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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城牆上

這邊修士們大多吃不慣軍中的菜餚,因此酒桌上談話雖多,動筷卻偏少。好在修士們能聊的話題很多,又都是來自東扶搖洲的天南地北,光是聊些各地的風土人情,也夠喝上好幾壺的了,故而這桌酒倒也還算熱鬧。

眾修士們聊著正起勁,門口便傳來敲門聲,眾人往門口看去,只見有兩名兵士抬了兩罈子酒進來,楚秀楊緊隨其後,指揮那兩名兵士把酒放好。她瞥了一眼桌上菜餚,心領神會,笑著對眾人說道:“這軍營中的飲食簡樸,怕是入不得諸位修士的眼,因此我特意尋了兩罈子好酒來犒賞諸位,還請諸位笑納,方不負我一片心意。”

“楚將軍實在是太客氣了,那我等也不好意思推辭,只能在此謝過將軍盛情款待。”

一眾修士笑著附和,那兩名士兵揭開壇蓋,依次給眾人滿上。

楚秀楊也拿了一大海碗,斟滿酒,說道:“諸位本是仙家修士,平日居於高山之上,超塵脫俗,不喜與人爭鬥。然而如今天下大難,生靈塗炭,大餘國垂垂可危,諸位願意放下修士的身份,奔赴戰場殺敵,我楚秀楊替大餘國的百姓在此謝過諸位的深明大義!”

說罷,她仰頭一口飲盡一海碗。眾修士也停下了言語,正經神色,房間裡安靜得出奇。

“隨我敬楚將軍一碗!”

也不知是誰說出這句話,眾修士紛紛舉起酒碗,一口飲盡,連一向不善喝酒的餘芹也是如此。

楚秀楊說道:“這場仗遠遠還沒有結束,今後還得仰仗諸位出力,按理說我該多敬諸位幾杯,只是軍中事務繁雜,我要是喝醉了,只怕會出岔子,故而只喝一碗,請諸位諒解。”

這自然合情合理,眾修士紛紛點頭,又說了一番今後任憑楚秀楊調遣的話,楚秀楊便準備離去了,畢竟將士們都在正殿那邊,也走不開太久。楚秀楊離去之前,卻又特意走到了徐懷谷的身邊,對他說道:“公主讓我來捎個話,讓你等會來正殿一趟,她要見你。”

徐懷谷點頭,這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徐懷谷現在是野修的身份,境界也不低,只怕林倉央還有事要麻煩自己。

楚秀楊離去之後,宴席迴歸正常,眾人接著聊天喝酒。餘芹忙低聲問道:“林倉央找你做什麼?”

徐懷谷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估計又是有什麼事情得我出手幫忙才行。”

餘芹低頭沉默片刻,皺眉道:“說句不該說的,我覺得她心思不太正,只怕是在暗地裡謀劃什麼事。又是在興慶召集眾修士上戰場殺妖,又是親自來邊軍巡查,一個公主本不該管這麼多。徐懷谷,你別和她走得太近,我怕到時候她出事了會牽連到你。”

看著餘芹那認真的眼神,徐懷谷不禁笑了。如今大多修士們心中應該都是這麼想的,而餘芹和他們一樣作為一個局外人,想到的自然也只能是這些,她又哪裡能知道大餘國早就換天了呢?如今該是林倉央把管整個大餘國的政事。

這件事陸子衿是參與其中的,但不知道他是否告訴了戍邊的將領?楚秀楊又是否知道?

徐懷谷認真對她道:“不會的,我心裡有分寸。若是她要我做的事有悖道義,對大餘國不利,我是不會答應的。”

餘芹舒了口氣道:“那就好。那不如你現在就過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沒事,先一起吃完飯再說,那邊不急。”

“你先去吧,把正事辦完了,你再回來陪我。”

徐懷谷低頭思索

片刻,妥協道:“也好,那我先過去,晚點回來找你。”

餘芹點頭,徐懷谷起身離席,往正殿走了過去。

路上他不禁在想林倉央找他的原因,難道是興慶又出了什麼變故,需要他去解決?畢竟現在大餘國所能調遣的大修士極其稀少,又死了個八境武夫齊朝樹,只剩下一個九境陸子衿和八境濯雪峰了,偏偏這兩人又得時刻駐守邊關,無法動身。星月宗雖然有大修士,但和朝廷也只是合作關係,中間畢竟隔了一層,直接調遣起來怕是不方便。

這麼一想,自己這八境修為的自由身在大餘國裡也算是拔尖的了,只怕日後事情還多著呢。

心裡這麼想著,徐懷谷不覺已經走到了正殿。他往場中一看,只見正殿之中人聲鼎沸,宴會還在熱烈地舉行著。旁邊廊道裡走來一個灰衣裳女子,徐懷谷認出那是林倉央身邊的貼身侍女伶兒。

伶兒走到徐懷谷面前,笑道:“公主讓我在這裡等徐先生,徐先生請隨我來。”

徐懷谷微微頷首,伶兒在前面帶路,帶著徐懷谷走出正殿,一路往城牆上走去。城牆上火把通明,來往巡邏視察的士兵絡繹不絕,好一番嚴密規整的邊軍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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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兒帶著徐懷谷一路往上走,一直到城牆的最高處,只見有一名白衣裳的女子立在那裡往南邊眺望,高處的大風吹得她衣袖飄揚,徐懷谷一看那身影,就認出是林倉央。

伶兒在臺階下停住腳步,徐懷谷繼續往上走,在林倉央身邊站住,也倚著城牆往南邊望去,問:“公主殿下找我做什麼?”

“看那邊。”林倉央答非所問,卻伸手指向南邊的遠處,那邊的林子底下也藏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應該就是妖族的營帳吧,沒想到他們也會用火。”

“這是自然。他們也是開了竅有智慧的,並不是那山野間矇昧的野獸,連攻城器械都能造出來,火當然會用。”

“這倒是我之前所不知的。”林倉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以為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空有蠻力的野獸罷了,沒想到也懂這些。”

“公主殿下也不必擔心,雖說妖族也有智慧,但明顯比不過我們,從戰術上便可得知。只要運營得當,這場仗也不一定打不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倉央搖了搖頭,“我現在心裡想的是,既然他們也有智慧,不是那只會一味殺戮的蠢物,這場仗……”

“殿下應當堅定信念。”徐懷谷打斷了她,鄭重其事說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戰爭既然已經不可避免了,殿下應該更為自己國家的人民著想,而不是提前亂了陣腳,對信念產生動搖。”

林倉央望著遠處的星火出神,半晌才說道:“你說得對。”

“殿下切莫對其他人提起這些。”徐懷谷提醒道,“怕亂了軍心。”

“這個我自然是懂的,我也只是和你說說罷了。”

徐懷谷點點頭,又問道:“興慶城裡最近幾天可還太平?朝廷裡沒人發現那件事吧?”

林倉央搖頭道:“沒有,全都被我們自己人壓下來了。只推說皇上生了病,罷朝幾日,誰都不見。”

“那以後怎麼辦?這場仗還得打好幾個月,難不成就一直這麼瞞著?太久見不到皇帝,群臣也會起疑心吧?”

“這個倒是無妨,既然妖宗會易容的法術,我們自然也能做到。等過些日子,把應崖在朝廷裡安插的爪牙清查乾淨之後,凌先生會假扮作皇上,繼續主持大局

。如此一來便可以瞞天過海了。”

“那關於假情報的事,可有考慮了?”

“已經差不多有雛形了。”林倉央答道,“此處邊境七關將作為棄子送給妖族,以贏得他們的信任。隨後步步誘敵,爭取把妖族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一起,再提前設下埋伏,用假情報誘導,便可一鼓作氣,重挫妖軍。”

“只不過現如今邊境七關還有抵禦妖族的能力,因此還不是放棄這七關的時候。等這邊戰備物資消耗殆盡,便是用做棄子之時。”

徐懷谷憂心地問道:“那豈不是又要死很多人?”

“不會的,屆時陸子衿會安排好軍隊的後撤事宜,只是讓出七關的土地,將士們的性命絕不能白送給他們。”

“這倒也好。”徐懷谷頷首。二人沉默片刻,徐懷谷又鄭重問道:“請問殿下特意尋我來,是所為何事?只要是於大餘國百姓有利的,徐某人在所不辭。”

林倉央看著徐懷谷的眼睛,笑了笑道:“沒什麼事讓你幫忙,只是叫你來說說話,我一個人悶得慌。”

徐懷谷神色有些古怪,林倉央便白了他一眼,道:“怎麼,不樂意?是覺得我浪費了八境大劍仙的時間?”

“哪有的事。”徐懷谷笑道,“只是有點出乎意料罷了。”

二人迎風而立,眺望南方。耳邊風聲呼嘯,關內火光通明。

“公主殿下,城牆上邊風大,小心著涼了!還是早些回去吧!”伶兒在臺階下喊道。

“知道了,我這就來。”

林倉央走下城牆,徐懷谷緩緩跟著。伶兒上前來扶住林倉央的手,三人沿來時的路返回。恰好走到一處僻靜之地時,卻好像似有若無地聽見暗處好像有些許微弱的哭聲,不僅是徐懷谷,連林倉央也聽見了。

二人對視一眼,都往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只見有一名老兵躲在陰暗的牆角裡隱隱流淚。

滿是傷痕的盔甲被他脫在一邊,露出他那嶙峋的瘦骨。他的面前擺了兩隻海碗,碗裡裝滿了酒,他就這麼舉起顫抖的手,拿起酒碗,把酒灑在地上。灑了一碗,又把另一碗的酒也灑乾淨,一邊灑一邊哭。

徐懷谷緩步走上前去,低聲問道:“老人家,你這是在祭奠誰呢?”

那老兵一聽有人來,猛地看向徐懷谷,渾身都顫起來。他又轉頭看見了不遠處的林倉央和伶兒,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疑惑,並不開口說話。

徐懷谷取下腰間的劍,遞給老兵看,說道:“我也和你一樣,是戰場上殺敵的。”

半晌,老人微微點頭,把眼神迴轉過來,朝向面前灑下酒的地方,說道:“是我兒子。昨天一戰,他沒能再進關。”

徐懷谷聞言默然,從法袍裡也掏出一碗酒來,慢慢地灑在地上,道:“我也敬他一碗。”

老人淚流滿面,顫聲道:“多謝你。”

徐懷谷把酒灑完,便不再打擾老人,回頭去找林倉央。無論徐懷谷怎麼叫她,她都只是立在原地,看著那老兵的背影,邁不開步子。

徐懷谷嘆了口氣,道:“殿下,該回去休息了。”

林倉央還是不動彈,良久,她才把目光轉開,問:“這樣的事,是邊關常有的嗎?”

徐懷谷答道:“不算常有,只是少數罷了。”

林倉央邁開步子,自顧自往前走,邊走邊說道:“去找楚秀楊,讓她傳令下去,明日清晨,我要閱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