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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酒 第一百零九章:來人負前願

卻說雪山之上,徐懷谷抱著左丘尋的屍體哀怨痛哭,那哭聲中的撕心裂肺,聽得白小雨心疼不已。

得要是有多深的感情,才會哭成這樣?白小雨不知道他們二人從興慶至此的經歷,也無法猜測。她與左丘尋相交並不深,因此她心中想的更多的不是左丘尋的死,而是惋惜徐懷谷的前程。

劍丹本來被謝卿雲壓制得好好的,只要徐懷谷取之有道,完全可以晉升七境。可現在他強行刺破了劍丹,吞噬了全部的劍意,換取短時間的修為提升,因此劍丹中劍意全部都吸收,境界也還只有六境而已。並且這種快速依靠外力的突破,後患無窮,對修行根基的損傷極大,徐懷谷今後的修行路,必定會要雪上加霜。

可惜世間九萬字,唯有情之一字最是難解,最是捉摸不透。雖說徐懷谷與左丘尋二人並非那男女之情,但卻是真真切切經歷過生死的友情。朋友之情,也算是情。為情所困之人,外人沒法干預,只能靠自己破開牢籠。只有內心清明,方能脫困。

一行人還在為左丘尋的死唏噓不已之時,卻見遠方有幾道流光閃過,從漆黑的天際飛來,每一道流光都是一名大修士。

毫無疑問,這一場廝殺的陣勢太大,從大和國的都城淇陰一直打到了大和國與流蘇國的交界,又把這一座高大的雪山夷為平地,而且陳景山這麼一名九境修士都隕落了,說要附近的宗門沒有人察覺,那是不可能的。

白小雨傷勢過重,不能化作人形,依舊還是那妖身的白色蛟龍,人族的修士只要一來,她必定是在劫難逃。可徐懷谷還沉浸在悲痛之中,渾然不管其他任何事情,也沒看見那些前來探查情況的修士,急得姜承錯差點就要跳腳大罵。

那幾道流光飛速而來,很快就落了地,把徐懷谷一行人團團圍住,頓時場中的氣氛再次開始劍拔弩張起來。

白色蛟龍對著那五名前來的修士不斷怒吼著,但那些修士都是見過大陣仗的人,知道她已經重傷,還不至於被幾句吼聲就嚇退,倒是對白蛟的出現起了興趣。

有一名老人緊緊盯著白蛟,饒有興趣地說道:“好生奇怪,老夫活了一輩子,都還沒見過世上有真正的蛟龍。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在這裡遇見,真是奇妙!”

另外有一名老嫗附和道:“我也是頭一回見到蛟龍,但是我記得蛟龍之屬,應該算是妖吧?”

其餘三名修士紛紛點頭,明顯對白蛟已經有了幾分敵意。他們又見到白蛟尾巴上纏著一名無頭屍體,更是猛然大怒道:“妖孽!你竟敢殺人!”

白色蛟龍抬頭,逆鱗豎起,怒吼回去,又把尾巴上的陳景山猛地一甩而出,砸碎了周圍好幾塊巨石,才停了下來。

那幾名修士見到此景,趕緊分開後退幾步,擺出陣型,圍住徐懷谷一行人。他們手上結印,口中默唸法咒,開始施展靈氣,想要結陣先行困住白蛟。

徐懷谷抱著左丘尋起身,怒然瞥著那幾人,眼神冰冷地說道:“人是我殺的,和她無關!”

有一名老者眯著眼,威脅著說道:“小子,你知不知道這白蛟是妖,竟然還敢偏袒她!你是要與妖為伍,背叛我人族嗎?”

徐懷谷不屑地哼一聲,反問道:“我們之前被這人追殺之時,沒見到你們前來維護公道,這下子人死了,便來充好人?你們還要不要臉?”

那老者氣得臉色鐵青,對著其餘幾人喊道:“別管他,我們結陣,定要斬了這白蛟。不然等到她將來化龍之時,又是我人族的一場浩劫!”

其餘幾人點頭附議,頓時手中結印,周圍的靈氣在陣法的牽動之下,都往這邊聚攏而來,想要困住一行人。

徐懷谷一手拉著左丘尋,一手提劍,對著陣法一劍斬去。卻見劍氣一碰到陣法邊界,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破不

開陣法。而身後的白小雨重傷,姜承錯和徐懷谷實力相仿,眼下情形,竟是沒有人能夠奈何這幾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本地修士,不禁讓徐懷谷有些龍游淺灘、虎落平陽之感。

但姜承錯看起來似乎並不著急,他仔細看了看前來的五名修士,暗暗記下他們的臉,陰冷地說道:“諸位今日的所作所為,我姜某人記下了,來日必有報還!”

為首一老者怒聲道:“小子,陣法已成,你已經是甕中之鱉,今日絕無可能逃過我們的掌心!還談什麼來日!死來!”

姜承錯不理睬他,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張黑色的紙符,從容地捻在手心。

尋常的道家紙符雖然種類有別,甚至有千萬種,但都是以黃紙符作符紙,而這黑色的紙符倒還是徐懷谷第一次見。

不僅是徐懷谷,那幾名修士也看得驚奇,趕緊施展陣法,抽乾陣法之中的靈氣,想讓他沒辦法施展符籙之術逃遁。

可是姜承錯還是不急,他展開這一張卷好的紙符,頓時滔天靈氣從紙符之中傾瀉而出,一道傳送法陣驀然出現在他身側。

“糟糕!那不是符籙,是卷軸!”

有一名修士驚呼而出,頓時其餘幾人也都目瞪口呆,被卷軸這個詞一說,竟然不知道怎麼去防備。

那失傳已久的卷軸之術,沒想到天地之間竟然還有人會製作使用,何其不讓人詫異?

就在那幾名修士還在震驚之時,姜承錯轉頭對著徐懷谷說道:“徐兄弟,之前的話是我說重了。只不過你要知道,我師姐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那都是為了你,而不是為了左丘尋。這次我們僥倖逃得性命,所付出的代價,也就是這一張卷軸,你根本無法想象它的價值有多大,說是不亞於一件仙兵也不為過。所以陳景山的那一把仙兵品秩的刀,我就拿走了。還有,這次回去之後,師父必然大發雷霆,今後白師姐想要再出來,怕是比登天還要難。今後有緣還能再見,若是無緣,估計一輩子也見不了。”

說完,他漠然把目光從徐懷谷身上收回,再冷冷地環視那幾名修士一眼,憤然拂袖,走進了傳送法陣中,消失不見。而白蛟則跟著他的步伐,踏著受傷的爪子,走了進去。不過最後,她還是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徐懷谷,直到傳送法陣徹底消失。

白蛟那幽怨的眼神,看得徐懷谷心中一片茫然。

隨著二人的離去,陣法之中便只剩下了徐懷谷和兩個死去的人。

那五名修士見白蛟脫困,也只得無奈地嘆氣,收回了陣法,看向場中失魂落魄的徐懷谷。

那一名老者環視了一圈四周,看著遍地碎石和玄冰,嘆息道:“如此宏偉的一座雪山,還有周圍山上的無數生靈,就被你們這樣打沒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徐懷谷不作聲,抱起左丘尋的屍體,不顧場中還有那五名修士,自顧自往一邊走去。

那老者不悅,叱問道::“小子,你與妖族為伍,就打算這麼一聲不吭離開?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你別想走!”

徐懷谷回頭,淡漠地看了一眼那老者,指著陳景山的那一具無頭屍體,說:“是我徐懷谷殺了他,與白蛟沒有關係。”

一名老嫗皺眉困惑道:“徐懷谷?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有一人猛地想起,說:“你是紫霞宗道會上要殺樊萱的那個小子!當時就有傳言說你與妖族勾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徐懷谷不做辯解,還要繼續走,那一人忽地出現在他身前,陰沉著臉說道:“小子,縱使你本領再高,也好歹得有些禮數不是?我們幾人也只是感受到這邊的動靜而來,況且既然那蛟龍已經逃走,也沒刁難與你,只是要你說明情況而已,也這麼難?”

徐懷谷心裡正煩悶,聽他這麼語氣不善,便

站直了身,和他對視起來,沒有絲毫服軟的意思,更別說說出情況了。

那人神色逐漸難看,正在這二人較勁之時,那為首的一名老者趕緊快步走到了二人中間,勸解著說:“誒,我說鄭老弟,何必和一個小輩斤斤計較呢?話說他還是那不可一世的天生劍胎,你是沒見著,在那紫霞宗裡,那是連慕容狄和崔枯都沒給過一個好臉色的,我們何必在這和他慪氣呢?”

那人很是不悅地說:“肖宗主,本來以我的脾氣,肯定要給他一個教訓的,但今天看在您的面子上,就暫且放過他!下次若是再讓我遇到,那我可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被稱作肖宗主的老者笑了幾聲,又打發走了其餘幾名修士,只剩下他和徐懷谷二人留了下來。

徐懷谷依舊沒好氣問道:“你幫我幹什麼?”

老者搖搖頭,說:“你這脾氣也真是,要是還不改,遲早要吃大虧。這麼和你說吧,他們叫我肖宗主,其實我就是梅花宗的宗主,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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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谷愕然,口中喃喃道:“梅花宗……”

老者長嘆了一口氣,說:“唉,年輕一輩的事,倒是讓我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骨頭感慨不已。盧錦和盧葦回到宗門以後,和我大致說了一下莊野雲與你的事,我心中也有了些推測。我得替她好生謝謝你,你能不惜性命為她出劍,她便是在九泉之下,都會記掛著你的。”

左丘尋剛死,徐懷谷還尚未從悲傷中緩過來,就又提起莊野雲,頓時心中悵然之情更加油然而生。

他低下頭,死死咬住嘴唇,說:“是我對不起她,沒替她報仇。”

老者慨嘆道:“年輕人,終究還是年輕人,這一股熱血,我是早就沒有咯!也不是一件壞事,要是少年就暮氣沉沉的,那才不妙。”

徐懷谷沒說話,二人沉默一會兒,還是老者打破沉寂,道:“盧錦和盧葦都有了去中土的名額,這件事上,也算我梅花宗欠你一個人情。”

徐懷谷顫聲道:“不是欠我,是欠莊野雲。”

老者無言以對,說:“無論如何,紫霞宗道會的對錯之分,我梅花宗都站在你這邊。”

徐懷谷點頭,說道:“老先生還有指教嗎?若是沒有,晚輩就先走一步了。”

老者指著陳景山的屍體,說:“那人修為是九境,你就這麼殺了他,他身後宗門不會善罷甘休的。今後行事,低調小心為妙。”

徐懷谷拱手行了一禮,說:“多謝老先生提醒。”

老者神色落寞地看了眼徐懷谷肩上的左丘尋,終究沒有再問什麼,轉身離去了。

徐懷谷面無表情,走出好幾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回到陳景山的屍體旁,扒下穿在他身上的那件法袍,隨手握在手心裡,然後就這麼把陳景山晾在了山野之間。

堂堂九境大修士,竟然淪落到蒼狼啃食的下場,不禁令人唏噓。

徐懷谷還有些事情要做,他還要去淇陰一趟,把左丘尋刻的印章交給清涼樓的小蝶,算是了卻左丘尋的一樁遺願。

他在左丘尋法袍裡的儲物口袋中找到了那一枚印章,夜色很深,他把印章貼在眼前,才終於看清上面所寫的字。

“不忘前願,卻負來人。”

徐懷谷身形陡然為之一滯,驚得面色蒼白,細細咀嚼著這八個字裡面的含義。

前願是問劍飛魚洲,來人應該是指江湖路上所遇的緣分,包括徐懷谷自己。原來她死的時候,終究對這個世界還是有太多留戀的。

徐懷谷感覺胸口氣血翻湧,似乎憋著一股氣,怎麼也發洩不出來。許久,他才在黑夜中說出一句沒人聽見的話。

“那麼,就由我來負起你的前願,問劍飛魚洲!”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