲紅綃的朋友,嗯,也是胡蘭,或者說蘭採薇的朋友吧。”說著,她調皮地衝著胡蘭眨了眨眼,“我們算朋友嗎?”

胡蘭開心一笑,“當然是啦。”

葉扶搖繞有興致地看著幾人,看每個人的目光都有些些許差異。她還是那麼不著調,打著哈哈說:

“我叫葉扶搖啦,是個集美麗與才華於一身的絕世好姑娘。是曲紅綃的好姐姐,是蘭采薇的知心師姐,當然,也是魚木小可愛的姐姐哦。然後,溫早見嘛,”她自信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是她未來的姐姐。”

四人皆是吸了口冷氣,齊刷刷地看向她,神情各異,但都忍不住腹誹,虧她心這麼大。

曲紅綃眼睛轉了轉,想著以前跟葉扶搖的交際,發覺她這麼久倒是一點都沒變,還是一副“誓要作天下姐”的態度。

胡蘭和魚木相視一眼,異口同聲說:“你先說。”

然後兩人一愣,哈哈笑了起來。

魚木咳了咳,“那就我先說吧。”她知道胡蘭情況比較特殊,最好還是最後再說。

“我叫魚木,跟葉扶搖姑娘——”

葉扶搖打斷她,認真地說:“姐姐。”

魚木無奈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嗯,跟這位好姐姐,還有胡蘭,或者說是采薇,都是之前一起認識的好夥伴。”

葉扶搖心想魚木跟采薇果然是不一樣的,如果是采薇的話,只會瞪她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說。

最後,輪到胡蘭了。

大家都看得出來,她憋了一肚子話,眼睛都快紅了。

胡蘭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打算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順順利利說出自己的話,但話剛出口,立馬繃不住了,聲音顫抖起來:

“我……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多少事……但,但現在,我真的,好開心,好困惑,好生氣,也好傷心。我想起了以前,嗯……找到了以前,我叫胡蘭,只是……只是邊遠小城裡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子。我有敬愛的先生葉撫,有貼心溫柔的三月姐姐,有可靠了不起的曲紅綃大師姐,有很多朋友,但……我又看到了很多事,也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很複雜,很不有趣……大師姐不見了,很不有趣……但……我是師妹,我肯定,肯定要去找到她的,我必須要去。”她情緒愈發激動,語言有些紊亂。

“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一天,我突然忘了我叫胡蘭,忘了關於胡蘭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傷心,如何去回憶。我……我遇到了,新的師姐,雖然是騙我的,但她的確……葉扶搖,是我的師姐,還有一個萬事都順著我的師父,夏雨石。對我很好,他們對我很好,扶搖……師姐,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幫我一起找大師姐。我又遇到了我的老師葉撫,但他沒有告訴我以前,以新的身份與我相處,還有三月姐姐,還有好多朋友,他們都瞞著我。我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胡蘭雙手緊緊捏著桌子邊緣,顫抖著,讓整張桌子都在微微抖動。她低著頭,一點都不想讓她們看到自己紅著眼流淚,豆大的眼淚就只是簌簌地打在面前的桌子上,印出一片深色。

“不過,我總是要找到大師姐的……終於……”

她有好多話想說,想要傾訴自己的痛苦與悲傷,想要讓她們去觸碰自己曾經那空虛的孤獨感。

但現在,真的看到曲紅綃了,她只想說:

“找到了。”

說完,她使勁兒地抽了抽鼻子,然後一點沒個淑女樣,揚起袖子就抹掉眼淚,笑著說:

“我說完了。”

大家都聽得出來,胡蘭很激動,很多想說的,但說得並不是很好。不過,她們不會去說什麼“你慢一點,好好說”之類的話。

真情實感的傾瀉往往只會有一次,即便不怎麼好看,但一定是最真摯的。

曲紅綃輕輕笑著,然後說:

“我感受到了,也很感動。”

胡蘭仰起頭,嘟嘟嘴,“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曲紅綃笑意更濃。

溫早見手撐著下巴,目光遙遠,追憶著以前,“是發生了好多事啊。現在會想起那一天,也還覺得心裡一股刺痛。”

魚木是個聰明的人,隻言片語也能讓她猜出發生過什麼,應該就是神秀湖大潮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曲紅綃“不見了”。

葉扶搖這個除了葉撫外什麼都知道的人,就哼哼地點著頭。她坐到這裡,可沒有什麼純潔的想法,只是因為這裡全是漂亮可愛的“妹妹們”。所,只是目光不停在幾人身上轉來轉去,若不是生得一副好臉,定然讓人毛骨悚然了。硬要說個純潔的話,那就是她對幾人的“姐姐之愛”是純潔的。

胡蘭忿忿不平地看著葉扶搖,大聲說:“師姐,你一定知道為什麼先生要瞞著我吧!”

“啊!”葉扶搖驚了一下,然後抬頭望天,“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問我啦。”

“你騙我!你明明說你什麼都知道的!”

“但那是葉撫啊,我不是說了嗎,除了他,除了他!”

胡蘭咬著牙,對裝傻的葉扶搖無可奈何,轉頭又問魚木,“魚木,你知道吧,你跟先生一起三四年了。”

魚木眨眨眼說:“他啊,他有很多秘密我都知道一點,但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這句話讓胡蘭失望之餘,又眼睛一亮,湊過去貼在魚木耳邊悄悄說:

“下來細說其他秘密。”

魚木會心一笑。

溫早見莞爾,小聲嘀咕,“關係真好呢。”

說著,她瞥了一眼曲紅綃。後者則是轉頭對她一笑,她嚇得趕忙把頭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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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搖擺擺手說:

“所以啊,這種事,你得自己去問他啊。葉撫那人不就這樣嗎,一個人心裡裝著數不清的事,別人不問他就不說。”

胡蘭這才驚覺,“對了,先生他人呢!”

魚木低眉,“沒回來啊。”

“是不是不敢面對我啊!可惡!”胡蘭咬牙說。

葉扶搖努努嘴,“他臉皮那麼厚,才不會呢。”

“那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說不定一個人又走了。”

魚木沒有說話,微微抿著嘴,心情很低落。

胡蘭拳頭錘了錘桌子,“可惡可惡!這算什麼先生啊!太可惡了!”

她們一頓鬧騰完了,曲紅綃才問:

“之前,先生跟你們在一起嗎?”

葉扶搖點頭,“是的嘞。他去放了一場煙花,就不見了。”

曲紅綃目光虛妄,她試圖去尋找,去遙望葉撫的蹤影,但遺憾的事,即便已是人皇,即便世間萬物皆在她一念之間,也尋覓不到葉撫半點痕跡。他就像從來都沒出現過,無影無蹤。

面對著這個慘淡的事實,她愣愣地低下頭,細若蚊蠅地自語:

“說好的……酒呢……”

不過,她轉念又想,三月會不會知道些什麼。她接著又開始尋找秦三月的蹤影,但讓她驚訝的是,秦三月跟葉撫一樣,沒有半點痕跡。

是不能被窺視?還是有人刻意遮蓋了她的蹤跡?

曲紅綃心裡升起疑惑,她知道三月非尋常人,但也並不清楚其具體身份。這是否與先生有關,她也無法做出猜測。

短暫的惘然後,曲紅綃情緒回正,替葉撫解釋道:

“想必,先生有自己重要的事要做吧。”

胡蘭反駁,“那也不能一言不發就走了啊。”

“大概有什麼難言之隱。”

胡蘭還在氣頭上,輕哼一聲,“師姐,我知道你心地正派,但這就沒必要給先生開脫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曲紅綃啞然失笑。

葉扶搖手一拍,岔開話題說:“這不行啊。”

“什麼不行?”胡蘭本能地警惕起來。

“你看啊,你叫我是師姐,叫紅綃也是師姐,我們要是站在一起,那不就是搞混了?”

胡蘭一本正經地說:

“那我叫你葉扶搖,這樣就不會搞混了。”

葉扶搖當即駁回,“不行,我也是師姐!”

“才不是呢,你是個騙子!”胡蘭鬥嘴道。

“你剛才還說得那麼真情實感,我都快感動了好吧,要不要我把剛才沒掉的眼淚現在掉下來啊。我哭了哦!”葉扶搖一邊說,一邊擠眼睛,試圖流兩滴眼淚。

胡蘭想到剛才自己的表現,臉微微泛紅,輕哼一聲,撇過頭去:

“叫你師姐也不是不可以。要區分的話,我叫你師姐,叫紅綃師姐大師姐。”

“不行!”葉扶搖再度駁回。

胡蘭惱火道:“什麼不行啊!”

“叫我師姐,叫她大師姐,豈不是就體現不出我跟她的姐妹關係?”

胡蘭更加惱火了,“你這人,不要搗亂好不好!”

葉扶搖頭一歪,開始裝傻。

曲紅綃看著這般,就能想象出她們平時的相處模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能把自己那個憐巧古怪的小師妹逗成這樣,也不虧為葉扶搖這個名字啊。

她打圓場說:

“稱呼無所謂的,也不需要做什麼區分嘛。”她微笑著看向葉扶搖,“想來,胡蘭喊出‘師姐’二字,你應該也能從語氣裡辨別出來她是在喊哪個師姐。”

葉扶搖眨眨眼,露出“不愧是你”的眼神。

胡蘭在一旁擺手說:“高下立判!”

對於胡蘭的語言攻擊,葉扶搖是覺得沒有絲毫殺傷力的,憐愛地看著她。後者冷哼。

三個女人一臺戲,還有兩個各懷心思。

溫早見沉悶了那麼久,現在只想靜靜享受這久別重逢的愜意,像喝醉了一般,眯著眼,半傾著身子,向著曲紅綃那邊。

魚木,她想著葉撫的事。

她想起了很多,一如葉撫之前所說的“甦醒”。她醒了很多,不過,她現在還只是魚木。

濁天下終日見不到掛在遠空的夕陽,今天,能見到了。並且,人們終於不再畏懼黑夜,因為他們知道,太陽第二天還會升起。

夕陽讓人迷醉的暈灑在天玄城裡,落在王庭之中,輕輕停歇在裁雨樓間。

百格窗編織夕陽,夕陽演繹美好。

她們彼此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