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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魚目間珠

雪沉珠玉,月蒙煙紗。

公儀緋和雁夫人的馬車一路上不顛不簸,安安穩穩很快就到了鄴城南街長安巷的康王府。

康王府門前,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劉出。一見二人,劉出即刻將叉在袍袖中的雙手脫出,合立,緩緩向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二人施了一個大禮。

“我家王爺今日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公主,雁夫人多多見諒,時辰不早,在下已命人備好房間,還請二位隨在下前來。”

“哪裡哪裡,康王殿下爽朗大方,熱情好客,我和雁姨,被寵若驚,接下來的日子恐怕還要叨擾了。”公儀緋微微頷首,估摸著已是人定時分,便和雁夫人同劉出緩緩步行去了康王府東面的雲鳩院。

公儀緋自漢國前來,除了早先派人在鄴城安置的幾箱珠翠和少許田產,別無長物,除了從小看她長大的雁夫人,更是無一人陪同。此刻,公儀緋在雁夫人令退下了幾位侍女後,方才安心寬衣解帶。

“嗯?不見了?許是落在馬車上了?也罷……”公儀緋見袍袖中沒了那盞幼童拳頭大小的燈籠,嘆了口氣,不免有些失落。

接著,松了繃緊了一天的頭髮,踏入房中的浴桶。熱氣氤氳,伴著自水面飄蕩的各色花瓣傳來的馨香,讓公儀緋有些昏沉,眼皮忍不住開始打架。或許,她是真的累了吧。

“康王軒轅琲,是如今玄國國君的親侄子,四年前先康王病死,他就襲了王位,玄國國君念他出生亡母,年幼又沒了父親,自己也膝下荒涼,索性就讓他留在了鄴城,待成年之後再前往封地。”

雁夫人故意舀起一瓢浴桶裡的熱水,抬手從高處傾下,迸濺出燦爛水花的同時,也正好遮掩了她不大的說話聲。“父母雙亡,這樣說來,倒是同吾一樣……”公儀緋說著,闔了眼,半坐半躺的飄蕩在浴桶裡,本該直垂下來如瀑黑髮現在正浮在水面,蜿蜒如水蛇。

不料,雁夫人聽見公儀緋略帶沙啞的嗓音卻慌了一下。“殿下,慎言,您別忘了,現在您可是漢國唯一的公主,公儀緋。”

浴桶裡的水花不斷,濺聲不停,公儀緋猛然睜開了眼。“雁姨,是,我是漢國的公主公儀緋……”落寞而悠長的聲音,好似道盡了一輩子的無可奈何。

“國君他……也是沒辦法,眼下漢國在內朝綱未穩,在外有秦齊二國虎狼,也只能暫時臣屬玄國,國君他本就體弱多病,太醫說國君他……四年之內無虞,眼下您是王室除了國君之外的唯一血脈,可偏偏玄國又要王室之人前來為質,別無他法,也只能委屈您的身份,公主在外為質尚有歸國之日,若是質子,恐怕……”雁夫人說著說著,越說聲音越小,小到公儀緋在水聲之中完全分辨不清雁夫人究竟說了些什麼。

在水中“飄蕩”了許久,公儀緋清咳一聲,再開口時,聲音回覆了嬌小女兒的空靈嗓音。“雁姨,時候不早,我累了……”“是,老奴這就伺候公主寬衣……”

窗外,一個身影隨著主僕二人的熄燈安寢也消失在了黑暗窄巷中。

另一邊,康王府西面的風雎閣內,僅僅只喝了一杯果酒,就醉得一塌糊塗的軒轅琲正泡在閣內就地而建的小湯池內―耍酒瘋。

“我要飛了,飛了,哈哈哈哈!”空曠,幾乎無人的閣子內迴盪著軒轅琲放肆的笑聲。

小湯池內的水並不深,軒轅琲站起剛剛沒過腰間,躺下的話,倒是可以在裡面戲水一番。考慮到軒轅琲的性命安危,劉出特地命人將湯池內的溫泉水控制在一定的高度。所以,軒轅琲無論如何折騰,都沒有嗆水的危險,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說,現在發酒瘋的軒轅琲就在“作死”。

剛剛以為自己還在天空自由翱翔的軒轅琲,突然停了下來,繼而在湯池邊躺下,只不過是面朝下的,接著他又將兩隻手臂在身體兩側各擺出一個斜角,雙腿也並在了一起,兩隻小腳丫開始重複著合攏,開啟的輪迴,緊接著兩隻手臂也開始前後擺動,不過前是朝向頭的前,後是朝向腳的後。“咕嚕嚕……”軒轅琲嘴裡開始向外吐著泡泡。

“哦~原來你現在是條魚嗎?不過,本天師還沒見過像你這樣蠢的,都不知道怎樣游水的魚,哈欠……”

說這話時,還是那一身月白靛青掐牙道袍的天師穩穩當當地斜躺在他的拂塵上飄在軒轅琲的頭上的半空中。

“嗯?噗……咳咳……你你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出出出……出去!”猛然察覺被人偷窺沐浴的軒轅琲居然嗆了水,連連咳上幾聲,意識到自己絲縷未著,便立刻慌張微微蹲下,將身子泡在水中,藉著湯池上花瓣的掩蓋,只留一個腦袋露出水面。

雖然明顯是處於下風,但軒轅琲仍然不忘向空中頻頻潑水來威脅突然現身於自己腦袋上方的天師。

“耶~真正是貴人多忘事,小王爺你就是這樣對待我這個老朋友的?”天師慢悠悠說著,右手拳狀支在太陽穴的位置,左手則掐成劍指,時不時晃動一下來操縱著身下的拂塵,躲避著來勢洶洶的“水龍”。

只不過,天師他躲歸躲,每次只離水恰好三寸的距離,彷彿他是在挑釁一般。

似是惱羞成怒,軒轅琲也不管自己絲縷不著,乾脆地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整個人忽然從水中跳起,帶起一陣“巨浪”。

右手趁著這一眨眼的時機,牢牢抓住了天師的衣角。“嗯?……”慵懶如貓的天師剛剛意識到不對勁,便在下一刻被猝不及防地一同拉下了水,只不過,身為成年人的天師掉在小湯池裡的十分悽慘,渾身被水浸透不說,五體投地的摔法讓天師感受到了來自腰間一聲清脆的“咯吱”,是的,他閃到腰了。

“你個小丫頭片子,本天師下次再來取燈。哎呦喂,嘶……”說著,天師果然不見了蹤影。而門外聽到異響的劉出這才剛剛進來,進來的他只看到軒轅琲抬頭看向半空,一臉愣神地站在池子中央。

“王爺,還請您快些穿上衣服……”劉出說著,軒轅琲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寬衣。“王爺,剛才……可是被人發現了?!”劉出抬頭,神色慌張,不等軒轅琲坐定,就立刻問到,畢竟,以女兒之身承襲王位,可是欺君大罪!

當年,軒轅琲先後沒了母親和父親,不免讓人懷疑命格剛烈,故而,劉出就此不安排任何侍女在軒轅琲身旁,皇上雖十分疼愛她,也沒讓她入宮居住,這些年,軒轅琲的女兒身的身份也幾乎無人知曉,更何況劉出一直以來將府內大小事務,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出伯,你放心,剛才只是我……咳咳,喝醉了而已……”軒轅琲難為情地避開了劉出的目光,臉彷彿有朵朵紅曼陀迅速綻放,一直綻放到了耳根。“哎,都是我考慮不周,明日我便修書一封,讓乳孃快些回府。”劉出搖了搖頭,後悔不該放乳孃回家探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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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伯,你看時候也不早了,您還是不要太晚睡了,早些歇息吧,府裡侍衛都是一頂一的高手呢……”軒轅琲心裡想著天師走前說下次再來取燈的話,打算好好研究研究那盞帶回來的方竹紗燈,好說歹說才把執意要在外屋榻上值夜的劉出推出屋門。

在屋內折騰許久,軒轅琲才在榻下找到了那盞方竹紗燈,四面皆為祥雲瑞鶴,沒什麼不同,軒轅琲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索性就將燈重新放回了榻下。“哼,等你下次來取燈,本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呼……”說著,軒轅琲吹滅了身旁最後一絲光亮,翻身,舒舒服服的將四肢擺成個“大”字,閉眼睡去。

夜半無人,合該是與會周公,入黑甜之鄉的好時辰。但有一人卻獨自跪在東宮庭內,衣衫有損,依稀可見三四血痕斑駁其中。偌大東宮,不見一個內侍宮女,只有這搖搖欲墜的身影。明明四下無人,這可憐的單薄身軀卻還被一條長長的鐵鏈扣住右手腕,限制在漸漸積了深雪的庭院。

“究竟……吾到底有何錯?”

口齒不清,未受桎梏的左手,顫抖著從懷中拿出一個被人踩碎的小燈籠,始作俑者踩碎燈籠的力道讓他記憶猶新,蠻不講理的踩踏,好似也同時踐碎了他心中對那至高至尊的存在僅存的一絲尊敬。

無助的身影再也堅持不住,直直朝前倒下,頭側偏過去,那雙狹長的眼正看著天上紛紛揚揚的雪花。

“珷玞亂玉,魚目間珠。吾錯在從始至終就不該存在……”(未完待續)